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这些人,心里直吸凉气。
敢情这数万生员,竟都是能识文断字的。
这么高的要求?
照这样说,自己这些转战千里的弟兄们,只怕一百个人里,也难有一两个有资格进入军校做一个寻常小卒的。
其实他们内心深处,已对东林军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番听闻要被推荐进入东林军,他们的内心颇有几分期待。
不过也有失落的地方。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从前也是统兵数千上万,能够独当一面之人,现如今,沦为小卒,确实心理上有些难以承受。
张静一便勉励他们:“好好的学,将来肄业,自当调你们回辽东,现如今,我身边缺许多的人才。”
说罢,他回头对人道:“将他们都调入李定国的教导队吧。”
“是。”
众人又谢过了,方才在别人的引领之下,进入军校。
这军校与其说是军校,倒不如说是京城之外的一处卫星城市。
星罗密布的,有无数的营地、校场还有诸多奇怪的建筑。
这些人中,李来亨为首,入了校,随即领了全套的军械,很快先调入新兵营中,开始操练。
只是起初操练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这军校的厉害。
要知道,他们也是熬过苦的人,什么苦没有吃过。
真正到操练的时候,方才知道,什么叫做麻木。
不只如此,白日操练,每日还要一个时辰,专门学习识文断字。
从最初的认字开始,好在这对已经掌握了一些识文断字本领的人而言,还算轻松。
只是……所有人竟还分发了簿子,要求他们每日,写下操练的心得体会,以及感想。
这……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那孙可望禁不住抱怨:“这哪里是来当兵,有这样当兵的吗?写这个有什么用,不如早让我们试一试那枪炮,那东西,我瞧隔壁队的人每日就操练这个,可来劲了。”
其他人大抵也认同孙可望的话。
不过李来亨却道:“好啦,不要抱怨,这里规矩森严,切切不要丢了咱们的脸。”
于是,孙可望等人才无话,乖乖抱着簿子,开始绞尽脑汁,写各自的日记。
唯一让他们觉得欣慰的就是,操练虽然辛苦无比,可每日的伙食,却是极好的,哪怕是他们这些已经成为了首领的流寇,想起从前的待遇,和这里的吃食比起来,竟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肉管够,什么花样的菜色都有,蒸饼、米饭,还有蒸起来的馒头,鸡蛋、羊奶一应俱全。
“我想当一辈子这样的兵。”一群人拿着铁饭盆,上头堆砌了各种菜肴,一面吃,一面感慨。
“听说每个月一个人的伙食费,就是二两银子。”
当然,吃饭的时候,是不许交头接耳的,大家只是低声细语。
在新兵操练的差不多的时候,各教导队就来挑人了,不过因为张静一早就打过招呼,因而是李定国的教导队来领人。
领的也只是孙可望、李来亨这十几人,其他的两百多个,有的去了炮兵,有的去了土木教导队,也有去特别教导队的,甚至还有人,可能直接分去旅顺,那里有一个水师教导队。
而李定国的教导队,其实已经从普通的步兵教导队中区分了出来,而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军官教导队。
若说其他的教导队,乃是培养士官骨干,而这里,显然培养的人更为苛刻和严格。
据说新兵营里,只有最优秀的一批人,方才有资格进入这里,虽然在此,和其他的生员一样,也只是小卒,可将来的前途,在军中就比其他教导队有前途多了。
一开始,他们还会有抱怨。
后来,慢慢的麻木了。
每日要操练,要学习,要记日记。
甚至学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图书馆,可随时借阅各种书籍。
不只如此,几乎每个月,都有不同的活动,鼓励大家参与。
对于李来亨而言,他几乎是每日卯时张开眼睛,便忙的脚不沾地。
根本无从有其他的心思。
好在学里的许多事都很简单,一切都为你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明日如何,不必操心家里的父母妻儿。
只需一心一意,直到一天下来,将你身上所有的精力和体力统统榨干为止。
再过一个多月,李来亨便彻底的融入了这里。
他和许多人一样,开始路过了明伦堂的时候,都要行一个注目礼。
因为明伦堂乃是张静一至校之后的所在,也是名义上张静一这个恩师的公房。
学里的人,几乎都对张静一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在此学习,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随恩师治国平天下,改变天下。
忠君敬师,致力新政。
哪怕是李来亨这样见过许多世面的人,慢慢的也开始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效忠天子,敬奉恩师,上为国家,下为苍生。
当然,他们采取的手段,就比较直接了,认为只有火炮和刺刀,才能捍卫新政,才能诛除不臣和外寇。
偶有一次,处在军官教导队的第六小队的李来亨遇到了第一第四中队第二小队的孙可望。
二人虽同在军官教导队,但是中队不同,营地距离较远,平日里几乎不曾谋面。
如今见这着了故人,少不得亲昵上前彼此行礼问候。
李来亨道:“近来可好?”
