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英歌和陈瑾瑜一起拜入无归道长门下,入住兴园学艺后,谢氏就发话让东跨院上下都改了口,不再喊李英歌的小名,而是和陈瑾瑜身边的丫鬟一般,跟着喊小姐。
有着细小改变的不独是李英歌身边的人,萧寒潜身边的侍卫长张枫,职责也有所变动,两年前就另提拔了人继任侍卫长,而张枫则随萧寒潜入大理寺,挂了个大理寺的虚衔,专为萧寒潜打下手。
李英歌没想到是萧寒潜亲自出动,不由愣了一愣。
四年前,萧寒潜奉皇命入刑部观政,差事又苦又累还不甚起眼,风光自是比不上如愿入兵部观政的武王,以及入礼部观政的和王。
前者和兵权有关,后者和文人联系紧密,而刑部的差事难免涉及京内外的官员,萧寒潜甫一接手,就少不了明里暗里得罪人。
前世萧寒潜跋扈狠厉的名声,就是由此而来。
他本就不是好亲近的性子,如此一来,朝内外的官员更是见着乾王殿下就巴不得绕道走。
更叫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启阳帝无视弹劾萧寒潜手段狠辣的奏折,一年前将萧寒潜调离刑部,入大理寺观政,但凡大理寺接手的官员案件,都要经萧寒潜最终定夺。
比之刑部,大理寺更专注于纠察京中官员,这一道旨意一下,更是将萧寒潜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一年多落马的官员,哪个不是经由萧寒潜的手办的。
且不说朝中反应如何,只说作为萧寒潜未来岳家的李府,平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李子昌,不是托情说项的,就是拐着弯儿打探消息的,倒叫李子昌很是忙活了一阵。
想来今日户部左侍郎落马一事一出,李府也能清净一段日子了。
李英歌想到这里,到底不愿打扰萧寒潜办差,只抿了抿嘴道,“你去把我做好的针线找出来包好,回头你再出去看看,若是张枫得空,就让他把针线转交给乾王哥哥。”
常青闻言笑得眉眼弯弯,故意磨蹭着起身,嘴里道,“我去送东西的话,张大人不一定得空。要是您去,张大人就是没空也得挤出空来呀。”
这四年李英歌和陈瑾瑜都嫌少回家长住,但承诺给萧寒潜的针线,却是每一季都按时奉上的。
未婚夫妻两,一个忙着钻研玄术,一个忙着办差当值,见面的日子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就连一向憨呆的常青都有些犯嘀咕,此时此刻,就大着胆子怂恿李英歌,“我看那阵仗,乾王殿下一时半刻走不了,不如我陪您一块送针线过去?说不定还能见上乾王殿下一面。”
且不说李英歌心中有无牵挂,单轮每季都不落的做针线,李英歌就无法不惦记着乾王府。
此刻见常青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李英歌不由没好气道,“乾王哥哥隔三差五就有信过来,你还嫌不够?他来西郊是办差,又不是来踏春的,不必打扰他。”
萧寒潜的信比李府每旬派人送来的吃用还准时。
只是内容着实让李英歌哭笑不得。
不是质问似的问李英歌为什么回信慢,为什么回信内容那么短,就是惜字如金的只写上诸如“京中一切安好”的废话,偏偏又不许李英歌不收信不回信。
在李英歌看来,萧寒潜这四年没有半点长进,简直又霸道又幼稚。
她也真心不想打扰萧寒潜办差。
话听在常青耳中,却觉得李英歌是小女孩心思,想见却害羞不敢宣之于口,正想再鼓动两句给李英歌搭个台阶,就见李英歌已经斜倚回贵妃塌,握着书册专心看了起来。
常青只得起身去取针线,暗暗腹诽道,小姐幼时就精干稳重的很,如今大了越发沉得住气,尤其跟着无归道长学玄术之后,更有种万事不受所动的气度。
她作为奴婢,自然喜欢这样省事的主子。
可是乾王殿下作为男人,大概不会喜欢小姐这略显“沉闷”的性子吧。
念头转到此处,常青不由一个激灵,暗暗决定,下次回李府时,可得和谢氏、谢妈妈好好说道一下这事。
谢氏和谢妈妈可是最在乎乾王殿下和小姐的关系的。
李英歌不知常青所想,等凉亭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才放下手中书册,抬眼看向亭外湖面。
兴园引的是余山上的活水,湖水碧绿鲜活,映着春日暖阳,泛出耀眼的粼粼波光。
李英歌微微眯起眼来,她知道,启阳帝的动作还没有到落下帷幕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官吏先后出事。
其中,就有李府。
而她听了无归道长的劝戒,没有因前世所知,干扰李府可能走向的将来。
四年来,每逢四时八节归家,她都只将关注力放在她在乎的谢氏、李承铭、李姝和谢妈妈几个人身上。
并没有特意去打探府里,尤其是李子昌和李锵、李铨父子三人的动静。
而李府落败,却和这父子三人逃不脱关系。
李英歌垂眼收回视线,忽然听到一阵轻浅的脚步声,便头也不抬的道,“常青,等送完针线,你去前院看看,师父现在可得空,我有事想请教他。”
常青脚步不停,闪身进了凉亭,手上不仅没有针线包袱,还气喘吁吁的。
李英歌一愣,“这是怎么了?”
