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他妈仰起头。“哪个同学?”
“哎,是不是那个啊——我看到过的那个?”外婆眯起眼,“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
“你怎么会见过他同学?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付罗迦紧绷着脊背站了起来。“……那我先去趟门诊,一会儿再来。”
“我在问你话——”
“我说了,”他抬起手似乎要做出一个打断的手势,但是没能成型,看上去像在胸前画了一根滑稽的线条。“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这边还有什么事吗?”他又一次抢断了他妈的话头。
看得出这个病对人身体和意志上的消磨挺大,连他妈平生最大的倚仗——愤怒——都被蚀去了火候。她的脸上居然只有些枯槁的不解与惊愕。
“你先休息。”他说。“……妈。”
这几天他也不是完全不清醒。他脑子里不是没有自己的一些念头与想法,与此相反,他有很多——不过他有毅力想明白、想清楚的事只有一件。
他找到许之枔的时候许之枔坐在医院门诊的长椅上玩手机。虽然被说是“低血糖”而且还“倒了”,但他现在看起来面色如常,甚至还在抬头看到付罗迦时眼神微微一亮,就像接下来他们又要一起去什么地方玩一样。
付罗迦蹲下来与他平视。
“其他人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许之枔于是挪近了点儿,“你想说什么呀?怎么这么快,见到阿姨了吧,怎么样?”
“我觉得她再也逃不出来了。”他用气音说。“不过她现在情况很好。”
果然,许之枔对他的胡言乱语有很高的包容度。在他这么说后,许之枔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那就好。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不止有一点喜欢你。”
许之枔应该还没有习惯这种类型的疯话。他有半分钟没出声,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伸手揉他的后颈或者是头顶了。
“我不敢再主动抱你了。”许之枔话音带了点儿脆薄的笑意,“上次你那一拳弄得我好痛啊。”
付罗迦于是直着胳膊去搂他。想必这是个不太舒服的拥抱,许之枔换了好几个位置放下巴。“有人在看我们。”
“我们没有花送他们了。”付罗迦说。“你还头晕吗?”
“医生给了我一小瓶葡萄糖。很甜,但是没什么滋味。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付罗迦松开他。“我过会儿回病房。”
“啊,好。那我还是——”
“你回去吧。”
许之枔僵住了。“……什么?”
“你回去。回县城。”
“回去?现在?怎么可能,你一个人我——”
“我有我的妈妈呀。”付罗迦用轻松的语气说。“我有我可爱的家人。我们一家永远不分开。”
“付罗迦——”
“跟我呆在一起不划算的。你忘了因为弄脏床单赔的那三百块吗。”
“你刚刚才说你……”许之枔停顿片刻,“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先休息一会儿好吗,等会儿我们再说——”
“我爸应该是开车来的。他可以载你回去。时间可能有点长,但你可以听音乐。后座上有橘子香薰,闻着不容易晕车……”
“你先停下来。”许之枔捂住他的嘴又缓缓松开,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让我走?”
他说话的精神头一下子全被抽空了,整个人软倒下来。
“因为你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感觉尤其的……不受控制。”
许之枔很少有这么不自然的表情。“……我知道了。”
“是现在就要我消失吗?”
“……”
“我没想到这么多天来你对我说的最长一段话居然是要说这个……那你何必先说喜欢我。”
好像不光是喜欢吧。他想。
他妈因为没法在他这儿得知来龙去脉显得很烦躁。他罔若未闻,还是坐在那把凳子上,低头发微信。
“你们下高速了吗?”
“现在在收费站排队。有事吗?”
“有。”
他又点开编辑栏,输入“爸爸我喜欢男生”,发送。
这个词用一次就会上瘾。酣畅淋漓。
您的手机有来电。
挂断。
再次来电。
挂断。
回复消息跳了出来。“怎么回事?迦迦你接电话!”
他打字速度降了太多,五六十字打了六七分钟,期间又有不少电话打进来。
他还没静音。不绝于耳的铃声中,他妈逐渐由疑惑变为了焦躁:“你到底在干什么!”
爸爸说,你不太冷静,有什么问题我们当面解决。你先接电话。
我很认真。我认真得快要疯了。他回复。
迦迦,你这么大了,要知道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我负责任。
那好,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你说你喜欢男生,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你是要阻止我吗?这是错的吗?
这无关乎对错,这比对错更严重,关乎你人格发展的正常与否。但是爸爸相信错不一定在你。你妈妈她……或许当年我还是该坚持,不让她带走你。
过了很久他把这条消息发了过去:我喜欢的就是现在坐在你车上的那个男生。
你现在可以开始阻止我了。
……
医院的陪护床硬梆梆的,这导致第二天他半天没起得来。
医生查完房后隔壁床打开了电视机,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他先找了个一次性杯子洗漱,然后接过外婆买的肉包咬了小半口。
太久没吃荤的,一沾腥立马想吐。
这提醒了他吃药。
他站在床头发了很久的呆才伸手去拿放那儿的水壶。倒水时他发现他妈正透过腾腾的雾气盯着他,一动不动。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她总不甘心于停止问问题。“你最近不太对。我感觉得到。”
他看了眼手心里的药丸,突然有了回答的闲心,就俯下身把东西摊到她面前。
“你应该认识的吧。”
她凑近端详。她认出来了。付罗迦看到她一瞬间变得无比惊恐,像是看到了一截被砍下的人类肢体一样。
他又觉得好笑又有点难过,一把把它们塞进了嘴里,上下颌动了动,咀嚼出声。奇怪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眼泪顺势流了出来。
他沿着床边滑坐到地上。
“妈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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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算大爆发了_(:3」∠)_
怼天怼地怼空气
有点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