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城闻言,道:“初时她确实颇显好动,但后来才知此并非她的本性,她也同我解释过,一开始是担心我抛下不管她,才绞尽脑汁找话说,性子还是喜静的。”
萧瑾岚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眉头一直紧皱着,相对方才回忆时,面色更显冷淡漠然。
她不禁弯了弯唇,其实也不难理解,萧城这种颇为沉闷的性子,想来便是喜欢那种活泼好动的女子,叶湘一开始出现时,他喜欢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以为自己行军途中得到了一只可爱的精灵,可将叶湘收入后宅后,才发现她与一般女子无异,温婉沉静。
性子很好,只是对他来说,十分乏味无趣。
萧瑾岚看着萧城面上的神情,脑中不停回想着方才萧城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知晓自己的母亲。
幼年的她并不记事,只晓得生母十分温柔,待自己很好。
然而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别人口中若是提到自己那毫不起眼的生母,都只有几个词——“妾室”、“软弱”、“命苦”、“可怜”。
萧瑾岚总觉得十分模糊,包括现在许多人都并不知晓还有她这个人,她甚至隐隐会怀疑那个女人是否真实存在过。
即便玉音寺的灵德住持曾向她提起过自己生母,可灵德住持语气太淡,他自己本人便像是误入凡尘普度众生的神,自他口中说出的人,又怎会让人感觉到有真实度?
可,她的性格,她的生平,她的事迹,若是仅仅用那几个旁人的评价词来概括,又将显得多么单薄而可悲。
这是第一次,萧瑾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生母的事情。
这个别人,还是自家的父亲。
让她感觉到,原来,那个女人,不止活在她的记忆里。
她真的存在过,自己走过的这条小道,在许多年以前,她也曾走过,这偌大的太师府,她也曾在此生活过,虽然过得不如意。
可她不再是旁人单薄言语里的那个梦里的影像,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
老太师听萧城说完后,没有急着下定论,眉峰也并未舒展。
萧城忍不住问道:“难道当年偶遇之事,有何古怪之处?”
萧瑾岚下意识颦了颦眉,老太师道:“这件事你就先不必操心了,我既然知晓了,就会去查,只不过,有一事,你们需重视起来了。”
他目光扫了眼萧瑾岚,道:“岚儿,过几日便是你大哥哥春闱了,你大伯父这次极为重视,还同我说,若此次他不中,便不准他再考了。”
萧瑾岚知晓他这个眼神什么意思,萧敬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既然说出,定然是后院里那些女人说了什么,才使得他做出做出这决定。
而这次既然是萧瑾振最后一次科考的话,想来……
萧城习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仗,现如今也一直从属永安郡王麾下,即便看过许多兵书,也不会懂后宅中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即便颇有些了解,但让他去防,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为了防止后宅那些拎不清的做出些什么蠢事,还是交由萧瑾岚最放心。
萧瑾岚点头应道:“祖父放心。”
对于萧瑾振会试这件事,最紧张关注的,除了大房里那位董氏,应该别无他人了。
当然,她那位大伯母若是心怀嫉恨,阻碍萧瑾振去考,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她眸光微闪,唇畔露出一抹轻笑。
……。
翌日,萧瑾岚正站在卧房内,一边换衣服,一边道:“考场那边确保有人盯着了么?”
翠竹答道:“流羽混进去了,为防有人做出临时偷换答卷之事。”
萧瑾岚闻言,有些好奇地道:“混进去了?怎么混进去的?”
翠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总之流修是这么说的。”
萧瑾岚点点头,衣服换好后,正准备出门,却见喜儿小跑过来,萧瑾岚脸上的浅笑顿时变了个味。
“四小姐,我,我把那衣服换了!”
只见小丫头抱着一件男子的蓝色长衫过来,嘴唇因跑得太快而有些发白。
竹兰跟在她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瑾岚淡淡扫了眼那件蓝衫,想起昨夜这丫头偷偷摸摸跑过来,说看见林氏院里的丫头溜进了董氏院中,调换了今日萧瑾振要穿的衣服。
萧瑾岚想起这丫头前不久过来表过忠诚,还说要做自己在太师府的耳目。
她虽不算十分信任这丫头,但若那位大伯母当真要做什么,针对萧瑾振,这确实不行,毕竟……虽然萧瑾振是大房的人,但也是太师府的人。
而且听祖父给自己下达的意思,虽不算是要保证萧瑾振一定要中,但若有外因而导致落榜,祖父会对她失望的吧。
萧城常年不在府内,张氏也不待见她,独老太师那里愿意留她。
虽然说着不算准确,但在她心里,她自小接受老太师的教诲,长于老太师膝下。
祖父给予她的亲情,是太师府任何人也比不过的。
只要每每想起,前世因为穆子安而让祖父失望至极,还与之决裂,她就悔不当初,无比庆幸现在有了重来的机会。
对于老太师的敬重加上前世愚蠢所产生的惭愧,令她对老太师吩咐的事,不愿有丝毫懈怠。
于是当喜儿来报这件事后,她便让竹兰同她一起前去,确认此事,若是真的,便想法子悄无声息地换回来。
如今见她抱来这件据说被林氏做过手脚的蓝衫,忍不住想,抱到她这来做什么?
