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拍拍自己,写:“虚空银鱼。”看方漓点头了,又指了指脸上的银色面具,继续写:“妖力被封。”
方漓能明白他的原身大概是一种叫作“虚空银鱼”的妖,只不过她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妖力被封很容易理解,原来他脸上的面具是一种桎梏,他的力量是被封印起来的。
方漓吃了一惊,尽管在她眼中,无已经褪去了前辈高人的神秘光环,但她依然以为无很厉害。再没想到他是被人封印了力量的。
“血脉天赋,速度,空间。”无继续在泥土上写着。他原身虚空银鱼,天赋并不在于攻击,而是一种天生就有空间能力、速度极快的银色鱼形妖兽。
妖力被封之后,他依然速度极快,甚至低空飞掠,也能使用天赋的空间能力。
白虎来之前,他多是靠自种的果实和粮食蔬菜度日,偶尔抓些小兽。他的家族也不是彻底绝情,封印并不完整,给他留下了防身的妖力,也让他漫长时光里可以学习并使用一些简单的阵法,学着炼器炼丹。但他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也是别想抓到什么大型猛兽的。
白虎开始怕他,他收敛了血脉力量之后就渐渐把惧怕给忘了,在他的谷中横行霸道。然而白虎在附近捕猎,往往很义气地分给他一份,无觉得有这么一个伴也是很好,所以并不与它计较。
方漓抿紧了嘴,问他:“你是被关在这里的?”
无摇头。
“流放。这里安全。”看了看方漓,他又写道:“出身大妖,家族血脉不显,唯有银鱼妖身,为族中之耻。”
写到这里,他木棍一顿,竟不敢再去看方漓。因为虚空银鱼的血脉,他记事以来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耻辱的存在。
方漓好在是读过米八补充的小札,不然还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她明白了,无出身在大妖家族,家中不知哪代混入了虚空银鱼的血脉。但米八在小札里批注,大妖的血脉极其霸道,除非联姻的对象血脉也有同等层次,否则后代中,大妖血脉必然会压过那些低等血脉。
兽化种也就罢了,各族都有的事。像无这样人身妖身俱全,血脉传承不缺,却偏偏没有继承自家血脉的妖,简直就是生出来打自己脸的。岂不是证明他家的血脉弱于虚空银鱼?
故此他虽然不是兽化种,依然被流放到了灵域。他家族的长辈甚至用银色面具将他的妖力封印,免得他在灵域不死心,想方设法回到妖域去给他们添堵。
另外,也使他保持人身,无法恢复妖身。或许在无的家族看来,有着他家血脉的人,却展露出虚空银鱼的妖身,即使不在他们眼前,也是让他们愤怒到无法入睡的事情。
“无。”方离舌尖吐出这个字,带着愤怒。
“这不应该是你的名字,这根本就不是名字!”她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你可以自己起个名字!”
他们根本是说他不应该出生,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给他们丢人,所以叫他“无”。方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懑,心头隐隐作痛。
无抬眼,没有在方漓脸上看到鄙夷,只看见愤怒,以及少女眼中那抹她自己或许没发现的哀伤。
“父母赐名。”他写道。
这是唯一能让他与父母产生联系的东西,他不能丢弃。
方漓气愤地捏拳头,“那你的姓呢?”
无摇头,他没有姓,家族的姓氏不能给另一种族的妖。
少女慢慢松开了拳,低头默然半晌,方才仰面,笑盈盈的。
“那你用我的姓怎么样?”她也在泥土上划下一个字,“方”。
“我原来姓刘。”她絮絮地说,“但是我爹想要个儿子,我姓刘也没有用。后来大伯又要过继个儿子给我爹。我那时准备从村里逃走了,就想,我不要这个姓了,我就跟娘姓吧。”
泥土上落下一滴水,迅速浸入消失了。
“但其实我娘也不想要我,我当时应该随便选一个姓的。不过方漓听起来比刘漓好听,反正娘现在也不姓方了,我决定就不改了。我的姓真的挺好的,你要不要叫方无?”
边说边写,她写下“方无”两个字,把木板推回给他看,声音轻快。
无的心怦怦地跳动,方无?他可以有一个姓氏了吗?
看着泥上划下的那两个字,无用两只手盖住它们,郑重地点头。
以后,他就叫方无了。
方漓嘻嘻地笑起来,叫他:“方无。”
她又醉了,可方无觉得他也好像喝醉了一样,轻飘飘,想飞,想把好东西都给她看。
于是他在屋里东转西转,拿出他早年烧出来最满意的一个陶碗。
他都没舍得用,一直收着的。
方漓捧在手上看,碗上有烧制时形成的纹路,古拙朴质,自有意趣。方漓夸他:“原来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你手可真巧。”
还有那些酒坛和杯子,还有桌上的花瓶,还有屋里所有的家具,原来全是他自己做的。
原木质地的桌椅没有一丝毛刺,陶杯握在手上是最舒服的弧度。
方无有的是时间,慢慢地去打磨它们。
方漓放下碗,看到方无又拿过来一个纳戒。
他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她,方漓觉得他一点也不像鱼,更像是一只急切想得到夸赞的大狗。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出声,接过来看。
这个纳戒比祁远给她的失败品还要失败一点。方漓不知道,这不仅是无人指导妖力薄弱的结果,也是他缺乏材料的原因。
反正她就是夸:“真棒!”
