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手指捏紧那装着杏花酥的油纸包,抬步走进。
却见她从榻上袅袅起身,轻盈地走到了梳妆台前。
她赤着脚,小腿纤细笔直。
白雨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看着她的背影,再一次发现,她竟是这般地瘦。
那衣裙即便穿在她身上,也能看出腰间的空荡。
她骨架一直都很纤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过。
他蓦地顿住。
不是的,变了的。
那贴近后背的柔软触感,几乎不用刻意去回忆,便骤然降临。
……她长大了。
毋庸置疑。
他深吸一口气,止住接下来更加要命的回忆。
他抬起眼睛,眼神清明。
这几日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无不提醒着他。
当年那个小小的、羸弱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尽管是以一种非常残忍的方式。
少女的头发很长,长到遮住了臀部,缎子一般的乌黑靓丽。
她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什么重量。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梳妆台前。
她在盒子里挑挑拣拣。
他分明看见那里面基本没有什么首饰,除了木簪子,就是不值钱的珠花。
可是她挑得极为认真,指尖纤细漂亮。
就好像坐在那里的,是受尽宠爱的贵妃。
而不是一个冷宫被抛弃的女子。
他为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微微一怔。
不明白心中是什么感觉。
怜悯吗?好像也不是。
说不清,痛心吗?
或许,该是悲凉多一些。
他蓦地意识到,也许,从前那个蓁蓁,永远地,回不来了。
她故意念那种书,她说要勾引皇帝的神情那么自然那么动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蓁蓁会变成这样。
她乖巧懂事、好学聪颖。
只要说过一次的,她就会全部记住。她这一生,应当是嫁给一个如意郎君,欢欢喜喜地度过。
而不是成为皇家的,玩.物。
——可是让她沦落到这般境地的,又是谁呢?
男子脸色发白,手腕垂在身侧微微地颤抖。
蓁蓁的手撑着铜镜台。
她看着镜子里的少女的脸,拿起一张红红的纸,含在了唇瓣之间。
鲜红之色染上她的唇,艳丽得让人转移不开视线。
似是看到了镜子里男子的身影,她转过脸来。
“大人,我好看吗?”
她轻笑着问。
嗓音娇娆。
她描了眉,抹上了口脂。
原本素面朝天,就足够清妍绝丽。
一妆扮,更是放大了那丝魅惑。
淡白的月色透过破旧的窗牖 ,照在她的面上。
轻纱般朦胧的月光里,她冲着他笑。
红唇如焰,媚眼如丝。
她好像,从来不在意他心中有多少纷乱。
任凭惊涛骇浪、翻天覆地。
都与她无关。
她长发披肩,雪肤花貌,天真无邪地冲着他笑。
像是开在极致中的幽昙,美得惊心动魄。
蓁蓁还想说点什么,就见男子抿着薄唇,抬步冲自己走来,修长挺拔的身影骤然笼下一层阴影。
换作以前,她是不敢这样与他面对面的。
因为她对他奉若神明。
就连与他靠近一寸,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可是,是吗。
他是神明吗?
她问自己。
当他动了私情、有了私欲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神。
而是凡俗之人。
这凡俗之人啊,皆有一颗温热的心脏。
它的血是红的。
它就在他的胸膛里面怦然跳动。
他与世上寻常的男子,又有何不同呢?
除了一副比常人优越的容貌之外?
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她。
抛开十年的教养之恩,她或许,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吧?
他冷漠又专.制,从来都不肯好好地听她把话说完。
也时常对她不理不睬。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却猛地被他压在了梳妆镜前。
慌乱之下,她的手掌撑着桌台,才不至于滑倒。
他垂眸,冰凉的指触上她的唇。
指尖按在她的唇角,却不带半点狎昵味道,而是认真地,一点一点,将那抹胭脂红色给抹去。
他的眼眸极深。
下手极重,毫不惜力,像是要从她身上彻底剥夺什么那般凶狠。
蓁蓁感到了疼痛,眼里迅速凝聚起了水汽。
男子容色在月光之下,泛着冷冷的白。
鼻若悬胆、睫如鸦羽。
偏偏神色淡漠至极,仿佛在做一件他认为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的指腹,在她的唇上蹂.躏。
还从来没有人,把这么暧昧的事,像他一般,做得这么冷清冷性。
似是在纸页上随手涂抹。
红色的口脂被他抹花,在唇边晕开,好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亲吻。
他不允许她躲,一手强硬地捏着她的后颈。
她水眸圆睁,故意地微微张开了唇。
就在舌尖触碰到他指腹的时候。
白雨渐忽然顿住。
他面色大骇,猛地后退一步。
好似眼前的少女,是什么洪水猛兽
可哪里是洪水猛兽。
——她是妖。
窗外电光闪过,照得男子一张俊脸惨白。
桃花眼里写满错愕。
他愣愣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方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