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妈嘟囔：“小姐，这时间还早呢，海棠苑的要去谁也拦不住，咱们等一会儿日头上来了再去也不迟。”
云瑶已经扣上了外衣，回头目光冷冽：“九妈，你觉得我若是不去，她们会放过这个羞辱我娘的好机会吗？”
九妈呼吸一顿心跳也快了几拍。
云瑶已经回了身往净房走去：“替我拿件披风，我们现在就去迎接老夫人。”
天不过才蒙蒙亮，侯爵府外，一辆棕色马车横着停下，今天的冷风有点猛，掀起门口几个人的衣袂，灌进领口。
云战搓了搓手：“以为母亲明日才能到，没想到今天就到了，一路上舟车劳顿一会儿要先好好休息，岚儿已经让人将中堂收拾妥当了，和母亲以往的习惯相同。”
门帘里响起低声的应承，一个老婆子先下了马车，对着云战随意行了一礼，又对着秦梦岚点了点头，还真是看不出来一点尊敬，反而嚣张的不行。
一转身，低头顺眼的站在马车旁：“老夫人，可以下来了。”掀起帘子恭敬道。
车里身影显露，金棕色的斜颈短袄缎面上等，绣着五福图案，下摆岔开是那层层叠叠的石榴裙，深黑色，正中一道金丝线滚过的纹路向两边延伸开直到裙摆，一双与裙子同色的绣花鞋纳着厚底子。
一头夹杂多数银丝的头发盘在脑后，紫色抹额，满脸岁月留给她的鸿沟一条条极为深刻，却有一双精锐锋利的眼，黑不见底，双手交叉在身前正襟危坐，周身威严傲气。
随着帘子掀起来才弯腰出来，很快两名模样出挑的丫鬟上前扶人。
“老夫人。”楚秀率先冲上前，替代了一边的人扶住李氏胳膊，一开口红了眼。
李氏刻板的表情立刻温和起来，转头看向她同时拍了拍她的手作为安抚，一回头，又是一脸冷硬，直直盯向不远处站在云战跟前的秦梦岚。
秦梦岚扯了扯嘴角：“娘。”
“嗯。”李氏不冷不热应了句，转头看向云战似笑非笑，“我这也有几年没来看你了，你们侯爵府还是这么冷冷清清，你一个堂堂爵爷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连一个将来承袭的人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这还没进门呢，就一通训斥，可矛头明显是对准秦梦岚的。
云战抖了抖脸皮笑的苦涩，半低着头：“儿子并不喜欢什么热闹。”
“哼。”李氏不满的哼了声，转头看向楚秀语气明显缓和了好多：“扶着我进去吧，省的多看几眼我这条命就该到头了。”
秦梦岚听了脸色就变了，一阵发白身子晃了下。
李氏斜眼看过来淡淡一笑：“你这两年身子到是比我一开始见着好多了，看来我的办法还是很有用的。”
秦梦岚脸色更白，脚下趔趄后退一步。
云战赶忙将人扶着看向李氏，目光颇显不满，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被秦梦岚一把抓住暗地摇了摇头。
楚秀半低着头，脸上的畅快和得意都快让她的脸扭曲起来了。
“祖母多年不见，还是如此老当益壮，讽刺别人也够中气十足。”
都向声音来源看去，尤其是李氏，一双眼都是冷意，脸上更是不见丝毫笑容。
盈盈而来的红色身影，双手交叉藏于身前的护手中，落地披风随着她走动抖摆，转眼已经到了众人面前。
云瑶笑语嫣然，对着几个人行礼：“瑶儿来迟，见过祖母，见过父亲，见过母亲。”起了身便笑看向面前老当益壮的李氏：“几年不见，祖母身体还真是越来越好了，气色也颇显红润，嗓门比以前更大。”
李氏脸皮一僵，看着面前冲她笑的灿烂的孩子，这张脸还这是跟以前一样不讨人喜欢，更糟糕的是，这张嘴说的话比以前更讨厌。
扯了扯嘴角：“老身不敢劳烦大小姐来迎接。”
“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祖母，是瑶儿的长辈，不管任何时候瑶儿自然都是要小心伺候的，这可是娘亲从小就教导过我的。”云瑶完全不为她说的话生气。
李氏干笑几声：“几年不见，你这嘴倒是厉害了。”
“承蒙祖母夸奖。”云瑶扶了扶身笑道。
李氏冷哼一声，转头瞪向秦梦岚：“你还真是有本事，交出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儿，小小年纪伶牙俐齿，还颇有手段，我这从申洲一路过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侯爵府嫡小姐勾搭上了太子爷，一飞冲天，秦梦岚，你这个当娘的可是脸上有光了。”
