“何欢!”
何苦担忧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少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想必是吓着了,竟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灵体冰冷的温度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何欢缓缓抬眼,镜子里抱着自己的灵体明明和他是一样的脸,周身的灵气却是那般清明干净,只要靠近便能感觉那被天道剑意汇聚的浩然正气紧紧护在他周围,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模样。
若是没有风邪那一遭,他直到现在都该是这个模样。
步青云二十岁便已是金丹后期,青虚子说过照此下去他必定可以在百年之内飞升,他本有机会踏破虚空回去看望父母最后一面,就因为她,一切都毁了。
若是没有那样的事,他今日怎会被迫对视如父亲的师尊拔剑相向?他怎会独自一人待在这高楼,身边除了自己元婴一个兄弟朋友都没有?他怎会受困魔功无法提升,错过回家的最后机会?他又怎会再也不去信任世间的任何人?
秀娘,你当真害得我好苦……
如今越是看着何苦模样,他便止不住地忆起从前种种,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遇到些挫折就崩溃的少年了。活了一百年,该长记性了,越是恨便越要好好活着,只要他保持住修为,未来有的是时间去找这些人算账。
气沉丹田,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将所有情绪瞬间埋葬,仿佛又回复到了往日的淡然模样,拍了拍死死抱住自己不撒手的何苦,就连声音都平静了起来:“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你回丹田休息。待我静一静,明天也就好了。”
何欢总是这副模样,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什么都伤不到他。就算伤感,看看月亮喝杯茶便恢复了云淡风轻,让人觉得此人极其薄情。
然而何苦知道,他并不是不会痛,只是习惯了忍,受伤了就一个人忍着,忍到自己忘了痛,便又是笑意盈盈地来到众人面前。他相信何欢能忍过去,一夜之后,人们所见的仍旧会是那个运筹帷幄却总是显得不怎么正经的何欢。今日之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可是,何欢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何苦,因为他们本为一体,只要一人伤心,另一人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有多痛。今日何欢真的是怒了,竟忘了切断两人之间的心意联系,就在方才,那份令人窒息的悲哀已真真切切传到了何苦心里。也是到了此时,他才知道过去何欢每每向自己提及过往时,那笑容下压制的到底是何种心情。
他仍然不肯松手,望着那执着的神情,何欢忽地想起,过去的自己还真是这个模样,总是凭着一股蛮劲去努力又不懂变通,所以才会跌得那么惨。暗暗叹息一声,他凭借多年本能扯出个笑容,拍着元婴手柔声道:“你看,我早跟你说过,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可信。我做得不好,你别学我。”
何欢想自己确实是磨练出来了,在这等情景还能提起心情去安慰何苦。不过他也庆幸此时还有个何苦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至少,只要想着何苦的事,他便没那么多时间去回顾那些只会令人感伤的记忆。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把这执着起来的少年哄睡着的时候,那人却将头埋在了他的肩头,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欢,你和我说过,问灵镜里映出的就是修士一生所求。”
何欢想同他说你还年轻心性未定不是问灵的时候,然而尚未开口就听他在耳边缓缓道:“我在镜子里看见的,是你。”
这是入魔后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回应少年,灵识却只觉天地灵气向身体涌来。
气神凝聚,以结圣胎,这样的情形任何修士都不会陌生,何苦,竟要在此时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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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小刀片别方,等这几章过去名门正派就要真正崛起了!
第三十一章 我要你住进我心里
何欢身体早已到达渡劫期,两人裂魂之后便互为元婴,如今结丹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梳理一遍真气,倒是不存在寻常修士一个不慎经脉错乱的危险,然而,最让何欢忧心的却是何苦结丹的这个时间。
何苦修的是以天下立道的天道剑意,这门功法本就对修行者心性要求颇高,道心确立的瞬间可以说直接决定了今后可达到的高度。何苦醒来不过一月有余,这段时间所接触的人又尽是魔修,哪可能产生以天下为己任的想法,他甚至连天下都还未曾看到。加之今日在这里发生的着实没一件好事,听到他的话,何欢是真的怕自己心性未定的元婴因恨结丹错入魔道。
只是此时圣胎已成,谁也再阻止不了,他也唯有将身体让给何苦,自己发挥元婴功效稳稳控住真气流动,在他耳边厉声劝诫:“何苦,旁人越是欺你骂你,你便越要让自己过得好,如此才是对他们最狠的报复!你的道只能为自己而立,永远不要受旁人影响!”
自形成灵智以来,这还是何欢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何苦说话,可是这话落在何苦耳里却是比过去的哄人言语要开心数倍,因为,此时他读到了真切的关心。
他停在筑基后期已经很久了,只因迟迟无法确定自己要走的道才没法突破。步青云虽从异世而来,却是由青虚子一手带大,二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他融入这个世界,所以他能够肩负起这个天下。可何苦不同,他没有半分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从他醒来开始,就是何欢带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他还没来得及融入天下,何欢却已融入他的生命。
这片江湖的爱恨情仇对他而言都还只是如故事一般,他没办法将自己代入其中,更无法用一生为这个陌生的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也没有其他方向,他无意拯救天下,也无意伤害他人,如果说百年前的步青云还能为了踏破虚空回到故乡努力修行,在父母亲人皆已逝去的现在,他即便踏破虚空又有何用?