常青气都没喘匀,就急不可耐的笑道,“小姐快别躺着了,快跟我回屋换件待客的衣裳。我才走到半路,门房上就来报说乾王殿下来了!您赶紧回屋梳洗一下。”
萧寒潜过来了?
李英歌大感意外,愣神间,已被常青半推半拉的拐出了凉亭。
☆、第120章 无赖
两人才出了湖畔凉亭走到半路,耳尖的常青就捕捉到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忙虚扶着李英歌快走几步,一出种了满园桃花梨树的园子,就见兴园的前院小厮在前,正领着后头一道高大身影往这头走来。
那高大身影尚隐在花树之后,影影绰绰看不清形容,但那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势,却让人不容错辨。
“拜见乾王殿下。”
常青一认出萧寒潜,就扎手行礼,不忘拿眼角余光去窥李英歌。
李英歌不理常青的小动作,握着来不及放下的书册福礼,抬头看向萧寒潜,“乾王哥哥怎么过来了?您的差事忙完了?可是有什么事?有事您让张枫来说一声,常青也好为您跑腿,何必亲自过来?”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错的话,今天出事的户部左侍郎虽然才上任不到一年,但比起前任户部左侍郎的渎职受贿来,暗地里做过的勾当藏得更深更多,尤其是这西郊别业里的财物、账册,更是隐秘而庞大,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干净的。
也正因为罪名大而重,连前世身在东北边关的她都有所耳闻。
萧寒潜会突然找过来,她首先就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不趁手的事,需要她们就近帮忙。
而萧寒潜听李英歌这一连串问题,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越发冷了几分。
他随手扯住一丛阻挡视野的花树枝桠,声线清冷的不答反问道,“乾王哥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乾王哥哥?”
话音未落,捏着枝桠的手指随意一松,抖落了满枝花雨。
粉的桃花瓣、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萧寒潜的肩上、衣襟上,反衬得他清晰显露的一张俊颜喜怒难辨,面色清冷。
曾经在其手下做过事的常青知道,萧寒潜这是心情不大好。
她暗暗冲带路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本就因皇子突然登门而犯嘀咕,这会儿听萧寒潜语气不善,一收到常青的暗示,就默念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还是乖乖退下为好,立即就无声的行了个礼,默默退走。
萧寒潜哪里将个小厮看在眼里,见李英歌闻言眉心微蹙,仰脸看向自己,目光不由顺着那张近在眼前却许久未见的俏脸往下,落在李英歌手中书册上,冷哼道,“春日赏景,闲来看书?你躲在这兴园里,倒是好享受。”
为什么萧寒潜的话有股浓浓的酸味儿?
李英歌只觉得莫名其妙,脑中却不自禁闪过陈瑾瑜曾经笑言过的一句歪诗。
分花拂柳间,却是无赖来。
萧寒潜这两句说话,倒真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李英歌忍不住抿嘴,强压下笑意,一如往常的乖巧道,“是师父让我读的玄学书籍。乾王哥哥要是觉得学玄术也是一种享受,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我教您怎么看这晦涩难懂的书?”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话语上半点亏都不肯吃!