看似一段夸赞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犀利嘲讽。
秦梦岚脸色都已经发白了，抖着唇瓣不知道以何反驳。
云瑶轻笑：“祖母这话说得也不对了。”一字一顿温和响起，看着李氏再次道，“瑶儿是如何当上太子妃的，汉东人可都是知晓，父亲也知晓，瑶儿问心无愧也不怕被人说，但是祖母这刚上门就对不知情的事情加以揣测，瑶儿敬祖母是长辈，也希望祖母以身作则，毕竟，这侯爵府的下人都看着呢，到时候传出不该传的话，呵呵，那多不好。”
“你…”李氏没想到刚进门云瑶就了她个没脸。
云瑶无视她脸上愤怒，对着她依然优雅的笑着。
楚秀扶住李氏发颤的身子低声劝慰：“老夫人息怒，大小姐只是个孩子，孩子嘛，童言无忌，她肯定心里也不是这么想的，您是她祖母她尊敬您都来不及，口无遮拦也一定不是有心的。”
轻轻柔柔的言语怎么听都像是煽风点火。
李氏脸彻底黑了，怒吼一声：“云战，你当真是有出息了。”
“娘。”云战立刻上前，回头看了眼云瑶颇显严肃：“瑶儿，跟你祖母认错，告诉她，你不是故意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云战心里都是在滴血，他没用，让自己妻女跟着受委屈。
云瑶淡淡看了他一眼，秦梦岚已经上前，拖住云瑶一边的胳膊笑嗔道：“真是混淘，这昨天听你爹爹说祖母要来还高兴地睡不着，怎么见了面反而不会说话了？快，跟你祖母认错解释。”
云瑶看着面前的秦梦岚，她心里难受极了，娘亲半辈子都被这个老太婆压制着，以前她不懂年纪小，可如今她怎么能够让这个老太婆再继续作威作福。
但是也知道，僵持下去也不会给李氏造成什么，反而让娘亲难过，轻柔一笑：“看看瑶儿这嘴，就是不会说话，昨日还跟娘亲说好了祖母来了一定要让祖母高高兴兴，刚进门就惹了祖母不痛快，瑶儿在这给祖母陪个不是。”俯身行礼。
李氏冷笑：“不敢。”摆手一挥，“秀儿，扶我回院子。”冷声吩咐身边人。
楚秀抬头怯怯看了眼众人，低头笑道：“哎，老夫人，我们回去。”
左拥右簇，李氏带着人浩浩荡荡往中堂去了。
“你呀。”待没了人，秦梦岚实在无奈极了戳了云瑶脑门一下。
云战抿着嘴角：“瑶儿，她毕竟是你的祖母，以后，这种直面冲撞要不得。”
“爹，如果祖母像个祖母，她能将我和娘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疼爱，瑶儿又怎么会不懂规矩冲撞与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道理三岁的娃娃都知道，何况她一个老太太，呵…她若是在对娘阴阳怪气，瑶儿也不会对她客气。”
云战皱眉看着面前毫不退让的云瑶，眼里情绪复杂，身边的手握了起来。
秦梦岚说道：“老爷就不要跟她计较了，瑶儿也都是为了我。”
“我知道。”云战叹息道。
云瑶抿着嘴半低下头：“瑶儿不想跟任何人有冲突，她们摆明了不想让我和娘好过，那瑶儿只能用自己的手段和方式反击回去，爹，你总是跟我说，家和万事兴，可是，家已经不合了，如何兴旺？”
“瑶儿。”云战吃惊的唤了声。
云瑶苦笑：“爹，很多事情瑶儿并不是不懂，只是知道，人若是活的太明白就会辛苦，真的很辛苦。”
中堂，位于主院和西苑中间靠前，占地面积广阔，三进院落，厢房连绵，一扇大门敞开，跨过门槛便是前院，景色宜人，上了一条长廊绕过去便是正厢房。
楚秀搀扶着老夫人进了正门，直奔主位的椅塌，垫着厚厚的垫子很柔软，满屋子都是热烘烘的，地龙也烧的很到位，周围装饰摆放，都没能让李氏挑出什么毛病。
一落座，楚秀就跪在了她脚边，深深匍匐磕头，抬起，眼眶已经红了：“与老夫人上次一别，已经五年之久，秀儿想念呐。”
“哎！”老夫人叹息一声伸手，将面前的楚秀揽着到了身边，让她趴伏在膝头宠溺的抚过她长发：“可不是，这一眨眼五年都过去了，你在侯爵府可好？他可曾亏待你？”
楚秀身子明显一僵，紧咬着唇不曾说话，可是眼泪就没断过。
李氏脸色一变盯着她沉吟，半晌一字一顿冷冷道：“对你不好，是不是？”
“不！”楚秀急忙出声，撑起来抬头看着对方，“老爷…老爷对秀儿还是很好的，真的很好的，好吃好穿好用都没有缺少过，对雅儿也是宠爱的，相比其她府门已经好多了。”
说完一笑，只是这笑怎么都不像是愉悦。
