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您本家的生意有没有受影响,那些马贼、山贼真的那么大胆,敢直接抢掠吗?”
李英歌的声音软糯,因正换牙说起话来还有些孩子独有的磕绊,叫人听着忍俊不禁。
在座众人却笑不出来。
李英歌是未来乾王妃,既说是从萧寒潜那里听来的,可见消息不假,更何况自萧寒潜遇刺、除夕宴昌和殿闹了那一出之后,关于东北的话题,大家都不愿在明面上多提多说。
却没想到今天头一回在长公主府遇见的这位袁太太,家中竟还和马场有关。
黄氏闻言却是大惊。
袁家插手的哪里是李英歌所说的普通马场,而是实打实买军马的马场,这还是几年前借着淇河李氏内大房的关系搭上的,说是插手,实则不过是投了点本钱,借以分一份不薄的利,具体的事宜袁家根本没资格亲力亲为。
这事除了袁家几房的当家人,也就内大房的几位主子知道,李英歌怎么会一语道破?
她以前并不关注澧县李氏和京中李府,如今看来要么是澧县李氏和淇河李氏有什么不合,要么就是谢氏和淇河李氏有过什么龌蹉,否则李英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会说出这些话来,指定是谢氏暗中打探过,转口教的!
且她心里有鬼,一听马贼二字,不由就想到内二房失踪的那位李松
当下心神有一瞬慌乱,黄氏暗暗沉了一口气,才调整出一副惊讶的面色,软中带硬的反驳道,“李二小姐说笑了,袁家哪有那份能耐经营马场,不过是别人给几分薄面,让袁家得以供给几处马场的草料饲料罢了。
没想到李二小姐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乾王殿下之前在东北大营四年,袁家的老祖宗也曾有幸远远见过乾王殿下一面,直赞乾王殿下有大将之风,又有个处事严谨的名声在,没想到会和李二小姐说起朝中大事”
黄氏暗指李英歌太拿大,不仅打探男人外头的事,还口无遮拦的乱说。
这话却没人响应,谁不知道萧寒潜有多看重李府,多维护李英歌这个小未婚妻。
黄氏敏锐的发觉周围的贵妇人们面色有些怪异,却想不通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妥。
而原本对黄氏有所隐瞒儿心生不满的那几位妇人,更是悄悄坐得离黄氏远了些。
袁家一个商户敢插手马场的事,不管黄氏说的是不是实情,这个当口还是不要和黄氏走得太近的好。
黄氏身边原本不算太空的位置,转眼就显出亲疏之别来。
城阳大长公主更是一路旁听,看似在和身边的宗室贵妇低声闲谈,却是没有开口打断或是出言转圜半句。
正厅内的气氛微微凝滞,黄氏很快就发现了周围人态度的变化,看向她的目光或探究,或不屑,或好奇,只叫一向绷得住面色的黄氏浑身不自在。
而李英歌说完这些,就转头和陈瑾瑜低声咬起耳朵来,仿佛刚才只是蛮懂的好奇,不再搭理黄氏。
她说这些也没指望就此能孤立黄氏,不过是点出几样重要的细节,好叫那些心思活络的人掂量掂量,在东北马贼事件未落幕前的节骨眼,要不要和来自东北边关商贾的袁家人攀交。
也是说给城阳大长公主听的,她知道陈瑾瑜既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私下必也会和城阳大长公主说道两句,而她未曾告诉过陈瑾瑜的话刚才也尽数说了,好叫城阳大长公主心里有个底。
是以她见好就收,只和陈瑾瑜转口说些女儿家的吃用穿戴。
城阳大长公主分心听她二人的谈话,暗暗放下心来,只当李英歌是无心之言,再想到这袁家是今年竞选皇商的热门新秀之一,即是背后另有牵扯,看着又和李府不甚亲近,回头还要提醒驸马信国公一声才是。
不说正厅内某些人心思各异,只说在外安排戏台席面的五夫人全然不知厅内发生的事,笑着撩起帘子入内,笑道,“请各位移步,那头男宾已经开席了,咱们也别枯坐着,到外头吃酒看戏去。”
众人不把刚才发生的小小插曲放在心上,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簇拥着一并出了正厅。
城阳大长公主拉着陈瑾瑜走在前头,前后左右簇拥着不少人。
谢氏落后一步,见黄氏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妈妈领着也跟了上去,就背着人戳了戳李英歌的额角,佯怒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都不知道淇河袁家还做着马场的生意,你又是哪里打听来的?”
