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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穿越重生 > 盛唐风华 > 盛唐风华 第286节
  沈光这时才高声道:“此乃男儿血性,望千岁容让。
  臣堂堂须眉,既不可屈身辱志投效奸贼,亦不能有负于圣人大恩为天下人笑柄。
  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千岁今后好自为之,恕臣不能再为千岁效力!”
  最后这几句话,沈光乃是鼓足丹田气大声呼喝而出,声音顺水传出不知多远。
  喊完这句话,沈光打了个呼哨,随后一声马嘶传来,他那匹宝马自林中冲出来到身边。
  沈光飞身上马,将悬挂的马槊抄在手中,随后一声断喝,单人独骑朝着司马德勘所在方向冲去。
  就在他喊出这一声的同时,树下的宇文承基也睁开了眼睛,朝沈光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闭上,口内轻声说了一句:“好男儿。”
  几个极为心腹的军将追随左右,这几个人离承基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赫然发现,承基脸上多出两道泪痕,自家的将主,居然哭了,眼泪居然还是为对手所落!这些军将不明主将心思也不敢问,但是大家自然都能明白承基的意思,是以对于徐乐等人所乘船只权当没看见,没人去阻拦或是朝船上放箭投火把,只游着它载着玉玺顺着水势向下游飘去。
  是夜,给使营全军自沈光以降全员斗死无一生还无一归降。
  肉飞仙沈光身被九创苦战不休,阵斩司马德勘、宇文承祥,大笑三声自刎而亡。
  事后检点战场,骁果军战死者不下千人。
  经此一战三军悚然,骁果军从此不以天下第一精锐自矜,沈光忠勇侠烈之名行于天下。
  第七百四十九章 肝胆(十四)
  沈光为徐乐等人逃脱准备的船只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
  若是正常情况,总要有十几个桨手操舟,才能保证船只正常前进。
  可是之前沈光为徐乐安排的水手都已经死在宇文承基手里,宇文承基的部曲,又被沈光赶下船,是以船上就只有徐乐这一行人,再没有一个外人在。
  倒不是沈光粗心,而是仓促之间不可能再找到一批足以交托性命,保证他们安心听令,不会生出异心的水手船夫,那些给使又一心求死,没一个愿意离开队伍护送公主前往关中。
  是以沈光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让这条船顺水而行,至于能否到达关中,就不是他所能控制。
  好在今晚顺风顺水,借着风力水流,船只还可以行动。
  船上的死尸都已经被抛下,可是血腥味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散干净,船舱内血污腥臭味道刺鼻,熏得杨思直欲作呕。
  在今晚之前,杨思不曾真的经历过战乱,也不知所谓乱世之苦到底是什么滋味。
  哪怕追随父母南狩,也是在千军万马拱卫之下,身边更有无数宫娥侍奉,不曾吃过苦也不曾遭过罪。
  价值远在黄金之上的珍贵香料杨思可以随意使用,是以她的宫室内常年香气扑鼻,衣饰自不必说,全都离不开熏香滋润,确保气味芬芳。
  似这等血腥味道,今晚她已经闻了许久,可之前终究是在野外空旷处,与船舱这种密闭环境无从比较。
  这娇弱得少女,本就不属于这等乱世,对于这种环境又怎么可能轻松接受。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几欲昏倒,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几次张口干呕,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就试图逃走,甚至连眼泪都迅速擦干,并未坐下嚎啕。
  相反,从沈光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之后,她便开始了忙碌。
  手忙脚乱地帮徐乐等人解去甲胄,又脱去里面的丝绸内衬,以及近身衣衫,露出几个人满是伤口的身躯,随后便开始包扎。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不曾与甲胄接触过的杨思,对于如何穿脱战甲全然不知,即便是徐乐勉强开口指点,完成这些动作也不是轻松事。
  更别说这个过程本就需要气力以及穿甲人的配合,可是这两样全都不具备。
  小六、步离已经昏迷,徐乐、韩约尚有神智,可是也仅能开口提示很难配合卸甲。
  杨思只能自己亲历亲为,帮这几个人解除身上的甲胄。
  这几人除去步离以外,全都身披重甲,其分量甚为可观。
  若是寻常军汉解甲,倒是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杨思之前不曾劳作,连重物都不曾搬运过,又哪里捧得动甲胄?