萧瑾岚微不可见颦眉,轻轻瞥了眼,道:“辛苦了,剩下的便交由翠竹来吧。”
喜儿微微垂下眸,这是什么意思?要怎么处理不能直接吩咐她么?
还是对她不信任。
但,不信任又怎样?
望着萧瑾岚远去的背影,她暗暗地想着,四小姐……
翠竹看见她的目光,蹙了蹙眉。
……
萧瑾岚出了院子,便朝府门口走去,未曾发现,自己院门口不远处,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八岁小男孩躲在那。
这小男孩正是萧瑾元。
萧瑾元原本是瞧见喜儿鬼鬼祟祟地抱着衣服,他本想抓住那丫头,却见她身后跟着的竹兰,便躲藏了起来。
那丫头,不是萧瑾岚院子里的吗?
萧瑾岚做了什么?
府门口,流修早已备下马车,就等萧瑾岚来。
“去哪?”流修冰冷的声音响起。
萧瑾岚瞥了眼他,这流修一贯会冷着脸,看着倒像是生气的模样。
平日里她还能无视,但这会儿,事情有些紧迫,见他这脸色,不由得心情也不佳,直接出言问道:“你不高兴?”
流修一愣:“啊,没有。”
萧瑾岚闻言,这才回答他上个问题:“去上次陈大夫的医馆。”
流修二丈摸不着头脑,驾动马车后,忍不住问问旁边竹兰:“小姐怎么了?”
竹兰没想到这万年冰块脸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有些诧异。
见她迟迟不应,流修再次冷了脸,闭嘴不语。
竹兰:“你说小姐吗?她没怎么啊。”
流修:“……”
竹兰:“??”又不理人了。
马车很快到了小医馆前。
“他可醒了?”萧瑾岚习惯性扶着竹兰的手下来,问道。
陈大夫立在一旁,笑眯眯地道:“早些日子便醒了,昨日也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呢。”
萧瑾岚闻言,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往内里走去,却想到,那日萧韵虽然表面上是认错了,心中定然早已认定那是她。
几次三番派人来打听调查,若是再这么下去,这位张大夫的身份,想来都会被她知晓。
虽然只是名大夫,但若被盯上,必然会有很多困扰,自己出手相救,却给他带来这样的麻烦,估计他心里对自己的感激,很快就要被萧韵给消磨了。
萧瑾岚救他,不光是为他当日替蓉娘谎报之事感恩,刻意施恩确实是主要的意图。
陈大夫虽然医术高明,愿为自己在外头提供便利与帮助,表面卑微谄媚,但骨子里桀骜不驯,坚决不愿涉足豪门府邸,更况论掺和一些后宅伪证之事。
而这位张大夫却能从善如流,擅长察言观色,哪怕只是轻微的一个眼神,他都能捕捉其意,迅速做出判断。
一边想着,脚步也没停着,踏入屋内,却未见床上人影,她眸色微暗,道:“人呢?”
陈大夫:“……”
“呃,许是上茅房去了……”
正说着,竹兰忽然叫了一声:“小姐,这有一张字条!”
萧瑾岚看过去,果然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多谢陈大夫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如今我已能行动自如,无奈家有急事,便先行一步,未能告别,还请勿怪,此救命大恩,张某来日必报。”
萧瑾岚捏着字条望向陈大夫,“人是何时走的?”
陈大夫讪讪一笑:“或许是早饭之后……”
萧瑾岚轻抿了抿唇,眸光微转,随后便转身往外走。
“诶!小姐,这就走了?”陈大夫跟出来,看着她上马车,忍不住颇为遗憾地道。
“小姐是来瞧张鸣的,他不在,小姐自然要走了。”见萧瑾岚头也不回,竹兰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这小丫头得意什么?”陈大夫睨了她一眼。
竹兰哼了一声,萧瑾岚道:“我若是继续留下来,我那位五姑姑又要让手下人来烦你了,只怕你又要恼我了。”
陈大夫当即想到,前两日那位太师府的五姑娘派出来一直在他医馆周围晃荡打听,坏了他的生意不说,就是人待在那儿,就够让人心烦的了。
烦到他吃饭都觉得没滋没味,当即便写了一封信给萧瑾岚,让她快些处理了这些事情。
此时乍听萧瑾岚提及此事,不由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小姐怎还同我记仇呢?”
萧瑾岚轻笑一声,没再应答,只待竹兰上了马车后,便吩咐流修道:“走吧。”
流修:“……”
默默驾车的同时,他忽然忍不住想,自从殿下把自己派到她身边,她鲜少让自己做什么有用的事,反倒拿自己当驾马车的马夫使,且越使越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