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到大对内对外,历经过多少人和事,还从没遇过如此腌脏的事,如此被人吐过!
袁骁泱眸色黑凝,下意识地一抬袖,入眼尽是一坨坨合该打马赛克的秽物,当下只得一仰头一侧身,扬声喊,“曲流!”
贴身小厮曲流本得了吩咐,只在耳房等着,闻言忙匆匆出了耳房,乍见自家爷一身清朗俊美化作挂满不明物什的“尊荣”,顿时瞠目结舌。
守在正房门外的小丫头不明真相,听到动静一探头,只当贵客身体不适,忙招呼姐妹端茶送水。
袁骁泱眼风扫向悠闲抹嘴的李英歌,冷笑道,“李二小姐,事情没完。我说的话,暂时还有效。”
说罢煞白着脸,由曲流扶进了耳房拾掇。
他不忘在下人面前装象,落在李英歌眼里,不过是色厉内荏。
她忽然觉得自己手段太正直了,对付袁骁泱就该恶心为上!
她也确实吐得胃空,随手拣了块平整的假山石一靠,冲常青微微颔首。
“谁在那里?”袁骁泱捕捉到的枝桠断裂声,常青亦听见了,得了李英歌的示意后,当下就循声望定,皱眉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庭园角落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才转出一道清瘦的柔美身影。
不是早该回了清风院的李妙又是谁。
常青本以为是院中哪个下人。
李英歌亦是略意外,眉梢微挑。
“英歌妹妹。”李妙提着裙摆疾步走到李英歌跟前,全然不顾地上星星点点的秽物,半蹲到李英歌身前,扬起脸打量着李英歌,半是担忧半是气恼地道,“我听说铭堂弟受伤,想着今日打醮正好求了些道符和丹药回来,就想着送过来。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一进院子,除了正房门外守着的几个小丫头外,院中并无她想象中的慌乱。
而首先引起她注意的,却是西南角落的庭园里,随风传来的轻浅说话声。
她躲到角落的花树一看,就见李英歌正和个长相俊俏,身姿清朗的男子私下说话。
不是正在给李承铭治伤的裘小大夫,那就是下人所说的袁公子了!
她即惊讶又好奇。
可惜她只身前来没带丫鬟,又顾忌着另一头守着的常青,不远不近的偷听半晌,却只听得见“皇后”“乾王殿下”等零星字眼。
待见袁骁泱忽然靠近李英歌,姿态竟透着亲昵,她不由捂嘴压下惊呼,却不小心踩断了脚下枯枝。
李妙心念几转,抽出帕子去按李英歌的嘴角,柔声道,“英歌妹妹,四伯母不喜袁家,那袁公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伤心,袁公子怕是停职离朝,又醉心山水,尚且不知四伯父已有转机,你要为陈七小姐做赞者的事”
这些还是吴先生随口告诉她和李娟的。
想来那袁公子消息滞后了。
至于那零星字眼能和什么事搭上,她自认有数。
“乾王殿下当年仅因护膝闹出的误会,就愿派心腹汪公公为你出面,如今我想殿下自有考量,总不会对四伯父、对你不闻不问。”李妙一脸强忍心焦的关心之色,极力安慰道,“不管那袁公子说了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她有意试探,李英歌却避开她伸出的帕子,不置可否的一笑。
李妙似不以为然,面上神色越发温柔诚挚,摇摇头自嘲一笑道,“终归我们女子身不由己,我因着夫家守孝耽搁到了现在。你因着四伯父和锵大堂兄,也不过我今天为自己和娟儿,也为你问了问姻缘卦”
似是不习惯和李英歌说起这种亲密话题,李妙脸色浮起俏丽红晕,语气坚定道,“虽然不是上上卦象,但是先苦后甜,结果总是好的。英歌妹妹,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不再像初入李府时,说十句话五句自叹身世可怜,两句艳羡两句含酸,剩下一句还要带上标配清泪两行。
如今言行,倒真有几分符合新进竖立起的好名声。
娴静而端方。
李英歌闻言缓缓摇头。
她不怪李妙自作主张为她问卦。
但即便李妙巧妙揭过,也抹不去偷听壁脚的事实。
本性难移么。
李英歌又摇了摇头。
她觉得她可能恶心完袁骁泱有点上瘾了。
她忽然也挺想喷李妙一脸,省得再费口舌打发了。
☆、第192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也许人的身体总是比心诚实。
李英歌还真就没忍住,又干呕了一声。
“英歌妹妹?”李妙慌忙起身退开,动作行云流水不似嫌弃,而似忧心,急急转向常青吩咐道,“府里供奉的大夫可也来了?快去请来给英歌妹妹看看,再让人弄些温水和干净的帕子来”
“妙堂姐。”李英歌仰起头,微微地笑,“不必麻烦,我坐一会儿就好。”
她心下再次摇头,暗道眼前这位的身体反应,也挺诚实的。
常青一看小主子眼中暗藏的狡黠笑意,立刻表示懂了,笑嘻嘻的帮腔道,“堂小姐别费心啦。就连地上这些东西也不用管,搁个三两天的吃进土里,做了花树的肥料,一举两得不浪费!”
