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床。”卧室灯被打开。
付罗迦应了一声睁开眼,因为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灯光又把眼闭上了,瞬间又沉了一个不过三秒的梦境——枯叶终于填满了他所处的沟壑,他被盖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都密不透光。
但这种感觉立刻被一种从睁眼意识到今天是周六的时候就油然升起的期待心理冲淡了。
门框被重重拍了拍。
“起床!听见没有!还要我说第三遍?”
他赶紧翻身坐起。“……起了起了。”
“跟你说了脚要用枕头垫高你就是不听!”他妈走到床边,蹲下来把他裤脚扯高,“这怎么——疤怎么又破了?!我说你一天到晚是故意跟谁过不去呢?”
过了一会儿付罗迦才清醒过来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低头看了看。
纱布底下渗出了奇异的粉红色。
他手指攥住床单。“……睡的时候忘了。”
他妈利落地把纱布拆下来,把他的脚塞进旁边的凉拖里。“什么都忘,怎么没见你把吃饭睡觉也忘了?去客厅换药。”
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传来一突一突的夹着凉意的痛。他努力忽视它,一团棕红色的圆斑却始终镶嵌在余光里。
现在走路的问题已经不大,被烫到的地方不再像一个表面正在沸腾的什么东西了,但还是让人觉得恐惧。
“早餐在桌上。中午你自己热饭没问题吧?冰箱里弄好了的。我去你外公那儿看看。中午的碗也跟早上的一起放着,我晚上回来洗。”
他先是在电视柜前站了会儿,又慢悠悠兜到餐桌边坐下。
“你干什么呀?”他妈声调拔高。
他把拿起的筷子放下,“……怎么了?”
“没洗漱你就直接开始吃早餐?还有我刚刚不是叫你先换药吗?你最近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我……我先换药。”他终于想起他刚刚走到电视柜前是要干嘛了。
药膏是半透明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被亮晶晶的东西覆盖住。
“完了没?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去刷牙!”
他手一抖,“……好。”
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一撑。
他盯着被敷到沙发垫上的药膏静默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扯过几张纸去擦,但药膏已经渗进去不少了,留下的深色印记怎么也擦不掉。
……早餐还是那么几样。
“这么点稀饭你都喝不完?那把白菜芯吃了,鸡蛋也必须吃完。别又像上次那样直接扔!一个人在家就好好呆着,脚都成这样了就不要像往常那样天天想着出门野,外边没什么好东西等你去捡漏!”
“游戏少打几盘,网少上,陌生人发信息不准回复!你那些社交账号我都会看的,不要想着干什么小动作,学那些人谈什么恋爱……你以为天底下哪有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地说喜欢你?都是图你钱图你长相!”
他妈终于把高跟鞋蹬上准备开门了,手都搭到门把手了突然又转过身:“我就怀疑你是谈恋爱了,神思不属的。等会儿我就给你叶老师打电话问问——”
付罗迦没多大反应。“我没有。你问吧。”
门被关上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开着电视,把台转到纪录频道,仰倒在沙发上听着企鹅的叫声发呆。临近十点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他扫了一眼,不是许之枔。
不过这提醒了他应该想个事情做,而不是就这样干等着——然而他脑子里的画面全是他正枕着的那摊污渍,没有任何能够拿来调动躯/体肌肉的余裕。
伤口附近有点痒。那个药膏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古怪的腐烂味道。
解锁手机用了他不少时间。李淑仪在微信上发消息说,赵敏以前脖子上是有个首饰,但她室友今天再一留心观察发现首饰已经不见了。她室友再一回忆,说首饰应该是条银链子。
“真的是她。太不要脸了吧,别人的东西拿了还敢光明正大地戴着?”
过了十分钟付罗迦才打好字发过去:“可能是误会。以后再说吧,东西暂时不急着还。”
李淑仪还很忿忿:“成绩好又怎么了,人品还不是这么恶心。”
这边结束后时间正巧差不多了,他拨了个电话给许之枔,按开免提。
嘟嘟声响了有二十秒。许之枔接了,先打了个哈欠才说话:“她走了吗?”