她并不知道李英歌只是扯着萧寒潜这面虎皮当大旗,遂压低声音道,“也是乾王殿下告诉你的?你对着乾王殿下也太没大没小了,这些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说罢难免好奇道,“难道殿下查马贼还真查到了马场,查到了袁家上头?”
谢氏几乎是转念间,就想到了因遭遇马贼劫杀而失踪的李松。
她暗自皱眉,心下不由有几分心惊,但想到淇河袁家在东北有钱无势,惊愕不过一瞬,倒没有往深处去想。
李英歌闻言眼神微闪,只含糊道,“忠叔来信时提到过一句,我就记着了。我看袁太太不像商户人家的做派,倒像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一时好奇才问的。”
忠叔在淇河的事直接过谢妈妈的手,如今则直接报到李英歌这里来,她随口扯谎,倒不怕谢氏真去找忠叔或谢妈妈对证。
谢氏果然不甚在意,问明白了就交待道,“这是在长公主府,我们和袁太太一样都是客人,你可别再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乱开口了,知不知道?”
李英歌自然无有不应。
等入席后,菜过五味,湖中的戏台子就拉开了帷幕,由城阳大长公主开口点了第一折戏,余下诸位夫人也意思意思点了几折,春酒宴席也就渐入喧阗佳境,一时也无人再去注意黄氏如何。
城阳大长公主本就打算过了这一遭,不会再和袁家人有过深的来往,这会儿却也不会让客人受冷落,命长媳帮着二夫人、五夫人待客,又让空闲的次儿媳和三儿媳帮着招待黄氏。
黄氏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待她如常的长公主媳妇儿暗暗感激。
她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妇人,刚才不过是事出突然,才失了心神。
如今定神细想,暗暗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孩子胡言乱语,总归对袁家和儿子没有直接的利害影响,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偶尔错眼,总能瞥见和人相谈甚欢的谢氏,以及和陈瑾瑜说笑亲密的李英歌,不禁觉得很没有意思。
再一想那个害她一阵尴尬的小女孩,不仅身份贵重还和前任儿媳同族同名,心绪顿时莫名复杂起来。
这边陈瑾瑜也觉得看戏吃席无趣的很,缠着城阳大长公主闹了一会儿,就撇下其他闺秀和侄女们,带着李英歌往自己的院子去。
陈瑾瑜的院子离城阳大长公主和信国公所住的正院不远,坐落在花草错落有致的东面小跨院里,里头小桥流水庭院精致,布局大气,低调而不失华美,和摆宴的花园子相比,又是另外一番趣致景象。
一进院子过了架在清浅水塘上的架子桥后,就听正房屋檐下一阵翅膀扑棱棱轻响,紧接着就传来八哥鸟儿独有的怪诞嗓音,“陈小七,陈小七,漂亮漂亮,可爱可爱。”
随侍的妈妈丫鬟们捂嘴笑起来。
陈瑾瑜却与有荣焉的介绍道,“这就是我爹送我的小八哥了。怎样,厉害吧?我还没取名字呢,你快帮我想想,取什么名字好?”
李英歌早没了小孩子的玩性,瞥一眼羽毛鲜亮的八哥鸟儿,随口道,“它叫你小七,你就叫它小八呗。”
这样一来陈瑾瑜倒和个八哥鸟儿排成一辈了,偏那八哥机灵的很,骨碌碌转着绿豆小眼,嘴里叫道,“小八,小八!”
周遭下人没想到李英歌看着文静,也是个促狭的,当下更是笑出了声。
陈瑾瑜也不羞恼,摆手让下人们下去,拉着李英歌往廊下早早备好的贵妃榻上一歪,哼道,“它叫小八,你就叫小九,我们三个刚好凑做一对儿。”
李英歌抿着嘴笑。
陈瑾瑜拿她无法,抓着陈瑾瑜闹了一会儿,就拉她往西次间去,语气颇自豪的道,“我那天听小学究说,你现在跟着身边的丫鬟在学拳脚?你跟我来,我这里有几本好书送给你,包你用的上。”
李承铭还跟陈瑾瑜说了她学武的事?
