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季收起嬉皮笑脸:“拆不穿你打不过你,还能怎办?只能嘴里恶心你。祝斗南……呸呸,你知道么,光念起你的名字我都觉得反胃,真是恶心都恶心不过你。”
大概是祝斗南在塞北长大,不习惯这边的暑热,最近嘴笨了好多。
越季得意洋洋:“没事了?没事我走了!”
“等等——”
他憋了半天,越季正猜测着他憋什么坏呢,听他道:
“人不可貌相……”
就这么一句?真是自己送上门来找讥讽了:“我当然知道,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比如说殿下您……”
他打断:“面目毁坏的、无相无形的,也未必就是好人。”
越季心中一动,立即反应在脸上。这么多天来,她再也没见过北极星,托人到处打听也没有一点消息。
“你……什么意思?”
他正色:“如果你再见到什么毁容的,或是戴面具的人,要格外当心。”
越季嗤笑:“多谢提醒。您的忠告,我都会铭记在心——反着记。”
“你熬了一碗没法下咽的药,炖了一锅油腻的狍子肉。他睡着的时候,你一直握着他的手……”
他说一句,越季的脸色就变一分。
“所有的事,他转头就都告诉了我,这样的人,值得你信任么?”
越季的心一下子全乱了,难道北极星重又落在他手里,被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问出这一些……不对,就算是逼问,也不该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他们真的是一伙的,那人不是六哥?她可是几乎一整夜都握着那人的手……
手?
越季突然一个激灵,六哥当年几乎全身都烧伤了,尤以脸和手最重,而她握过的那双手,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祝北觐吓了她一跳。
“世子?”
“你、你……”祝北觐涨红了脸,“我都听到了!”
胸腔里砰砰砰狂跳的只有那句‘私奔’,他鼓足勇气:“我跟你是……一般心意!”
她陷入在沉思中,对祝北觐的话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恍惚间祝北觐似乎在发出邀请:“越……小姐,听说南苑荷花开得正好,下午无事,我们去采莲赏荷如何?”
莲花……如果不是六哥,他怎么会有越家的银莲花?
“荷花快开败了,再不去,就疏落了。”
越季一下刹住脚,一直以来一个飘飘忽忽的念头,被他一语定住,瞬时清晰。她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
很多年前,越家曾经人丁单薄,有高人指点越家祖上,打造银莲花,给子孙佩戴,取‘连生贵子’之意。之后,人丁果然越来越兴旺。佩戴银莲花也便成了越家世代相传的习俗,所不同的是,一代比一代的莲花层数多。越毂佩得是三层莲,越卧云兄弟是四层莲,越季兄妹是五层莲。当日她先听到六哥年少时给她吹过的竹叶曲,再看到北极星身上与自己相似的莲花,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就是六哥,其实当时她已经有所感觉,却疏忽了,现在被祝北觐无意的一句话提点,一下想起,那莲花的层次比自己的要稀疏,佩戴它的人,应该是自己长辈。
“越小姐——”祝北觐好不容易邀约一个女子,却吓得她撒腿就跑,心中沮丧万分。
越季没心思跟他解释,她要赶紧去找越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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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先生?殿下?”
“像以前一样。”他说,“师兄,我不再是别人的影子。
“好。北极,需要师兄怎么帮你?”
“跟着越小姐,沿途保护,若是遇到什么大麻烦,让我知道。”
临走前,他郑重嘱托。离京日久,杂事如麻,可有一件,刻不容缓。
“你,再说一遍。”承平帝的脸上风平浪静,可略微机警些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下面的汹涌暗潮。
祝斗南道:“先帝遗旨,孙辈皆以‘北’命名,唯臣名为‘南’,心实难安,请皇上重新赐名、重录玉牒。”
几乎人人心知,那道‘北狩’遗旨,是承平帝头上一道紧箍咒,恨不能一拔而除。其他皇孙生而以‘北’为名也便罢了,祝斗南已经成年却还要改回‘北’,岂不多此一举?
“好,好哇。”承平帝嘴角僵硬地笑道,“不忘祖训,是好事。你想改,改便是,只是朕近日倦怠,无此心思,你与宗人府去商议吧!”说着一甩袖,起身而去。
“祝北极?”吴伯埙摸了摸髭须,“他是疯了么?宣化的一大堆麻烦,还不知怎么收场,却要在这时画蛇添足、忤逆圣意,改一个带‘北’的名字?”
幕僚徐阙道:“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做一番文章。”
吴伯埙点了点头,见一个下人在门外张头张脑,道:“何事?”
“启禀老爷,外头的人,递进来一张条子。”
吴伯埙接过来看看,皱眉道:“这是什么?”
“咱们家娘娘近来一直凤体微恙,所以有人自荐,说是能为娘娘治病解忧。”
“大胆!娘娘身在九重,哪来的病,哪来的忧?又岂是一个不入流的乡野郎中、江湖术士能够妄加议论?”
吴伯埙嘴里呵斥,心中却在疑惑纸上的字:鸿渐于陆。什么意思呢,单从卦上讲,是‘夫征不复,妇孕不育’。
吴伯埙忽然觉得耳中轰地一声,难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高高大大的,戴斗笠,看不见脸。”
第43章 凌霜局
“怎么样?”越三千刚从门口探出头,越季就迫不及待了。
“问过了,二叔公的银莲花收得好好的没有丢失。姑姑,你怎么竟让我去做这么没头没脑的事?就为了这一句话,四叔数落了我三炷□□夫的游手好闲。”
越季没听见后头的话:“大伯的没有丢,二伯的也没有丢,我爹那朵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柜里躺着。那朵莲花到底是谁的……”
“咱家人人都有莲花,不会是别人的么?”