萧寒潜心里这么想着,眼底就有浅浅的笑意浮现,面上却依旧清清冷冷的板着脸,扬了扬下巴道,“看书就不必了。也不用另选地方,去你刚才偷闲的地方罢。”
既然没有答刚才的问话,想来萧寒潜这一趟并非为了公事寻求帮助而来。
李英歌便也不再多嘴,侧身让道,示意萧寒潜跟上。
常青正盼着二人相见,此时此刻顿时不憨了,十分机灵的行礼告退,“殿下和小姐稍坐,我去取小姐做好的针线来。”
说罢也不管李英歌答应不答应,转身就径自往李英歌的起居院落去。
萧寒潜听到针线二字,眼中笑意更深,冷硬的面部线条也不自禁柔和了几分,嘴角微翘道,“针线倒是一季不落,女红见涨。回我的信时,怎么就不见你有长进,来来去去流水账似的,比那些干巴巴的公文更叫人看不下去。”
敢情来信必催还不够,这是亲自登门兴师问罪了?
李英歌顿觉无语,决定十分大度的不和萧寒潜计较,哄孩子似的再次耐心解释道,“我和瑾瑜师姐在这兴园,每天就是跟着师父学艺,平常哪里有什么事好写给您看的?无非吃喝拉撒睡,您倒是说说,您还想我写得多细致?”
最后一句话,还是陈瑾瑜见李英歌每每苦恼回信的样子,暗搓搓吐槽萧寒潜的原话。
李英歌干脆照搬,堵一堵萧寒潜的嘴。
萧寒潜却是面色古怪,偏头看向走在身侧的李英歌,挑眉道,“哪有女孩家把吃喝拉撒睡挂在嘴上的?无归道长定不会教你说这种话,是不是陈瑾瑜教你的?你别跟她不学好。”
萧寒潜还挺了解陈瑾瑜的,一猜就中。
原来这对表兄妹都爱在背后说对方坏话。
李英歌忍俊不禁,也偏头看向萧寒潜,狡黠而笑,“大俗即大雅,我倒觉得瑾瑜师姐说的没什么不好的。”
“瑾瑜师姐?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定是她逼着你喊的。陈瑾瑜这丫头从小就爱装大人,专挑口头上的便宜占。”萧寒潜冷哼一声,对上李英歌清亮的目光,顿了一顿道,“小狐狸,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见长个子?”
李英歌正在心中感叹,萧寒潜真是一说一个准,她喊瑾瑜师姐确实是陈瑾瑜强烈要求的,图得就是听起来辈分高够霸气,不妨萧寒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就低头看了看自己。
比起八、九岁时,她这四年个子拔高了不少,以她前世的经历来看,这身高在同龄女子中已经算高挑了。
念头闪过,就觉得头顶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萧寒潜长臂微曲,大手按在李英歌的头顶上,低笑着不屑道,“还不到我肩头,小狐狸,你好矮。”
明明是萧寒潜太高了!
李英歌暗暗磨牙,歪头避开萧寒潜的手,抿着被他弄乱的头发,反驳道,“瑾瑜师姐大我三岁,我个子却和她差不多高,哪里是我矮,是您”
“是我太高?”萧寒潜笑着接道,上下打量了李英歌一眼,薄唇勾起个叼坏的弧度,点头道,“恩,这样看来你矮点也好,省得我抱不动。”
说着不等李英歌反应过来,伸手一提一收,就将李英歌单臂抱起,手臂一曲,就将人搂着靠向一边肩头。
萧寒潜掂了掂臂弯上的承重,不满的皱眉道,“真是没长大,怎么还是这么轻?常青是怎么伺候你的?”
李英歌被他这突然的举动闹得气结,抬眼一看,萧寒潜哪里还有起先的冷脸,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眉眼间却全是柔和的笑意,顿时也没了许久未见的生疏,曲腿就去踹萧寒潜的腿侧,急声道,“您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像什么话?乾王哥哥!”
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哪里还能继续无视萧寒潜又搂又抱的孟浪举止,假装自己还小可以忍受?!
萧寒潜却朗声笑起来,又将李英歌抱紧几分,目不斜视的懒懒道,“我抱自己的未婚妻谁敢编排不是?何况现下谁会不长眼的闯进来碍眼?小狐狸乖,别乱动,摔下去可别怪我。”
说着长腿迈步,不过眨眼间,就进了湖畔凉亭。
李英歌小脸通红,一等萧寒潜自顾自找地方坐下,就奋力挣脱他的怀抱,气道,“今时不同往日,您可别再拿我当孩子对待!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也是小孩子。没嫁给我之前,你在我眼里就是黄毛小丫头。“萧寒潜闻言不以为杵,曲臂枕着后脑勺,懒羊羊地靠向椅背,冲肩上身上的落花努努嘴,指使李英歌道,“小狐狸别呲牙了,快用你的小爪子给我理理衣裳,这花香太浓了,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