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传来一声咳嗽。一见来人,越毂和吴誉都站起身。
那人笑吟吟拱起手:“两位老国公,安好啊?”
越毂和吴誉也都笑着拱手:“内相安好啊。”
“二位真是惯会拿老臣打趣,一个内侍,哪敢称相?”
来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弼。本朝宦官职权极重,司礼监统领宦官衙门,权力可想而知。掌印太监有时甚至可替皇上对奏折批红,断国家大事,所以有‘不是宰相,胜似宰相’之说,时人戏称‘内相’。
门内祝北赫又是一阵呱呱乱叫。王晨婴却仍是处乱不惊:“请您不要开口贱民,闭口贱民,小女子的叔父虽不是名门望族、朝廷大官,却也在这宫中供职。”
祝北赫正恨事后找不到人报复,跳脚道:“是谁!”
“司礼监,姓王,讳弼。”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周日快乐,休息一天
第16章 北极星
暖阁之中,王弼跪下:“晨婴这个丫头是臣的什么人,臣从不敢隐瞒陛下。这世上,臣最亲近、最信任的,再无第二人。”
“既然你信她,朕便也信她罢。”承平帝微微仰起脸,脸上阴云未散,“只是有些事情,不能不清不楚的。”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最难看的,当属祝北赫。
越季站在太后一侧,着急得直想跺脚:“您还不信我说的么?昨日我和殿下真是偶然遇到的!”
“‘时节因缘不偶然,既由人事亦关天’。”太后隐隐的笑意已经是暗藏玄机,哪堪说得更通透,“世间事,哪来那么多的偶然?都在‘因缘和合’四字,佛前相遇,那是天作之合。”
“您……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好好好,不跟你说,改日啊,哀家跟你爷爷说。”
祝斗南一直面蕴微笑远远站在一边。
刚跟随王弼而来的小太监已到近前,祝斗南向他略略倾侧,嘴唇微动了动,唇角微笑不变。
承平帝已款步回到殿中,众人重又行礼。承平帝的眼睛先是慢慢扫过祝北赫,只看得他一阵心虚不敢抬头,然后对祝北觐道:“此事子虚乌有,到此为止。如何善后,宗人府定夺。惩处从严,若非如此,不能以儆效尤。”
祝北赫出得殿门正看见韩大鹏一张写满讨好的脸,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世子……”
‘啪——’一记脆亮的耳光。韩大鹏颇为娴熟地捂住腮帮子‘呵——’了一声,连血吐出一颗牙。
上次重阳节他信誓旦旦已将祝斗南拦在城外,事后挨了一耳光,打掉一颗牙。街口那个镶牙的,非说开业大吉买金送银,镶颗金的送颗银的。当时他还嫌不吉利破口大骂你怎么不去卖口棺材买一人陪送全家的?这回倒派上了用场。妈的,回家还得让婆娘找找那颗银牙丢了没有。
吴双见祝北觐面色凝重的走了出来,犹豫片刻,虽然主动上前有失自己公门闺秀的教养,但是今日鼎力帮他,若是便这样散了,总有些心不甘,便袅袅婷婷地上前:“世子——”
“吴小姐。”祝北觐正色道,“嘉福寺中纵奴燃放爆竹,非但佛前不敬,还险些生乱、殃及寺众。此等恶行岂能宽纵?你非宗室,本不归本世子约束,只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吴誉徐徐起身:“老夫,惭愧。”
祝北觐还礼而去,并无多言。
宫门外,祝斗南亦与越毂互相施礼,然后对越季道:“今日多亏七小姐相助。”
越季叹道:“我倒是嚷嚷了一个上午,可惜没什么用,要说谢,得好好谢谢那位姓王的姑娘。”
“王姑娘自然要谢的。若是向七小姐一味称谢,未免太过见外。”
越季听他这么说,嘴角想往上弯,突然想起越毂就在一边,扭头去看,果见他笑得只见眉不见眼,自己便扳住脸。
祝斗南作别,转身走了。越季不由自主地跟上几步,只觉得袖口一滞,被越毂从后扯住了,他还咳了两声:“矜持,矜持。”
还没到午门,迎面只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过来,当先的是钟离王府那个长史高瞻,不时回头催着后头的:有宗人府宗正泯王祝寰泽、礼部尚书钱惟谨,还有几个御史、宗室,都是年纪不小腿脚不灵的,走不太快。
祝斗南不由微一皱眉,立即又抹平眉心,迎了上去。
“殿下?”高瞻诧异道,“您……无事了?”
