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等他请我们吃生肉么?还是用我们炖肉?”
“那……我们怎么办?”
“我探过了,三丈外有一个暗坑,挺深的,一会儿我拉着你钻进去。”
祝北觐脸色大变,刚要说话,火苗蹭地烧起,把话给吓了回去。
一个鞑子眼尖:“丫头,你不是说不用火么”
越季将火头与引线相连,回头哈哈大笑:“丫头?你们这帮鞑子给我记住了!你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凤翔公府七小姐,越季!”
祝北觐被越季一把拽进水里,空中飘着一句嚎叫:“我不会水啊!”
引线闪着火光嘶嘶叫嚣着迅速缩短,岸上人一下子全慌了:
“保护王子!快逃!”
“马呢马呢?”
“妈的别找马了来不及了!”
……
轰——
大地颤了一颤,平静的水面掀起连番波浪。
北极星多日来一直潜随着鞑靼军追查火器下落,终于探明它们被藏在一座破庙中。今夜无星无月,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他已打定主意,如果不能将火器尽数运出,就一次引爆。此时他隐在一棵高树上,依着粗壮的枝干闭目休养,只等黎明前守卫最松懈的时刻。忽一阵震天巨响,震得树也摇了几摇。北极星根本未睡,一下子双眼雪亮,这是火器被引爆的声音,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上马背。
树下跟随他的人都低声道:“先生?”
“跟我走。”
“还好还好——”越季摸完自己湿淋淋的脑袋又去摸祝北觐的,“都在都在,没被炸碎了。”
双手还被绑着呛了一肚子水的祝北觐就剩半条命了,被越季揪着没命地奔了一阵,倒是呛出了几口水来,脑子也清醒一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却不敢伸手去摸,生怕一摸就会发现少了点什么,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个破破烂烂的包袱,既然系到了这小疯婆子身上,就由着她可劲儿甩吧。
让越季吃惊的是,鞑靼军的军纪和军速。她本以为,古鲁哥不死也得重伤,龙虎将军不在,群龙无首,鞑子一定乱成一团,他们正好趁乱逃跑。可他们却迅速集结,准确无误、奇快无比地追上来。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深浓,追兵的火把连起一条蜿蜒无尽的火龙,而他们却像是两只无头苍蝇,看不见路,连耳朵都被喊杀声震得嗡嗡响。追来的快马风驰电掣,而他们却只能靠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拖着个祝北觐,还根本没法跑快,何况,折腾一宿,越季的气力也要耗光了。有那么一刻越季突然戾气大盛,与其力竭落在他们手里,还不如趁最后一口气杀回去拼个同归于尽。
没星没月的浓黑夜色中,北极星一样目难视物,未免引人注意,不能用灯火照亮。但他耳力极佳,可以听出,两人在前方跑,数之不尽的马匹在后面追。他不知道正在逃命的是什么人,可既然被鞑靼兵追赶,就应该解救。可是,要怎么救呢?
北极星合上双眼,凝气贯注于耳——
杂音摒除,天地一净,万籁俱寂。水声哗哗,前方有河,风吹铁链叮当,河上有索桥,就在东北方!
北极星倏然睁眼,抽箭拉弓搭弦,‘嗖——’一支箭飞向东北方的夜空,至最高处力竭将落,第二支箭已携风而来,两箭箭头相锉,擦出闪亮的火花,木箭杆和箭尾翎羽被点燃,在空中烧成一团火。
就着火光,越季隐约看到,前面就是河,河上有铁索桥。
“快——”祝北觐已经向后倒了,又被越季一把揪起来。
三钱生机可熬一海碗,两人像五石散发作了一般狂奔,双腿抡成了风火轮,想停都停不下来。
祝北觐后脚刚迈上岸,越季把他使劲儿往前一推,远离了铁索桥,自己伸手向抹胸里掏。
祝北觐眼睁睁看着她掏出两个花饼子来,这是……她在寺中捡到的那两个小火雷。他立即明白了,她要炸桥。
祝北觐跑得胸口翻江倒海一般疼,但拼着吐血也要喊出来:“快动手啊!”
越季一下一下抛着火雷:“死鞑子,追?等他们上了桥再动手!”
一座铁索桥承不住太重,追兵都纷纷下马,飞奔上桥,转眼过了桥心。祝北觐是看不得这么刺激的,闭了眼:“快动手吧!要来不及了!”
“不急不急,再多上一些!”
