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也不伸手去接,认真地询问。
池仙姬唇角弧度愈发明显,她引诱道,“你只要说,你没有害她,就好了。要是你不这么说,她会来找你。不,她会化为厉鬼,去找你的皇帝哥哥。她会害死你的皇帝哥哥。”
“我不要!”少女面色发白。
池仙姬眼眸微眯,“来,娘娘,喝了它,不会有痛苦的。”
女子脸色怜惜,带着一丝悲悯,好似在看着世间受苦的众生,而她要帮助它们解脱。
酒盏的边沿就要沾到唇瓣,却被少女抬手打翻。
盯着倾洒在地上的酒液,刹那间池仙姬的眼神变得无比阴暗。
“你……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头顶怯怯的声音传来。
“看来,你也不是真的蠢嘛。”
池仙姬将发丝撩到耳后,露出洁白的,戴着长长流苏的耳垂。她站起身来,自上而下地看着凤座上几乎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怎么不听话呢,娘娘。”
“嫔妾不想逼您的呀。”
少女不说话了。
“为什么?”她的乌发披散在后背,声音听上去像是夹杂着哽咽。
“想要娘娘命的,可不是嫔妾。娘娘要恨,也该恨你的皇帝哥哥,”
池仙姬冷淡地说。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很想看到白蓁蓁绝望的模样,那比看到她的死状,还要令池仙姬感到舒心。
一直作为被保护被宠爱的存在。
她凭什么?
池仙姬很喜欢,不,应该是尤其迷恋,摧毁这种人的防线。
一点一点地摧毁折磨,看着那个人绝望崩溃的模样,真的很有趣。
“皇后娘娘,嫔妾觉得你像一个旧人。”
“那个人,”池仙姬轻笑着说,“因嫔妾而死。”
蓁蓁倏地抬眼。
“魏元贞,不,白蓁蓁。”
“你到底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池仙姬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苗,她十分兴奋,且对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欲罢不能。
特别白蓁蓁于她,有特殊意义。
她是白雨渐的软肋,如果死在自己手上。
得知真相后的白雨渐,一定会无比痛苦,对她无比憎恨。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
想到白雨渐会用一种恨得发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池仙姬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那个人,永远不会有这种极端的情绪,不论爱,还是恨。
就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被这样的人深深地憎恨着,挑动这个人如此极端的情感,那该是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蓁蓁观察着她的神情,忽然感悟到了什么,“你并不喜欢白雨渐。”
池仙姬怔了一下,脸色猛地一变,厉声开口。
“你没有失忆?”
都是装的?
池仙姬心头被恼恨笼罩,不禁上前一步,“你敢骗我?”
蓁蓁却没有被她的神情吓到,而是挑了挑唇,“若非如此,怎能知道你这个疯子,都在想些什么呢?”
少女将手搁在扶手两边,眉眼弯弯,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池仙姬脸色扭曲一二,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兄长?你兄长心系于我,你不是知道么?”
池仙姬目光闪动着甜蜜,“他为了我的病情劳心劳力,为了我不顾落水的你,为了我甘愿交付性命,为了我要杀了你给我陪葬。”
“白蓁蓁,不管我喜不喜欢白雨渐,他都把一颗心捧到了我面前。”
“任我一眼不看便丢弃、扔到地上摔烂、还是拿去喂狗,他都无怨无悔。”
如同两年前那般,她用那种冰冷、高傲、看着蝼蚁的眼神在睥睨着蓁蓁。
蓁蓁亦是淡淡回望。
从前不懂,如今的她却轻而易举能够猜出对方的想法。
池仙姬说这番话的目的,绝不是想要炫耀白雨渐待她有多特别,而是想刺激自己,想看自己嫉恨疯狂绝望无力的模样。
可如今的她,又何曾需要那般?
“哦,是吗?”
“那么,为什么你的任务还是失败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池仙姬定在了原地。
白蓁蓁怎么知道……自己接近白雨渐是为了任务?
“不,”池仙姬蓦地冷笑,“我没有失败。”
她仰着下巴,眉眼之间都是高傲,是重复亦是强调,“我没有失败。”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她确实不算失败。
只要是人,都有私心。
池仙姬的私心就是想要掌控他人的生死。
广宁侯让她接近白雨渐,套出连枝的秘密并且劝降于他,共谋大业——便是造反。
广宁侯交给她的任务确实失败了。
可池仙姬绝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提起那段往事,她甚至是得意的骄傲的,因为她成功操纵了别人的生死。
不论是用何种方式。
她将这件事视作至高无上的荣耀。
要说喜欢白雨渐?未必。
如果白雨渐不是姓明只是白家的一介郎中,她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在她的心中,只有雁南明氏的嫡长子,才配与她扶绥池家站在一起。
时至今日,蓁蓁方才理解了池仙姬的所作所为。
她理解,却仍旧憎恶。
“圣旨在此,皇后娘娘,容不得你抗命不遵了。”
池仙姬不欲再多废话。她将圣旨展开,放到她面前。
确是姚玉书的字迹无疑,尾部盖着一枚鲜红的玺印。
蓁蓁长久地看着,随即缓缓叹出一口气。
池仙姬也不催促,再次拿起杯盏,缓缓地斟满一杯,双手奉到蓁蓁面前。
“白蓁蓁,其实要说恨你,未必。”
池仙姬笑着,眼角隐隐泛红。
她低声说,“我确实厌恶你,是因为你很像很久以前的我,那个被双亲放弃,沦落教坊司之前的我,天真得可怜,愚蠢得可笑。却是我永远变不回去了的池袅。以为会有人保护自己,以为会得到无上的宠爱。都是假的,骗人的。”
“没有人会永远保护你,站在你身边。”
“能够倚靠的,唯有自己。”
“我必须坐上这个位置,所以抱歉,你只能去死了。”
“如果,你不是俪韦的女儿,不是白雨渐的妹妹,”池仙姬抿了抿唇,“如果,我不曾遭遇那些事。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还是算了。”
蓁蓁安静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池仙姬轻扯嘴角。
也罢,她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这种虚伪的话,她听了也恶心。
“太后呢。”
蓁蓁忽然问,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她与你无冤无仇。念着与你母亲的旧日情谊,甚至还将你从浣衣局中救出,免你受劳役之苦。”
池仙姬一僵。
她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愧疚。
只是那愧疚太轻了,轻得好像一片羽毛,在心上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池仙姬毫无感情地说,“一枚棋子罢了。”
蓁蓁沉默。棋盘上的棋子,谁说终有一日,不会成为操棋的手。
但那些不是棋子,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