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宸没有说话，只是脚步比平时快了一些。
北渊和崔判交换了一个眼神，总觉得今日这八卦非同寻常。
“真是稀客。”
“好久不见了，摩耶。”
那个被应宸称为摩耶的白衣男子从榻上起身，坐在白玉桌前，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应宸，说：“是挺久了，少说也有个一千年了吧。”
“我要借生死薄一用。”应宸也没多客气，直接说明了来意。
“既然你开口了，我不借就说不过去了。”
摩耶伸出左手，崔判立刻从怀中拿出一本白色的册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手里。
摩耶看也没看，就将册子递到应宸面前，却在他伸手接的时候，又收了回来，笑着说：“看一看可以，若是要改，那就另当别论了。”
北渊和崔判又互看了一眼，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这两人，一人掌管冥界，一人掌管人间，这么千百年下来，他们这些属下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谁比谁的等级更高一些，只是平日里王不见王，大家都忘了去排个一二，只是眼前隐隐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若是真的一个执意要改，一个执意不让，动起手来，遭殃的势必先是他们这些池鱼。
想到这里，北渊和崔判不约而同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应宸没有理会摩耶的话，往前走了一步，径自从他手中拿过了生死薄。
“你。”
显然摩耶也没料到，千年不见，应宸的性子居然变得这么急了。
不过。
摩耶又躺回了他的软榻，眼光不经意的撇了旁边花园的一隅，嘴角勾起了一份笑意，想起那人手腕上的环，自然也就能猜到应宸的来意，可是来时容易，走就不见得了。
应宸没有注意到摩耶的表情，只是着急翻开生死薄，心头想着杭睿，纸上就已经浮现出了杭睿的生平。
“阳寿26岁，然，卒。”
杭睿死了？
应宸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将生死薄递给了崔判，问：“此人的命薄中，可有出现变故更改了生死。”
崔判没接，将目光转向了躺在榻上养精蓄锐的摩耶身上。
开玩笑，自己的老大就在面前，有这个能耐也不能显得自己比老大更厉害，何况很明显自家主上还等着跟这位君上计较呢，自己要是出面帮忙了，以后怎么在地府混！
“算我欠你一次。”
听见应宸这句话，摩耶自然的从榻上起身，笑着接过了生死薄，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头。
“名字叫杭睿，才26岁啊。”摩耶仔细看了看杭睿的生平，“命数确实被改过，但不是我们动的。”摩耶将生死薄翻开放在桌上，指着某处说，“这里被动过。”
应宸顺着摩耶手指着的地方，看到正是杭睿前两天因为蜮而生病入院的时候。
“生死薄一旦写成，只有四种方法可以修改。”摩耶说，“人若逆天可改，地府徇私可改，神折修为可改，我掌管这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这么多年，最不喜欢遇上这第四种。”
“是什么？”
“以命易命可改。”
应宸眉头紧皱，他明白了摩耶的意思，有人用杭睿的命作为交换，换了另外一个人活。
此时此刻的杭睿是懵逼的。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在刚才看到应宸来的时候，以为他是来救自己，担心自己眼下这副模样恐怕他认不出来，拼命的想要摇动身体，让应宸主要到自己这棵不一样的花。
然而接下来，杭睿才发现，原来应宸跟这个摩耶是熟人，然而当听到生死薄后，杭睿才意识到这个叫摩耶的人是谁。
当听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杭睿更多的是沮丧和遗憾。
难怪自己可以看到摩耶衣服上的花纹，想必是因为自己现在已经是鬼魂了，所以身体上的缺陷影响不了灵魂了吧。
杭睿左右看了看，忽然觉得或许每朵花可能都是一个亡者，跟自己一样，被种在这个花园里，等待着下一次转世为人的机会吧。
“你想干什么！”
“主上！”
“君上！”
杭睿听见了摩耶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声音，拼命想要踮起脚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拼尽力气无法拔地而起，只好不停的晃动。
杭睿只能看到应宸手中，握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跟曾经那根绑在自己手腕上的金线闪耀着一样的光芒。
“你说的，神折修为可改。”应宸语气稀松平常，仿佛自己要做的时候不过是在日记上写上天气而已。
摩耶收起了笑容，看着应宸，冷声道：“你何时将凡人看得如此重了？”
杭睿震惊了，原来他的邻居居然对自己这么好，想想这几天下来应宸对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顿时觉得过意不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幸好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会有太多人伤心。
“你要损自己的修为让这人起死回生，我可以不管，”摩耶对应宸说，“前提是你得确定，这个魂确实已经入了地府。否则，身不死，魂不归，你知道是什么情况。”
放在冥界，那算是活死人，在凡间，被称作植物人。
应宸知道摩耶说的是实话。
同样，应宸也知道之前在这件事情中，所有同样遭遇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下场。
三魂尚存，七魄皆失。
“如果一个人的七魄散了，你能补成原样吗？”
应宸紧握着合上的生死薄，转头看着摩耶说：“要跟以前一模一样。”
摩耶眉毛一挑，他从来没听过应宸这么温和的跟自己说话，自从千年前那事发生之后，别说交谈，就连面都没见过了，可以说，眼前这样的应宸是摩耶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开始好奇了，这人有什么能耐，能让你这样执着。”
是啊，自己算什么值得应宸这样做啊。