嘶吼声已经近很近了,越季这才捏住火雷,伸手摸火折子——
突然,她全身的血仿佛都给抽干了,祝北觐也反应过来:“火折……湿了?”
他们刚从河里出来,火折子外又没有铁壳保护,早废了。
火光映着冲在最前的鞑子兵,连脸上一跳一跳的横肉都清晰可见。
事到如今,越季是再也无力招架了,全身一垮,瘫在地上,连共归于尽的勇气都没有了。
‘嗖——’、‘啊——’、‘噗通——’、‘嗖——’、‘啊啊啊啊啊啊啊——’,‘扑通扑通扑通——’……
铁索桥断,一整桥的鞑靼兵都落了水,火把瞬时全部熄灭,一切重归黑暗。
越季刚绝望地闭了眼没看见,祝北觐却清清楚楚记得方才那一幕,两支势如飞陨的箭几乎同时射中连桥的两条铁索,那么粗的链子,生生给射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快乐,明天休息!
第34章 长夜星陨
城下亮如白昼,挑灯夜战。匆匆从小境门关赶回的越三千飞步登上城门楼:“打了多久了!”
观战众将都毫无倦意:“两个多时辰了!老将军真是神人!”
“那怎么成啊,我太爷爷那么大年纪了!”越三千马上就想要出城,又怕一眼看不到,下面就出了什么状况。
越毂心中也急,他人重钺沉,耗了这么久,就算自己撑得住,马却有些不行了,长鬃上汗已滴滴答答,刚才的几次避跃,明显拖沓。
龙虎将军其实更急。自他出征,战无不胜,从没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而且年纪长了他将近六十岁。一个身材臃肿的耄耋老翁,与他鏖战两个时辰丝毫不见败象,虽然眼下胜负未分,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输了。可这一战并非为了私人恩怨或是较量武艺,个人胜败荣辱在大局之前都算不得什么,他必须于一役彻底铲除这南攻的最大阻滞。更何况,半个多时辰前,后方传来一声轰然炸响,那是鞑靼大军驻扎的地方,不知营中出了什么变故,必须速战速决。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越毂的马不行了。
青冥斧疾风骤雨般连攻下盘,城上众将都看出了对方意图,不觉捏了满把汗。越毂本就不是奉命出战,现在就算鸣锣也不会收兵,临阵换马更是不可能……
“怎么,还没结束?”凉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饱食安寝后的祝斗南容光焕发,簇新的亮银铠甲如有潋滟水光,站在那群蓬头赤眼、苦熬一宿的将士们面前,简直就是瑶林玉树错栽人间。他心中越发鄙夷,向城下望了一眼:“不自量力,败势已定。”
“你胡说!”越三千红着眼吼道,“我太爷爷还没出绝招!你看呐——”
青冥斧横扫而过,劈得风都兜向两边,龙雀钺却不招架,反倒当胸猛斩而下。
龙虎将军大吃一惊,他这一式横劈,对方若不竖钺相架,想要避开,必将落马。越毂对坐骑的依赖远重于一般常人,任谁也想不到他宁愿弃马也要反守为攻,痛下这致命一击。钺刃锋利至极,砸碎护心镜砍断锁子甲。龙虎将军极快地向后仰去,惊险万分,几乎跌下马。亏得坐骑无比敏锐,瞬时便将他载稳了。
而越毂果真从马上翻下,稳稳落地。
城上众将都大惊失色,都知道越毂的腿伤,一旦失了马,形同残废。只有越三千看出,太爷爷立钺抖杆,是‘流星飞月’的起式,当即兴奋大喊:“你们快看!”
知道自己行动不便的短处,越毂不能让对手离得太远,待得龙虎将军催马过来,双目凝于他抡圆的巨斧。对战许久,已大致知他招数,这一斧的破绽就在左锁骨到右肩胛,机会不容稍纵,越毂右手暗扣钺杆机括,钺头抖动,已经松开,立即就要脱杆而飞,必将敌手连颈带肩削断。
突然,越毂的眼睛从对方的肩颈向下移到胸口,护甲碎裂,衣衫破开,露出整片胸膛,伤处还在淌血。
下一刻,龙虎将军惊住了,越毂右手猛攥住钺头,锋利的钺刃霎时齐齐斩断他四指。
越三千大叫一声,几乎扑下城来——怎么回事?太爷爷分明已经蓄满势却突然收手,为了不让钺飞出,竟用自己的肉掌去拦?被强留在城中的烧肉好手老黄峰一把拉住他。
“连……”龙虎将军从越毂口中听到的似乎是这个字,他很想听个清楚,可是巨斧已经收不住了,一下砸在钺上。
越毂已失一手,又是心神不属,单手之力禁不起这一记猛击,龙雀钺一下子脱手。
后方突然传来隆隆蹄声,马嘶人吼,是大批的鞑靼军赶到了。龙虎将军又惊又怒,城中不知还有多少火炮,早已严令大军不准妄动。
后赶到的鞑靼军喊杀如沸:
“为王子报仇!活捉越毂老贼!老贼的贼孙女炸死了王子!抓住越季和老贼一起下油锅!”