“我记得……应该是一朵四层莲花,那就应该是大伯兄弟三人的啊。”
越三千忽然一拍桌:“姑奶奶?”
越季:“嗯?”
越三千那缺了根手指的伤口有点疼,嘶嘶道:“不是说你,是我真正的姑奶奶,你的姑姑呀。”
越季一愣:“大姑?”
越思渊夫妇阵亡的时候,越陟蓬还是少年,越归田出生不久,就更没有后来的这些晚辈了。在越季和越三千心里,长长忽略了这位英年早逝的真正姑奶奶。
“姑姑的遗物,应该都在府中,我得找个人回去瞧瞧。”
越三千:“那可不一定,也许下葬了呢。”
“不会的。那莲花取得是连生贵子的意头,生死相冲,不会做陪葬的,我爹的就没有,一直都是我给收着的。”
“可姑奶奶的墓是衣冠冢,里头没有遗体,不会相冲,说不定就放了生前日日佩戴的饰物……”
越季不等他说完:“你说什么?你说姑姑的墓是衣冠冢,里面没有遗体?”
“是啊。我也是这次回去为太爷爷下葬,听陵园的老家人提起的。”
不是所有阵亡的英灵,都有人为他们夺回抛洒下的血肉。越季沉默了好一会儿:“姑姑真是可怜,一尸两命,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埋尸何方了。”
越三千悲伤地补充道:“是一家三口,还有姑爷爷。”
“小姐——”一个海雕军前来禀告,“外头有个人,非得要见您不可,打骂都不走。”
越季不高兴起来:“我脸上生了麻子见不得人么?人家急着见我,一定是有急事,你们还打人骂人?”
“那个人十分可疑,穿戴像是鞑子,就算不是鞑子也是被他们虏去的,说不定是奸细。从宣府往大同去的这条路,有很多鞑子出没,您可要多加小心。”
“小——姐……”
来人叫了这一声,一直以来支撑他的那股气泄了,两腿发软,便噗通栽倒在地。
越季张大了嘴,好半天:“马大哥?”
那张粗糙皴裂、红肿歪扭的脸上,马骏远旧日容颜依稀可辨。
“去年,七月初,榆林城来了一个太监,叫曹荣。他来,带来了皇上的一道密旨。”
“七月初?那时候,我还在开襟楼吹灶火呢……”想起这个,爷爷那张‘好吃好吃’的胖胖笑脸又浮现在心底,越季眼睛一酸,忙得瞪了回去,“您接着说。”
“当时,张掖刚打了那场胜仗。鞑子威风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还答应送回尚孝王的王子,真是我大晖之喜,越家军之荣。整个榆林都张灯结彩、鸣炮放花,守军和老百姓都像过年一样。将军虽然不苟言笑,可是大伙儿都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后来又听说,王子要从榆林城入关,那是咱们榆林镇的荣幸,大家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生怕出了一点差错。可曹荣的密旨,就像是晴天的一道霹雳。”
越季急不可耐:“旨上说了什么?”
“王子的生母,是个鞑靼女人,而且,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说,王子有鞑靼的血统,是半个鞑靼人。亲王私通鞑靼女子,不单是尚孝王的耻辱,更是整个大晖的耻辱。皇家血脉不容玷污,皇位更是不能动摇,那道密旨是令将军秘密处决王子,让这个耻辱,永不见天日。”
越季惊愕得好久说不出话:“这个王子,不是祝斗南?”
“不是。直到如今,我们也并不知道,后来的钟离王祝斗南究竟是什么人,密旨之中只是让将军辅助他充作王子,派人护送回京。”马骏远长叹一声,“将军接到密旨,整夜没有合眼,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尚孝王当年舍身取义,竭忠尽孝,谁人不敬?就算日后与鞑靼女子有所纠葛,想必也有苦衷,怎么忍心害他唯一的骨肉?而且,越两家世代交好,这么一来,岂不是一刀两断?更辜负了太后多年来的厚爱。将军思来想去,忠义不能两全,唯有一个法子。听说那位王子武艺高强,将军便决定与他单打独斗,若是技不如人被他所杀,也算是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那个人……被我五梅梭打中的那个人……”
马骏远点头:“对,就是那个人。”
“我明白了……”越季喃喃的,“是这么一个意义重大的‘单打独斗’,难怪我插手,五哥会那么生气。”
“傻丫头!”马骏远一向对越季颇为恭敬,现在却是口不择言,“你哥哥气的是你莽撞,让那个曹荣看到了。皇上的性情如何,这些年来又是怎样压制越家的?被将军知道了这天大的机密,他怎能放心。将军早就料到事态严重,担心有一天这场天灾会殃及所有知情者,所以不想连累他人,不带一个亲兵,若不是传旨的时候被我撞见,连我也是要隐瞒的。他最疼的人就是你,怎么能让你搅和进去?”
“哥……”
马骏远的脸变得模糊,一切都模糊,越季满眼都是泪。
“马大哥。”越季擦干了泪,“我们都以为你也遇难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将军自刎前,命我保住性命,有朝一日,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你。”
“我一定要为他昭雪!”
马骏远摇着头:“人都不在了,昭雪又有什么用?你哥哥叮嘱过,不许你为他报仇,只是让你明白世道人心,想想该怎么安身立命。”
“你被他们俘虏了?”
马骏远点头:“他们留下我们这些力壮的,当牲口一样使唤,什么下作的活都得要做。多少次我想不如一死了之,可为了将军的托付,还是一天天地活了过来。后来,有一个人,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