无意天下,无意魔道,无意飞升,这一月以来,他便有如无根浮萍,只随着何欢动作飘动,全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和未来。直到今日,当清晰感受到何欢压抑数十年的悲哀,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是何欢的元婴,在他的身体里待了八十年,过去不论何等艰难的厮杀,都是他为这个人提供能量让他活了下来,那么,如今,他也只需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就如过去一般,他要留在这个人的身边,用自己的力量护着他。只要元婴还有一丝真气,谁都无法夺去修士性命,今后也是如此,只要何苦还有一口气,谁都别想伤到何欢分毫。
元婴是修士一生修行的结晶,是百般保护精心养育的毕生心血,所以,当它有了心智,注定要比世上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修士。人与人或许会有悲欢离合,可一个修士的元婴永远不会离开他。不论仙魔,如影随形,不是夫妻,更胜夫妻。
何苦是何欢的元婴,所以他的道心只有两个字——何欢。
没有任何天道会否认这样守护一人的心意,浩然之气溢满整个楼层,伴随破晓的晨光从窗前洒落,独属于何苦的剑意终于彻底凝成。如练光辉悬在他的掌心,清澈似水,皎洁如月,正如那一夜云端之间他吻上他额头时铺满整个天空的无尽月华。
剑意凝聚,金丹已成,何欢安静地望着少年掌心的月华,他知道这是何苦以心意凝聚而成的天道剑意,不似步青云锋芒毕露,也不似步邀莲隐忍含蓄,就像过往无数个夜晚陪伴着他的高空月光,虽只存在于黑夜之中,却是满溢着无尽的温柔。
天道剑意不可入魔,如今既然剑意已成,想来何苦的心智应是未受影响,内心松了口气,何欢对他笑了笑:“此后只要你坚持道心,前路便再无困境,自可得道飞升,平步青云。”
听见他的声音,何苦终于从那澎湃的情感中醒了过来,他从未想过凝结金丹的过程居然需要如此动情,那汹涌的情绪似乎还停留在胸膛未曾退去,此时抬头看着一直辅助自己结丹未曾放松半刻的何欢,难得郑重开口:“何欢,我是你的元婴。你若要屠戮天下,我便是魔;你若仍愿意背负这天下,我便还是那个追寻天下太平的步青云。”
何欢虽不知他到底以何为道心,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八分,想不到,如今的他竟还会被人如此厚爱,突然便庆幸,自己能够孤注一掷造出何苦,真是太好了。
隐匿情绪已是何欢的习惯,即便此时冰封已久的心脏忍不住跳了跳,依旧很快低下眼眸敛了下去,只伏在他身上笑道:“你我互为元婴,可我结的是魔胎,你结的却是圣胎,自古圣魔不两立,同用丹田是不能的了。好在极乐功魔气可随我灵魂移动,丹田让给你,体内另挑个地方给我住着便是。”
先前何苦倒是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他一提,将手中剑意散去,心道元婴必定得找个稳妥地方安置,当下便把手按在胸膛之上,回道:“那你搬来这里吧。”
他此举完全是下意识行为,何欢却是眼眸一动,柔柔眼风朝他一瞟,瞅得他瞬间心慌意乱,这才将手覆了上去,调笑道:“这是叫我住在你心里吗?”
听了这话何苦才反应过来心脏这个位置似乎很是暧昧,面上无端一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恼,当即便道:“少废话,你来是不来,再开玩笑信不信我把你放胃里!”
有些欢喜地看着少年恢复往常模样,何欢对这个位置其实极为满意,当即便调整魔气移了地方,末了才缓缓一笑:“为何不来?‘我’的心里自然只能有我。”
何苦想这道心选的还是有些后遗症的,明知何欢这厮调戏人是本能,碰上谁都要玩笑几句,过往他是从不多想的,如今却产生了一种他喜欢我的错觉。当然,何欢不可能不喜欢他,可是,应该不可能是那种容易让人想歪的喜欢吧,这人不还准备把他配给云侧的吗……
一想到这莫名的cp何苦面色就是一黑,加之这一夜结丹也着实耗费心神,索性退出了身体决定休息片刻:“我要睡了,你好好待着千万别散功啊。”
结丹有多辛苦何欢自然知道,丝毫没有怀疑地接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心脏按了按,叹了一声便走到了窗前。
何苦这一番折腾下来,先前胸中的郁郁之气倒是全都散了,方才那话虽是玩笑语气,他自己却知其中也有几分真意。他入魔之后性子便有些诡异,世间已许久没有像何苦这般把他放在心上之人,方才那一瞬居然生了将白辰、云侧都除掉让何苦一生只看着自己的心思。心知这是魔气对心神的扰乱,可他也是真的苦恼,尤姜曾问过他,毁掉这样的自己,他舍得吗?
那时候他觉着以自己的淡薄性子,往后再重新裂魂造一个就是了,自然是舍得的。可是如今看来,是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可是,到了现在才反悔,还来得及吗?
眼眸悠悠望向窗外,他是渡劫期修士,灵识范围本就极大,此刻已清晰感知到了宫外动静。风邪当年为了躲避正道追杀,极乐宫所选位置极为隐蔽,正位于荒山峰顶,周围尽是悬崖峭壁,所有来路都被毁掉,只有飞行才可到达。何欢灭了他后便也就地取材,在此地重建了如今的极乐宫。
这样的绝地若不是金丹修士断不敢随意踏足,若要围堵必定需要大量高手,所以过去正道甚少有门派单独前来。只是,这一切对玄门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