方无便高兴了,把纳戒塞给她,这是他炼制出来空间最大的一个,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还可以更成功一点。
但他没有用来炼制空间装备的藏星砂或者混沌石了。
方漓也爽快,直接将这个纳戒套在手上,原本那个就收了起来。反正她另有空间,真正放在外面的东西不多,这个也足够了。
然后她看着方无继续笑:“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呀?”
方无拿起他的箫——看上去这不像是他自己做的,大概也是从妖域带过来的。
他吹奏了一曲。
这可比方漓的笛音好听多了。方漓其实根本不懂音乐,但这不妨碍她欣赏。
箫音偏悲,但方无的箫声和着风,和着鸟鸣,和着远处隐隐的兽吼,和着谷中低咽的泉水,却不见悲音。
渐渐地,方漓起伏的心绪被抚平了,她托腮静静地听着,直到箫声停了很久,才梦呓般地说了一句:“真好。”
想了想,她词穷,还是只有一句:“真好。”
这样方无就很高兴了。
他还想送她什么,但是没有别的了。
写着他名字的木板被他收了起来,这次他直接在桌上刻下字迹:“明天,请你看。”
看什么?他没说。方漓真的觉得好笑,方无一定不年轻了,那个上仙在元山救人的传说已经好久了呢。
但是此时他分明像个孩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博得夸奖。
以及还学会卖关子了。
于是她也没问,只点着头笑:“好啊,就等明天。”
弄得方无反而不好意思了,还想再写字解释,被方漓满不在乎地摁住手:“就等明天。留一点悬念不是挺好的吗?”
第49章 能力
方漓的酒量似乎进步了一点点——当然昨天也许是大哭一场,累了的缘故。总之今日她没有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眼皮打着架还知道跟方无谦让。
“那是你的床,我睡在白虎旁边就好了。”
方无仗着自己不能说话,固执地把她拉过去,站着不动,只用一双眼看着她。
最后还是方漓拗不过他。
白虎腿有点哆嗦,它悄悄往方漓那边爬过去,被方无拽了回来。
要是过去,它一定甩掉他,但是今天它不敢。
方漓裹进兽皮前还挣扎着想了一下,今天要不要跟方无说不要进这间屋,她继续去空间内修炼的事。她信方无会听话的不进来打扰她。但裹好自己没一会,她已然睡得连梦也没做上一个了。
她还是在清淡微甜的花香中醒来,窗外还有夕阳的余光,她睡了一个下午。
“晚上就修炼吧。这两天可太懈怠了。”方漓自言自语,到屋外,看见方无果然没睡,坐在桌前对着窗,正在雕刻。
方漓很喜欢他的作品,怕惊扰了他破坏掉一个杰作,于是轻手轻脚地过去,坐在他一边。
方无并没有受到惊吓,他自然地侧过身子,让自己朝向方漓,手上则不停。
木屑不断落下,方漓越看越眼熟。
“我?”
方无开心地笑起来,把没完成的雕像给她看。
这是现在的方漓,一身简单的天璇宗服饰,靴上符文的纹路都一丝不差。
五官也出来了,但方无显然并没有满意,只给方漓看了看,就拿回去继续精心雕琢。
方漓便不说话,静静看着。
他雕的是一个坐像,小刀下的方漓身子前倾,头微微抬起,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眼中有着笑意,眼角却挂下一滴泪。
木像的右手伸出,悬在空中,不知在做什么。
方漓想:“这是什么时候的我?”她可想不起来了。
方无还在继续,眼神专注而温柔,他用刀轻轻削去一丝,方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怎么没看出来,多这一丝,少这一丝,真的不同吗?
显然方无眼中是不同的,这里刀一旋,那里取过兽皮快速摩擦,木像的眉眼便愈发精致了。
只是这姿势实在奇怪,直到方无又用小木块加工出桌凳才好些。
然后他拿出一小块木条,削成长长平平的形状,在上面刻下“方无”二字。
木条放在雕像的手下,手指正划过“无”字上扬的弯钩,微微上挑。
方漓怔怔的,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小心地摸了摸:“我昨天原来是这样的么?”
方无给她欣赏了一会,然后取过木板写:“能送给我吗?”
方漓失笑,还了给他:“这本来就是你的。”
总不能因为雕了她,就成了她的吧。
方无喜不自胜地接回来,在屋里转了转,不知道放到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