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
德馨面色凄冷地跪在厅前,虽微垂着头,脊背却挺直,未有丝毫弯曲。上座着满脸凝重之色的宁国公,见她这番姿态,心里原先的愤怒已然褪去,只余淡淡微愠。
他原先是当真因着柳梧烟此事感到万分羞恼愤然,然而冷静下来后,他不由得换了个思绪,尤其是,当四皇子亲自来到,说出“那北昭二皇子也许并不如表面那般懦弱无能”之言时,他醍醐灌顶,只觉此事换个方式想想,也许并非全然是坏事。
毕竟那次因相助七皇子处理饱受饥荒折磨的流民一事,质子府的表现,不可谓不让人惊讶,尤其此后不知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早已图谋算计,那穆子安离京,怜美人身死,质子府当初可是牵涉其中,那燕昭寒甚至被抓去了宗人府的。
既然连穆子奉都认为其中有猫腻,此时又出了这样的事,与其一味责怪,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德馨嫁入质子府,也好监视着其中到底有什么是他们所忽略的。
总归德馨的名声已经被毁,再难寻得什么好的人家,价值所剩无几,相较而下,这门亲事若成了,也未必是亏待了她去。
只是不曾想,在质子府那边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罢了,回来这德馨竟也不配合,还同他犟上了,在那争辩那所谓的真相。
这并不会让他动摇,只会让他厌烦。
宁国公冷着脸,良久,才道:“你口口声声说那并非燕昭寒,而你是被陷害的……好,我信,可,这有何用?德馨,你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今日怎如此天真?”
他信又如何?众人眼里她与那燕昭寒于清竹阁里苟合已是不争的事实,早已传遍整个京都,相较这背后有什么杂乱阴险的谋算,百姓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单纯而可笑的风流韵事。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在他们眼里无异于狡辩,起不了丝毫作用,何况她的身子还不止被一人看去……
柳梧烟紧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语气比平常冰冷许多,道:“德馨不在乎名声,德馨愿终身不嫁。”
宁国公额头青筋微跳,他伸手指向柳梧烟,怒道:“终身不嫁?!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你……!”
话音未落,应着盛怒之下的宁国公,柳梧烟深深地弯下身,以头抢地,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再不抬起,以示决心。
宁国公惊怒,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孙女一样的女子,不知是不是这几年的忽视,竟成了这幅模样!
“你是疯了,还是鬼迷了心窍!”他问道。
柳梧烟没有回答,做出的姿态却是极其强硬而坚定的。宁国公无言,她也不敢抬头,只是心想,她此生早已没了盼头,不能光明正大嫁给子奉,只愿常伴于君左右,而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子奉还会要她么?
那日回来后,她便被禁足至今,不曾见过他一面,他……可有碰过萧瑾岚?
柳梧烟无声的闭上眼,隐去眼底盈盈泪光。
“外祖父怎么了,如此动怒?”
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自外响起,柳梧烟原本沉寂的心陡然就漏了一拍,随后剧烈跳动起来,她有些后悔,她不该如此以额头贴地伏跪的,这让她如何才能看到他呢?
“子奉,你不是进宫看望皇上了么?”皇上亲自下诏急召穆子奉入宫,他当时还以为皇上是忽然病重了。
穆子奉缓步而入,笑着自柳梧烟身旁而过,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我原是进宫看望父皇的,还当他又是着凉,病倒了。”穆子奉自然而然地在一旁椅子上落座,眸光淡淡轻扫伏跪在地上的柳梧烟,“只是不曾想,他却是好得很,只是不知听了什么人的教唆,知我曾出使边琞,询问我当时所见之情状……”
他顿了顿,转眸对上宁国公变幻莫测的目光,语气颇有些奇异:“看样子,似乎是想开始寻仙问道了。”
宁国公听他说完,诧异地挑了挑眉。
边琞乃为边境一小国,以巫术闻名,信奉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长生,此世将永忠于他们的巫神,以盼来世幸福喜乐,富贵一生。
而他们前朝也确实有不少晚年信奉此术之帝王,皆因恐惧衰老和死亡,招纳各地道士,炼制那所谓的“仙丹”,以博得长生,但大多数只能勉强达到延年益寿的功效,甚至不少还于身体有损伤。
更有疯魔者,再不理朝政,一心寻求奇方,丹药如糖豆似的灌个不停,最终死在那一条路上。
皇上突然询问起子奉边琞所见情况,若不是如子奉所说,他还当真想不出其他可能。
不过,他记得,皇上早年初登大宝,曾深为前朝那些帝王的下场痛惜,引以为鉴,对散布那些成仙之术的道士深恶痛绝,便雷厉风行,颁布诏令打压驱逐过这些道士。不曾想,如今病了一场,却也是惦记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宁国公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语气难掩嘲讽:“如此说来,大约咱们不久后,便会在京都见着不少故弄玄虚的道士修士了。”
穆子奉眸底掠过一道幽暗诡谲的光芒,笑道:“既是父皇所愿,外祖父,我等必要让他得偿所愿才是。”
宁国公闻言,微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哈哈笑道:“子奉所言极是!”
穆子奉这才重新将目光扫向柳梧烟,道:“不知德馨做错了什么,祖父怎这般罚她?到底是个女子,年纪还小,怎受得住?”
宁国公问道:“子奉不知道这逆女做了什么?”
穆子奉眸光微闪,道:“略有耳闻,若是为此事,便免了罢,毕竟他日,就是要嫁入质子府的人了。”
柳梧烟原本听见那他为自己求情,唇角都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然而,他紧接着说出的话,令那翘起的唇角瞬间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