“本王正己守道,会有何事?”
“是是是,只是,臣怕殿下您是木秀于林,徒惹歪风。您看,诸位王爷、大人,都是来力保殿下的。”
祝斗南很看不上他那股副嘴脸,却不想当着外人斥责府中人,便仍是淡淡地道:“有劳叔公和诸位大人,小王愧不敢当。”
其余几人看情形猜是无事了,也都道:“殿下洁身自好,我等早已说过,浮云怎能遮明月?是高大人一片忠心,太过忧虑了。”
祝斗南的眼睛忽然向不远处的午门望去,门外,立着一人。他立即一拱手道:“诸位请先回,小王改日登门道谢。”便先走了。
高瞻连忙跟上,祝斗南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出午门便携了那等在门外的人,一道登车而去。
又是这个北极星!高瞻暗暗切齿,明明比自己晚入府,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投王爷的缘。自己奔波了一个上午,找来这许多王公重臣,却又是个费力不讨好。
越季他们一行就在后面不远处,也看到了那人。他披一件黑色斗篷,大帽遮头,白茫茫的雪地中,像是一道狭长的影子。在他转身的一瞬,越季看到他的脸,只觉得周身一寒,竟是个白惨惨、无鼻无眼的面具。
“这人好怪啊。”
“我知道!”越三千也早就在午门外等着他们了。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诶?你不是早就对钟离王府的事不关心了么?我一提起,你还说我。”
越毂笑眯眯插了句:“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瞬息万变。”
越三千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道:“那人是钟离王近来招揽的一个江湖人,绰号‘北极星’,很有名,武艺被传得神乎其神。”
越季道:“钟离王本身功夫已经了得,还要招揽这样的人?是有多少仇家啊。他带着个面具做什么?”
“有人说他天生面容奇丑,还有人说他是曾经受过什么伤,毁了容。”
毁容……越季的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六哥的模样,火光中,一个小少年捂着脸痛苦地翻滚挣扎。六个哥哥中,六哥是最俊秀的一个,个子也较同龄的少年要高,若是到了今日,大概也该是那面具人那般高大身姿吧……
“唉!别胡思乱想了。”越毂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怎么可能呢?哪有那么巧。”
是啊,哪会那么巧呢?再说了,六哥伤得那么重,即便能行动如常了,想要练成什么绝世武功,只怕是今生无望了。
“你昨日,当真没有见过那个吴贵妃?”
马车一摇一晃,北极星的声音却丝毫不颤。
祝斗南扬起一指:“天可鉴。”又有些得意地说,“越家那丫头,拼了名声不保也要保我,还真是痴心。这一闹,传得尽人皆知,这一回,她不嫁我还能嫁谁?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马车在沉寂中摇晃着。
北极星道:“既如此,你便一心对她,不要三心二意。”
吴贵妃缓缓从暖阁中出来,殿中别无他人,只有皇上与太后。
她跪在二人面前,垂首蹙眉,一副柔弱不胜之态。
太后暗叹,吴贵妃少年入宫,春风得意,即便在自己面前,也从未露出此顺眉之态,口气不觉很缓了些:“外人尽退,有什么话,如实说吧。”
“是。妾不敢隐瞒,那盏花灯,的确是妾向钟离王讨要的。”
承平帝与太后皆变色。
吴贵妃不问自答:“先皇后为潇湘公长女,又得侍奉圣君,堪比帝舜之湘妃。妾自入宫,每感陛下思先皇后之深情,无以稍解,故于元宵佳节,想出此法,以湘妃竹制作花灯献于陛下,以慰圣心。因闻得钟离王处有上佳湘妃竹材,这才越矩相求。妾自知私相授受是宫中大忌,甘愿承受处罚。”
承平帝不想竟是如此,微微动容,却又道:“那上面的提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作何解?”