她双眼自带马赛克,大喇喇的指点了一遍地上散落的秽物,没恶心到自己,只想趁早打发了李妙。
李妙却避而不看,似乎怕看得多了反而成了变相提醒李英歌方才的不雅,惹人不自在,只贴心地伸手去扶李英歌,口中安慰道,“虽然入夏了,也不能在外头久坐,身体最要紧。外头的流言、宫中的事,你也不必担心。
毕竟你和乾王殿下的婚事,不仅是皇上御笔亲题圣旨赐的婚,还有国师作保,之前大家不知道这事儿,等都知道了,任是宫中哪位贵人再尊贵,也无法单靠三两言语,就轻易变更婚事”
李英歌起身的动作微顿,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
赐婚隐情查无可查。
她只告诉过谢氏和杨妈妈,李子昌曾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进宫面圣。
而当年萧寒潜无意间,瞥见国师隐在御书房屏风后神出鬼没这一细节,她连谢氏都瞒下了,李妙是怎么知道?
“国师?”常青却是不知内情,一脸问号的抢先问道,“小姐和殿下的婚事,怎么还扯上了国师?”
李妙见她们的面色不似作假,眉心一蹙,随即释然般捂着帕子笑,“难怪你们意外。我也是今天去青羽观打醮,听人私下议论,才知道还有这么个说法。事关李府,问了观里的小道长,才知道这话出自青丘道长的口。
说是皇上当年之所以会将才三岁的英歌妹妹指给乾王殿下,是听了国师谏言,说说殿下命格带煞,而英歌妹妹的八字正合殿下的命盘,能化解其中煞气,乃是天作之合。
青丘道长是国师的师弟,怎么会信口胡说?想来也是听说了外头的流言,这才出面为国师、为婚事正名。等这消息传进城里宫中,之前的流言也就不足为惧了。”
萧寒潜命格带煞?
为什么听起来和她让常青“诬陷”袁骁泱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带来的结果不同。
李英歌哑然,直觉这事和谢氏有关。
常青却是又惊又喜,挽着李英歌欢喜道,“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李妙浅笑附和,目光掠过耳房落在正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铭堂弟这里除了大夫,还有客人在。道符和丹药就麻烦英歌妹妹转交给,我就先回后院了。”
说着将小匣子递给常青,略一施礼,就利落转身离去。
李英歌偏头看常青,捏了捏她惊喜尽收的脸,失笑道,“鬼机灵,学坏了。”
“谢妈妈说了,别人爱装模作样,就陪着一起做戏呗。我都看得出她假惺惺的,您肯定也看出来了啊。怎么能算我学坏了。”常青撇嘴,哼道,“国师的事,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搅屎棍闹出来,想搅混水的。要是真的,乾王殿下能不知道?还轮得到她来跟您卖弄?”
她自然指的是李妙。
而常青口中的搅屎棍,八成是谢氏。
李英歌面色略古怪,干咳一声另起话题,“刚才袁骁泱嘴里喷粪,你都听见了?听见了却装聋作哑,还说你没学坏。”
常青刚来到她身边时多憨直,指哪儿打哪儿,如今也历练出弯弯绕绕,懂得耍滑头了。
李英歌又捏了捏常青的脸,手感不错。
常青却默默看了眼李英歌的嘴。
袁骁泱嘴里喷粪?
虽然粗俗了点,但形容得很贴切。
不过,小主子您刚才嘴里喷那啥的时候也不输袁骁泱啊。
比起冯欣爱抓头发撕衣服,您这招才是真阴损,简直刷新了她的专业认知新高度!
常青甩甩头赶走这大不敬的想法,任由小主子捏她虐她,撅着嘴含糊着声音道,“我就是好奇,一个人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袁骁泱的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能对您说出那些狗屁不通的话?
太后娘娘说得对,打脸从来不嫌晚。等他闹明白外头如今又是怎么传的流言,就知道刚才说的那些有多自以为是,有多打脸了。呸,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以为是吗?
袁骁泱是自负。
有足够底气的自负。
前世他的自负成就了他自己,也成就了袁家。
今生他的自负,是助力还是阻力,就由不得他自己操控了。
李英歌微微地笑,再开口说的却是李妙的事,“你去找今天跟车的人,问清楚李妙和李娟今天去打醮的所有细节。”
常青也不管是何用意,诶了一声就走。
这会儿让她办事儿,倒又恢复憨直作派了。
李英歌摇头失笑,转出小庭园,抬眼就见正房门柱后缩着个高瘦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的望向她。
裘先梓!
这人什么毛病!
李英歌一抖,这才发现正房房门大开,小厮丫鬟们端着水盆进出,显然裘先梓已经处置好了李承铭的伤势。
“李二小姐。”裘先梓一触及李英歌的视线,就露出心虚的表情,脸上既有被发现的窘迫,又有进退两难的无奈,上前一拱手道,“请您高抬贵手,别放狗赶小生和瑾琛兄。今天是事出突然,小生才不得不不经通报,就带着瑾琛兄贸然登门”
这人心虚和鬼祟的原因也挺奇葩的。
李英歌比他更无奈,干脆直接换话题,“小承铭怎么样了?”
“李三少爷有习武的底子,皮肉伤没有大碍。只是到底年幼,骨骼和内府尚未定型,用药浴是为保险起见。再敷上几贴创伤药即可。”裘先梓说起专业来顿时没了不自在,眉飞色舞的正视李英歌,动了动鼻翼道,“李二小姐身上这酸味有些重,不如小生顺道给您开几副祛湿收汗的药?不必害羞,入夏后有体味很正常”
李英歌一脸冷漠,“裘公子想太多了。这酸味,是因为我刚才吐了。”
裘先梓恍然,正色思量道,“女子多体寒,入夏后脾胃容易败坏。不如小生顺道给您开几副调养脾胃的药?呕吐虽然有伤大雅,不过李二小姐万不能因此畏疾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