孙可望道:“还好,只是课业繁重,炮兵学涉及到了算数,我从小便不擅演算,有些吃力。”
李来亨道:“算学还好,我在书馆里看过几部书,或许对你有用,你可去借《刘氏几何》,还有一部《运算图表》,此外还有一部《代数概要》,这三本比咱们学的算学要简单一些,但是好就好在它讲的浅,深入浅出,更好理解,据说,都是前几期的学兄们所著。”
孙可望忙是记下。
李来亨随即道:“前几日,辽东那边有书信来,不知张叔父,可给你寄书信了吗?”
孙可望道:“义父教我在此安心读书,说是他们已在辽东安置了,虽还算辛苦,不过也很自在,现在抢着开荒呢,就等来年开春种上粮食,大家伙儿,对现在的日子都还算是满意……从前我只想着,也跟着义父在辽东,不过现在……再看书信,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为何?”
孙可望道:“我思来想去,大丈夫这七尺之躯,该当如恩师所言,进则鞭挞天下,使不臣者丧胆;退则保境安民,为苍生立命,我等能入学,已是万幸,怎么可辜负这大好年华,还有这上天赋予的圣命呢?我已去信,说是看了书信,见义父他们无恙,甚是欣慰,又对义父说了我当下的志向,将来便踏踏实实,在此进学,将来,恩师对我等定有大用。”
他这一番话,竟也触动了李来亨的心事,他其实大抵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担心自己回这样的书信,虽是现在李自成已诚心投效朝廷,可毕竟………终还有一些隔阂,自己这样回书,李自成会不会产生什么误会。
于是他笑道:“君当如是,我也当效从。”
当下,又说了一些事,听到远处的哨声,便忙各自告别,又回本队去了。
不得不说。
李来亨这些人的成绩……送到张静一案头的时候,还是让张静一为之心惊。
因为他们其实属于插班生。
是半途才分进去的。
对于张静一而言,他们没有落下太多的功课,就已算是有本事了。
可两三个月过去,这些人却无一不开始成绩奋起直追,从起初的末尾,到慢慢的到了中游,而如今,各科的成绩,已渐渐到了中上的程度了。
果然……牛人到了哪里都是牛人,学习能力和几乎变态的自律,都是异于常人。
张静一于是放了心,而眼下……他所关注的,却只有他的铁甲舰了。
铁甲舰的海试还算顺利,虽然出了许多问题。
比如操纵铁甲舰的水师人员,还是不熟练,毕竟,陆地上操练和真正的下水是完全不一样的。
许多人都有违规之处,而且因为不熟练,所以经常掉链子。
好在这一切,都可以用更多的海试来弥补。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技术上的修补了。
罗列出来的问题很多。
比如航速没有达到要求,还有其他多如牛毛的许多细节都明显的不到位。
不过这对于张静一而言,其实都还过得去。
毕竟,铁甲舰对于当下的帆船,是完全两种舰船,既便有数不清的问题,只要能下海,且还能够航行,对于这个时代的帆船而言,几乎都是吊打。
于是,张静一一面让人继续海试,一面让所有船匠还有其他人员对问题进行总结。
能够弥补的问题,尽力弥补,不能弥补的,也要记录下来,想办法在下一艘舰船中得到解决。
只是……那铁甲舰到底是什么样子,张静一倒是心驰神往起来,足足四五年的苦功,聚集了数万天下的能工巧匠,以及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数千万两,甚至接近上亿两的纹银,最后堆砌出来的,是怎样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