李英歌有些意外,跟着陈瑾瑜进了西次间。
☆、第104章 婚事
西次间原本用作起居间,陈瑾瑜命人拾掇成书房,又将西次间连着的右边耳房打通,封了外侧的小门,里墙做成垂帘圆形拱门,隔成单独的一小间隔间,和书房连成一体。
陈瑾瑜拉着李英歌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又指着书架道,“怎样?你瑾瑜姐姐我可是个好学不倦的,瞧瞧这些书,保准小学究见了也要吓一跳,可惜他今天没能来。你跟我来,这一块都是从我娘那里搜罗来的,我特意挑了几本给你,你快看看用不用得上?”
李英歌只匆匆一瞥,就被书房内三面贴墙摆放的高大书架惊艳了一把,细看之下发现书架上什么类别的书籍都有,尤其以医术经典居多,甚至还有些市面上少见的孤本。
前世她未出阁前也是爱看书的,只不过以诗词书画居多,后来嫁给袁骁泱后,忙着打理袁家的内外宅,已经许久没有摸过书本。
等到被袁家休弃归宁后,年少时的伤春悲秋早已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心境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后来在娘家帮着母亲管家理事,看得最多的反而是杂学异志,不为陶冶情操,只为增长见闻、开阔眼界,且对那时的她来说,独处看书是最好的消遣方式,沉浸在书本中,总能无形中令人转圜心情。
如今看到陈瑾瑜的收藏,哪里有不欢喜的道理。
当下先矮身蹲到陈瑾瑜指着的方位,抽出她作了标记的几本书册,粗略一翻,才发现都是些修生养息的武术心法,有几本记录着如何锤炼筋骨,比起身为将门望族的淇河李氏,所涉及的内容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又听陈瑾瑜说是从城阳大长公主那里搜罗来的,李英歌不由奇道,“城阳大长公主还爱看这些书?”
陈瑾瑜拉着李英歌坐上屋内居中的玫瑰椅,托着下巴撑在椅把上,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吧?我娘是会功夫的!这世上,恐怕除了宫中的皇外祖母和皇帝舅舅,再加上我爹、我三位哥哥和嫂子之外,没人知道我娘的身手可不比一般武夫差!
现在再加上一个你,知道这件不为人知的事的,也就十一个人!荣幸不荣幸呀,英歌妹妹。”
之前老爱让李英歌喊她姐姐,现在城阳大长公主说了声“英歌妹妹”,陈瑾瑜也就跟着叫开了。
李英歌暗暗好笑,真心实意地点头道,“荣幸,怪不得和那些宗室里的老夫人、夫人坐在一起,城阳大长公主的精气神却每每叫人侧目。”
城阳大长公主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看着却像四十出头,半点都不显老,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暗赞保养得当,原来根源在这里。
“你这小嘴可真甜,在我面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夸我?”陈瑾瑜佯怒着抱怨一句,凑近李英歌神神秘秘道,“我娘虽没刻意隐瞒,但也没把会功夫这事露在外头。你猜我娘为什么这么得皇帝舅舅敬重?听我爹说,当年皇帝舅舅登基前也是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的,有好几次都是我娘出手相助,才护着皇帝舅舅有惊无险的”
这样的秘辛,饶是一向大大咧咧的陈瑾瑜也知道点到即止,遂转开话题道,“我娘怀上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好几了,我爹还曾笑言过,多得我娘自幼习武才能保我们母女平安。这些书都是我娘珍藏的,也就是你,别人我是万万舍不得给的。”
李英歌闻言忙将书推回去,哪里还敢收,摆手道,“那就算了,我跟着丫鬟练拳脚不过为了强身健体,用不上这些好书。”
“没事,我就知道你这爱客气的毛病!”陈瑾瑜自顾自将几本书册打包,随手将小包裹丢到桌上,笑道,“这些是我让人攥抄的抄本,你尽管拿去,我娘是知道的。她还说你娘是个有远见的,正张罗着给我找个女武师,也要让我学些拳脚呢。”
陈瑾瑜之前被城阳大长公主保护得密不透风,鲜少出外交际,概因陈瑾瑜自小体弱,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氏早前对李英歌的保护,和城阳大长公主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女儿痴傻,后者是女儿多病。
李英歌多少听说过一点,顿时了然道,“听说你之前病得挺凶险的,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吧?怪不得你这里医书比寻常书籍还多,城阳大长公主还让你学医了吗?”