杭睿认真想了想，自己跟应宸认识也不过几天时间，从时间上确实算不上是有多么深厚的交情，然而应宸对自己的照顾，却绝对不薄。
仔细想想，杭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算亏，天性乐观的杭睿想起了自己这几日的见闻，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了，圣人不是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吗？可能用在自己身上有点不太合适，但普通人想有自己的际遇怕是也没机会吧，虽然这个结果有点不尽人意。
不过别说自己命里就有这么一劫，就算是倒霉被人改了命数，也不是应宸应该负责的。
想到这里杭睿刚刚的沮丧和遗憾一扫而空，反而觉得有些高兴，这可是除了薛哲以外，自己获得的第二个至交好友了。
杭睿心想，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希望能再跟应宸做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真是特别玄妙的一个说法。(?w< )★
☆、第15章 015 我以前还是有些怕鬼的
“能，还是不能？”
应宸没有回答摩耶的问题，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一个人的七魄虽然是从肉身凡胎里带出来的，但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更多是靠着凡人自己的缘法。”摩耶也没有直接回答应宸的问题，“就好比凡人总说‘人性本善’，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每个人得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最终成长为好人或者坏人，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凡人死后来这地府走一遭，为在凡间造的孽赎罪，等一切都了了，才能得到一碗孟婆汤，将三魂七魄净化之后才有资格等待下一次转世。”摩耶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就像你们之前送来的那几个残魂，我们补上的不过是干干净净的七魄。然而你问我能不能补得跟凡人一样，你是不是忘了，”摩耶声音忽然冷了起来，“我，不能，擅改凡人的命数。”
应宸有些愣神，这熟悉的一句话，虽然过了千年却依然清晰，因为这句话曾是自己对摩耶说的。
当年自己用这句话阻止了摩耶，现在又换他将原话奉还给自己。
只是当年没有明白的事情，没有顾虑到的心情，而今应宸才全部懂了。
即便摩耶有办法能帮忙，也绝对不会帮自己。
应宸想。
因为如果换了是自己，结果也是一样。
“打扰了。”应宸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北渊有些慌张的赶紧跟摩耶行礼告辞，还不忘跟自己好友打眼色。
别说北渊慌张了，就连崔判此刻也是如临大敌，从前是听说过这上神跟自家主上有过节，毕竟自己执判官之位算不上很久，不过也才小一千年，这之前的事也不太清楚。
何况这一千年来，主上若非是遇上什么大事，轻易不出这花园，谁会想到这中间竟然跟天上这位有关系。
“主上……”崔判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怎么？觉得我不近人情见死不救？”摩耶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然而却那笑容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不是。”崔判有一种危险逼近后自然保命般快速回答。
“他的运气，比我好……”摩耶又躺回了他的软榻上，仿佛是在跟崔判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从来都不懂情是什么，居然也有会这样一天……”
崔判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选择躬身行礼后告退，自家主上一看就心情不好，这时候还凑上去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何况还得去送送那位君上，主上能不给面子，自己可不能让这天上地下再结了梁子。
只是崔判在离开的时候隐隐觉得，今日这个花园好像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一丝不同的气息，大概是因为那位的气势太强的关系吧，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杭睿沉默的听完了应宸和摩耶的对话，就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接下来是可能会被判去哪一层地狱赎罪了。
然而片刻后，杭睿发现自己又恢复成了人形，站在了摩耶的面前。
“都听见了？”
杭睿点点头，生性乐观的他此刻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自小就在孤儿院中学会了独立和承担，哭哭啼啼从来就不是男人的作风。
“请问阎王大人，我现在该去哪里报道。”
杭睿既然猜到了摩耶的身份，就不由得多了几分礼貌和尊重，刚刚是担心摩耶是怪物要害自己性命，而现在自己已经死了，面前这个人又是阎王爷，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想到这里，杭睿觉得自己还算得上是机智，早早的就把银行卡密码告诉给了薛哲。
杭睿的反应倒是让摩耶有些意外：“你不怕吗？”
“我以前还是有些怕鬼的，”杭睿揉了揉头发，坦然的说，“不过现在我也是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如果应宸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却错过了，估计会气到变形吧。
想到这里，摩耶笑着说：“你哪儿也不用去，就留在这里陪我吧，正好我一个人也是无聊。”
至于是永远还是几天，这个可就说不准了。
“哦，好。”
在杭睿看来，自己已经是个鬼了，而鬼归谁管呢？自然是面前这个阎王大人，他开口了，自己有什么资格不听？而且还不用上刀山下火海受刑罚，显然是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