“‘今年元夜时,花与灯如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方是妾本欲题的字,钟离王却劝告,这样词句太过伤感。妾觉得有理,才换成这阙词的前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只望令陛下暂忘如今物是人非之伤,而念当年人月两圆之喜。”
承平帝良久不语。
吴贵妃一直垂着头,忽听得他斥道:“虽则如此,此举仍难免轻浮。你一介妇人无足轻重,却怎能连累钟离王?他自有似锦前程,几乎为你一时愚昧所断送。你可知罪?”
“妾知罪。”
“罚你俸禄用度,可有怨言?”
“妾无怨言。”
承平帝的语气方一缓:“母后觉得,此事可还有处置不妥之处?”
太后无言,承平帝已将该说的都先说了,还有什么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蠢货,下面一章和这章弄重了,明天更新文时再编辑,现在先锁起来
第17章 西王母之冠
“祖父?”
大半日的担惊受怕,大起大落,已让人心力交瘁,赫然见到亲人,还是一向慈眉善目的祖父,吴贵妃的眼泪险些就要涌出来,一霎时忘了身在何处,好像仍是闺中旧光景,朝着吴誉,便要拜下去。
“贵妃娘娘,请自珍、自重。”
吴誉的声音一如既往,可却提醒着她那样的光景早已一去不返。身在宫中,怎能对臣下拜?她立即觉察到不妥,站直了身:“祖父……”
迎面就是一记耳光,毫无预兆。
吴贵妃从小到大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疼痛,一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吴誉的声音仍旧是不疾不徐、不高不低:“贵妃娘娘,请自珍、自重。”
吴贵妃心里有鬼,辩白道:“我、我哪里不……”
“规规矩矩,就是自珍;安安分分,就是自重。”
“你们把我送进这富贵牢笼,只让我守规矩安本分,却从没问问我这深宫中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吴贵妃被这一巴掌打出一股心火来,“您知道今日的事是怎么了的?我的堂妹不肯说一句话帮我,我哭破了喉咙跪碎了膝盖,皇上也不会怜悯半分,倒是我提起姑姑,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替身傀儡,受你们操持罢了!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也不是草木扎成的,我也有血有肉,有心!”
“做女人,做吴家的女人,有一条心就够了,那就是,让你的血,融进皇家血脉。不是人人都能享这庙堂金笼,这是你的造化,是吴家带给你的。你吃的苦,是珍馐之苦,你饮的恨,是琼浆之恨,给我感恩戴德地吞下去,咽进去。你生为女身,便是业重,深宫日月,便是修行!”吴誉拂袖走了几步,又慢慢转过身,“你可知祝斗南是什么人?他也是你招惹得起的?你给我记住了,吴家,并不止你一个女人。”
“这吴家的女人,不做也罢……”吴贵妃笑着擦去脸上的泪。
贴身宫女是吴家的陪嫁,见她这般反常,不知如何是好:“娘娘……”
“铺纸、研磨!”
“您这是要写给谁的?您……”宫女失神,拼命扯住她衣袖,“娘娘,您万万不能再跟钟离王往来了,你就听老太爷的话吧!”
吴贵妃一把甩脱她:“你们害怕的、不许的,我就偏偏做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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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季的房门几乎被挤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来围观钟离王府送来的礼物。
大红的绫子一揭开,露出拳头般小小的一盏,像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