“没事了,你别问啦!再说了,久病成医嘛我要是没好彻底,我娘哪儿会让我自在乱跑?”陈瑾瑜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只含糊一句带过,又笑嘻嘻地解释道,“我娘原来是反对我学医的,可惜拗不过我,我答应她学武,她就得许我学医。”
所谓士农工商,医术虽是悬壶救世的高尚职业,在高门大户眼中却是不入流的技能,是以更没有让女子去学的道理。
想来城阳大长公主对外也是瞒着的,否则也不会只让陈瑾瑜自己关在小书房里钻研。
李英歌刚这么想,陈瑾瑜就兴冲冲的跳下玫瑰椅,不由分说的拉着李英歌往小隔间去,嘴里道,“我最近新作了些养身补气的药丸,用来防治初春倒寒的小病小痛的,我送你两瓶,拿回去试吃看看?”
小隔间的暗纹深蓝色布帘子一掀起来,首先充斥鼻端的就是浓浓的药草味儿,打眼一看,就见小小的隔间内摆设简单,四五层高的简易木架上堆满了瓶瓶罐罐,或半开或关牢的小屉子里尽是五花八门的生药材,墙角还摆放着炼药的小火炉,地上更有杵臼等零散物件。
若是不说这是陈瑾瑜的小书房,谁看了都以为是哪间医馆的药材库。
李英歌原先以为陈瑾瑜还是纸上谈兵的阶段,此时此刻看这阵仗是当真惊讶了,又见陈瑾瑜取了两支小瓷瓶递给她,打开瓶塞一闻,顿觉神清气爽,药香环绕。
她之前吃过一段时间杨妈妈特意调配的药膳,当下一闻,就辨别出几样药材,确是补身养气的,且看陈瑾瑜拿急着献宝的胸有成竹样儿,心知她不会胡乱搪塞自己,越发肯定陈瑾瑜的医术就算不是小有成就,于这制成药的本事上,也远非纸上谈兵可一言概之。
陈瑾瑜看着李英歌惊叹而钦佩的面色,几乎掩不住眼中的得意,神神秘秘的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如果吃着好只管再找我要。只是别叫外人知道,否则我娘非得数落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其实我已经给我身边的丫鬟看过小病小痛了,将来啊,我定要自己开一间医馆!”
如今的世道,哪里有女儿家坐馆行医的?
李英歌却不想拿这些世俗规矩打击陈瑾瑜,只含笑听着。
丫鬟的通报声却打断了陈瑾瑜的雄心壮志,“七小姐,国公府那头的四少奶奶、六少奶奶派人来请您过去。”
须臾就有两个丫鬟结伴进来,看穿戴应是陈瑾瑜的四堂嫂、六堂嫂身边的大丫鬟。
二人见到李英歌并不意外,似是早知李英歌也在,见过礼后就对着陈瑾瑜笑道,“我们奶奶的娘家嫂子和姐妹们都过国公府那头了,知道七小姐是个不爱坐席的,请七小姐过去和姐妹们玩儿呢。”
陈瑾瑜眨了眨眼,让二位丫鬟先走一步,“回去和四堂嫂、六堂嫂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二位丫鬟笑着应下。
等小书房内只剩下李英歌和陈瑾瑜时,陈瑾瑜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嘴抱怨道,“我四堂嫂、六堂嫂平时最疼我,有什么好处都不忘给我送一份,放在寻常自然好,这会儿来请,我却不能推拒了。说什么陪娘家姐妹,不过是她们的娘家嫂子想见我罢了”
李英歌闻言心中一动,忍笑道,“可是为了你的婚事?”
陈瑾瑜今年已经十一岁,城阳大长公主刚才在席间已经隐约漏出话风,想要为陈瑾瑜早早相看起人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