古鲁哥死了?还是被潜入军中的越季杀死的?龙虎将军又是一惊。
听到古鲁哥的死讯,整个鞑靼军都炸开了。
“放箭!放箭!”赤隆知道机不可失,“钩镰枪,上!攻他右腿!”
越毂赤手空拳,一只右掌血流如注,却仰天大笑:“好丫头,好!从小就胡闹,早晚闹他个天翻地覆!”
那十二太保自越毂落马就绷紧了心神,见鞑靼军箭发如雨、枪排如林,都大吼着杀了上去。可如同细雨滴入汪洋,瞬间便淹没了。
龙虎将军愣了片刻猛地回神,大吼一声:“不可!”可吼声在喧天喊杀交兵声中弱如蚊蚋。喊过他又愣了,为什么不可?越毂是敌军的无印之帅、无祠之神,杀了他就等于击溃无数军民心里那道坚不可摧的长城。杀了他,亦是自己此战的目的,无论手段如何。
可他就是觉得,越毂不该是这个死法。
“接着!”
越毂前胸后背中了不知多少箭,右腿被钩镰枪重伤,双足几乎不能挪动,忽然听到这声喝,一抬头,龙雀钺从天而降,他伸出仅有的一只左手接住了。长钺何等沉重,只这用力一接,大大小小的伤口立时鲜血喷涌。
龙虎将军正迎面奔来,也做左手单手执斧,呀一声大吼,兜头劈下:“接招!”
哪还有招架之力?用全身的力气拄住钺杆,才能让自己站立,越毂定定看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眉眼,忽然热泪盈眶——真的是老了,若在当年,一定先全力迎敌,不会受任何私心杂念所扰而一招落败。好在,小月季已经脱险,死而无憾。
面对那张饱经沧桑虚浮发胖的脸,龙虎将军的心中竟然莫名的一阵翻江倒海,可手中斧却似另有灵魄,丝毫不留情。
背上一疼,不知又有几支箭钻进肉里,越毂提起一只没有四指的血淋淋右掌,一掌拍在自己头顶。
这一拍之力,让他所执长钺入地三寸,撑他屹立不倒。
斧刃凝止在金盔上,龙虎将军看着盔下道道蜿蜒而下的鲜血,看着那双死不瞑目却并无怨恨的眼睛,耳中嗡嗡乱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为了不甘在才宁可自裁?是为了死都不肯跌下去?
终于除掉心腹大患,龙虎将军却殊无快意,四周鞑靼兵们的疯狂欢呼竟是鬼哭枭嚎般的凄厉。
“啊——”越三千大叫一声,紧接着颈间一疼,晕了过去。是黄峰将他一掌斩晕,阻止了他的冲动,自己却已老泪纵横。
战场上,却没有人为越毂哭,没有人来抢他的尸体,因为他的十二位老兄弟,又为他做了一次先锋,这一次,开得是阴山之道,搭得是黄泉之桥。
“怎么回事?”风尘仆仆奔上城门楼的北极星一把抓住祝斗南胸前锁甲。
“快放手!放肆!”高瞻、周显一干人都想要阻止,却被面具后射出的两道寒光逼得缩了手脚,只敢不远不近围着嘟嘟囔囔。
“放——开!”祝斗南攥了他两手,用力一掰。往常,北极星并不会对他用真力,可这一次,竟没有掰开。
“快放手!”一个小太监抵在二人中间。
众人不认得男装的王晨婴,只是诧异她碰触北极星的一瞬,他立即一缩手。
“站住!”见北极星转身便走,祝斗南追了上去,“你想做什么?”
“人死了,尸身也要夺回来!”
“不许去!”祝斗南喝了一声,又缓了缓,“你听我说,不是我不肯出兵支援,实是……”
“回来再说吧。”
“你站住!”祝斗南见他不停,一把扯住。
北极星回头:“你,拦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