“……对。”
“早餐也吃了?”
“嗯。”
“那行。”许之枔笑了笑,“在超市那儿找林哥的车吧,上次你见过的。”
“知道了……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带的吗?”
付罗迦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平静,就仿佛此前已经像这样做过很多次一样。
“车上都有。你自己下楼没问题吧,要不然我还是上来一趟?”
“不用。我没问题。”
……
就像所有有河流经过的地方一样,县城也有一条滨河路,没怎么被开发,马路上尘埃漫天。
这条路开到尽头,到临近的乡镇就不过半小时车程了。车穿过一个又一个在花岗岩山体中凿出的隧道,拐过了数道险弯,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一往上游走,河水就开始大变样,像被密林里的草叶漂过一样,由流过县城时的浑黄色蜕为清透的浅碧色。
付罗迦转脸,许之枔把手里的一杯插着吸管的酸奶递了过来。
他尝了一口。“还行。”
许之枔又把另一只手里的三明治递过来。
付罗迦依旧十分配合地咬了一口,随后提出了疑问:“这是你早餐?”
都快十一点了。
许之枔点点头,两三口把剩下的都解决了,喝了口酸奶才说:“起晚了。”
“吃够了吗?前面袋子里还有几块巧克力。”林焱——付罗迦刚知道他名字——微微侧过头问。
“不要了。你想吃吗?”许之枔问他。
付罗迦摇头。这时刚好有个有点急的右转弯,许之枔理直气壮地挨了过来。
付罗迦躲了躲他往自己头上摸过来的手。
“还没回过神?”许之枔“啧”了声,“别乱动啊。”
付罗迦的确还没回过神,感觉自己正处在去往银行抢劫的路上——对被发现的惧怕和对这件事本身的热衷同时折磨着他的神经。
非常出格,非常不妥,非常危险,但又非常舒畅。
答应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这样,但还是答应了。
许之枔说,周六浪沙镇,去不去?就我们两个人。
他一边点头,一边胆战心惊。
浪沙镇的河水非常漂亮,最出名的是个叫‘霞丹池’的清潭,呈天然的五彩色。夏天里有不少本地人都会过来踩水游泳。以前他妈单位聚会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只不过不怎么愉快——他妈同科室的一位叔叔拉他去河里游泳,他没看见他妈的脸色,自行同意了。
他还记得从水面上浮起,看见他妈阴着脸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的时候自己的心情。
他妈一袭端肃黑色长裙,跟周围穿着泳衣因为沾着水珠而显得闪闪发光的男女格格不入。
“你还回不回去?这都几点了?”
但时间过了还不到五分钟。他开口想解释,结果呛了一大口水。
漂亮那么颜色的水居然有股锈味。
车最后停在了离霞丹池不远的一个农家乐外边的葡萄架底下。付罗迦下车,仰头就看见藤上挂着不少青色的葡萄。
这个时候温度已经上去了,只是河水温度可能还有点凉。
“先去吃午饭吧,进去报我名字就好。”林焱把一个大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我帮你们订了房间和座位,下午好好玩。”他在付罗迦肩膀拍了拍,“放松点啦。”
一家三口也刚好下车。扛着好大一个鳄鱼泳圈的爸爸抱着皮卡丘泳衣的女儿,女儿咯咯笑着伸手去抓垂下来的葡萄藤,妈妈朝他们一笑。
“也过来玩?”
“是啊。”
“雅雅叫哥哥。”爸爸颠了颠女儿,女儿笑得更开心了。“锅锅——!”
许之枔回以灿烂微笑:“你好呀。”
付罗迦移开眼。
包间的窗户是临河的,他伸手开窗的时候惊走了一只麻雀。
“下午要干什么?”他回过头问许之枔。“我没法下水。”
“我带了鱼竿。”
他笑出声。“这么强。在河边坐一下午吗?”
“我还带了泳裤。当然,”许之枔补充,“只有我自己的。”
“我钓鱼,你游泳?”不可思议的安排。
“那我游泳,你看我游泳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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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每章都这么笑好变态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