  一声惊呼声中,杨思身形踉跄险些瘫坐在地,本已千疮百孔的铠甲落在甲板上,发出一阵脆响。
  杨思那双可以弹奏出天籁之音的纤纤素手,已经满是鲜血。
  甲叶在她的手上划过,十根手指以及掌心都被划开了口子。
  今晚半夜厮杀,几次死里逃生,乃至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头,杨思都毫发无损。
  眼下暂时安定,她反倒受了伤。
  杨思并没有哭,也没有使公主性子不管不顾,只是将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吸吮了两下,又将手掌在衣裙上胡乱擦抹两把,接下来便拿起沈光所赠伤药来到徐乐等人身边,为几个人包扎伤口。
  在搀扶徐乐等人上船之前,沈光随手将几人身上所中的箭拔出大半。
  长安游侠出身的沈光对于如何拔箭治伤并不陌生,知道哪些箭可以拔,哪些箭不能动。
  这四个人里面,箭伤最重的是徐乐,其次是小六,韩约、步离都没什么要紧。
  步离腿上、肩上所受的箭伤既没伤到要害,也没伤到骨头,随手拔下便可。
  韩约身上中箭不少,不过大多数都为铠甲遮护,加上韩约及时避开要害,没让箭矢伤到筋络,大多数的箭都能拔下来没有大碍。
  徐乐、小六都是为了保护袍泽不顾自身性命,中箭既多,受箭之处也险,有几支箭很是凶险,一旦拔出势必造成大量出血。
  这种箭便不能随手拔,必须由军医出手并且及时包扎,否则便可能危及性命。
  是以两人身上还插着些许箭杆,解甲之时也给杨思添了很多麻烦。
  杨思于宫中学过些医术,只不过她不曾接触过真正的刀枪伤,亲自动手给男子敷药更是第一遭。
  不过此时她所在意的,并不是这几个男子的身躯,而是他们的性命。
  她很清楚,流这么多的血意味着什么,更清楚那几支依旧未曾拔出的箭矢,代表着怎样的凶险。
  屏息、凝神,定心……杨思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至于颤抖,在脑海里反复转动一个念头:只把这当作是一桩寻常小事便好,这些人就像是自己之前在宫中救治的那些宫娥一样,不会有什么凶险……不会!那些宫娥不曾死,这些人也必然可以救活,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他们不能死,也不当死!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心中的凄楚,都被她强行忍下,只当是春风拂面。
  哪怕十指连心痛不欲生,也强自咬牙忍住,不肯浪费半点伤药在自己手上,只是将这些金疮药小心翼翼洒在四人伤患处。
  敷药、包扎……这些她都是做过的。
  杨广暴虐成性,不单对大臣如此,对宫人也是一样。
  尤其南狩之后喜怒无常,动辄对宫人施刑。
  大部分宫人便在酷刑下糊里糊涂丢掉性命,不过总有少数幸运儿,能够得到杨思的救治侥幸得活命。
  只不过那些宫人得伤自然不能和徐乐几人所受伤相比,杨思更是第一次在没有宫娥帮衬,没人为自己递上药物或是提供帮手的情形下,为重伤者包扎处置。
  药粉精打细算,用完便不再有,就连裹伤的布也极为有限。
  杨思自步离身上摸出两口匕首,这是罗敦当日以重金购得送予步离的兵器,固然其不能和李家又或是杨广所赠的精炼匕首相比,可是对步离而言意义非凡,直到最后时刻也不舍得丢出去。
  杨思此刻便以匕首为裁刀,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割去一幅又一幅,为几个人包扎。
  药物用完又该如何?
  包扎的布料用光又该怎样?
  这些事情杨思不曾想亦不敢想,她必须强迫自己心无旁骛专注于处理伤口,否则多半要当场崩溃无法视事。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从公主变成落难女子,这等大起大落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
  何况杨思这么个一直被杨广夫妇视如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公主?
  她只能强迫自己专注于一件事,不让自己有太多心思,唯有如此才能勉强支撑。
  毕竟眼下自己无人可以倚靠,若是自己垮了,这几个人也活不成。
  若是他们死了,自己的性命也就到了尽头。
  杨思固然长在深宫妇人之手,与外界接触较少,但总归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自从船只离岸开始,自己与沈光等人就再没了相见之日。
  大隋的万里江山,杨氏的赫赫声威,都和自己没了关系。
  要想在世间立足求生,唯一的依靠就是徐乐。
  虽说整晚大半时间杨思都处于昏迷之中,不过就码头那一番血战,她已经看明白一切。
  世道变了!天子威仪,金枝玉叶的身份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母后口中那个率兽食人礼崩乐坏的时代即将到来,所有放不下身段,或是看不明白时代,依旧以贵人身份自居者,都注定难逃一死。
  只有随机应变因势利导,才有可能熬过这个至暗时代。
  在这等乱世中,女子的命运更为凄惨,尤其是美丽的女字,往往命运更为不堪。
  自己从迷楼逃到了船上,便该努力地活下去,不但要活过这个乱世,还要体面的活着,不至于沦落到前朝那些公主贵女一般下场。
  只有把命运和徐乐绑在一处,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杨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就如同所处的小船一样,只能向前无法退后,否则就会粉身碎骨。
  自己的父亲对徐乐算不上好,细算起来两边还是仇家,就算是临终托孤这件事上,父亲依旧对徐乐使用了手段。
  哪怕徐乐遵守承诺会一直照顾自己,但是这份感请的裂痕如果不加以弥补,迟早还会出问题,眼下这就是机会。
  自己不但要全力救徐乐,还要救他身边所有人,确保每个人都活下来,这样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她心中想着手上不停,在金疮药用尽之前,总算完成了最基本的包扎。
  以这几个人的伤势论,这种规模的包扎其实并不保险,只不过就眼下这种环境,这已经是杨思所能做到的极限。
  人事已尽,这几人性命能否保住,现在只能听天命。
  忽然杨思想起了什么,对徐乐道:“我……去摇橹。”
  随后离开船舱,向着船桨所在跑去。
  徐乐想要阻止她,却已经没了说话的气力。
  之前交战时,乃是强提一口真气勉强支撑,到了现在暂时安定,这口元气散去,周身伤痛一起发作,即便是沈光的金疮药效力非凡,也没了与杨思交谈的精神力气。
  杨思在宫里见过宫人摇船,固然看上去辛苦,但总归不算太困难。
  在杨思想来,只要肯吃苦就能将事情办成。
  哪知上手之后才发现宫中所用小艇和眼下自己要操纵的大船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即便她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船桨还是如同卡死一般,动得格外缓慢。
  水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和杨思角力,她越是用力划水,对方就越是想要和她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