李氏缓和情绪端坐着，伺候她的王妈端着热茶上前，递出去冷声道：“老奴看，那秦氏身子硬朗多了，咱们少爷从小耳根子就软，谁知道那秦氏在他耳边有没有说道什么，毕竟，当初秀儿进这个门她可是不愿意的。”
阴阳怪气的挑拨，也能看出来，这王妈对秦梦岚一点尊敬都没有。
李氏冷喝一声“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最后还不是点了头，真以为我愿意让秀儿给人做冲喜的妾？她有什么好骄傲的，太傅府已经不是以前了，那个太傅都死了几年了她还有什么骄傲的，侯爵府可不是他们太傅府现在能够高攀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初秦氏也是三媒六聘抬进来的，秀儿毕竟不一样。”王妈接了李氏递过来的茶杯皱眉道。
李氏双手往前交叉一放，盘腿坐到了塌上虎着脸：“我就不信了，这侯爵府可是老身儿子挣来的，不是她秦梦岚的，她想如何就如何？老婆子我还没死呢，她不给老身这个脸，老身也不会在对她客气。”
说完转头看向楚秀教育道：“我当年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要给自己谋划未来就不能心软客气，你就是不听，现在看看？人家还是侯爵府主母，你呢？除了一个雅儿就再没有了动静，她不能生你也不能生了？女人想要绑住男人仅仅靠漂亮是没用的，孩子才是重点，你只要给他生个儿子，你这当娘的还不是水涨船高。”
李氏的话让楚秀羞红了脸低下头，半晌怯怯道：“秀儿一直都想得，从来没有中断过这个念头，老夫人知道的，奴婢…奴婢对老爷…”说到这声音更小了，耳朵都红了个透。
李氏一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撇嘴闪过满意，拍了拍她肩膀：“所以我才觉得你适合他，女人再厉害再有手段又如何？总抵不过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是不是？你对他好他心里是有数的，这也有不少年头了，你可不能再继续这样了，你是侯爵府的姨娘，伺候自己男人难不成还要看别人脸色。”
“老夫人。”楚秀红着眼抬头。
李氏心疼的拂过她长发，眉头紧缩眼中情绪复杂，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楚秀贴着她膝盖：“秀儿也知道不能这样，貌美这么短，一眨眼秀儿都人老珠黄了，可是…可是老爷眼里心里都只有夫人，秀儿不管怎么做怎么讨好都入不得他的眼，秀儿心里苦，真的好苦。”
“由不得他。”李氏喝了一声，转头看向王妈，“一会儿就去前面告诉老爷，今天晚上到我这里用晚饭。”
“是。”
楚秀激动地抬头，期盼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笑着斜昵向她：“我倒要看看那个秦梦岚有多大的手段，能从我这里将人带走。”
“谢谢老夫人。”楚秀跪在地上破涕而笑谢恩。
云瑶一进门抖了抖身上披风，扯下来给了身边八斤，进了屋子窝入软塌，下巴搭在一边的扶手上开始出神。
“小姐，厨房还热着早饭，老奴让人送过来吧。”九妈替她整了整衣服小声道。
云瑶抬了下眼睛：“嗯！”
九妈见她没反驳高兴地起身，对外面招呼：“给小姐将早饭送上来。”
“是！”
应声的丫鬟转身就要去，被迎上来的莲心拦了个正着：“我去吧，你在这候着。”
“哦。”新来的自然不敢得罪莲心。
莲心抬头往门帘的地方看了眼轻扬了下嘴角，转身向厨房的位置走去。
屋子里，九妈给云瑶先倒了一杯热茶，送上去低声道：“小姐也不要为了这件事伤身，那毕竟是老夫人，是老爷的母亲，即使有很多地方不满也都要被一个孝字当头压着，更何况是小姐。”
“我不管爹爹怎么想，总之，有我，绝对不允许她在欺辱我的娘。”云瑶低头看着手里的茶冷声道。
九妈叹息声，站起身子苦涩道：“以前太傅老爷在的时候，这李氏看着也不是这样的，怎么越发变本加厉？让老奴说，她就是欺负夫人性子好，脾气软，不然，给个厉害的她铁定不敢。”斜着看了眼榻上的云瑶。
云瑶冷冷一笑：“欺软怕硬？那无所谓呀，我够硬，我可以陪她慢慢玩。”
“小姐使不得。”九妈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急忙道，伏下身，“小姐如今有婚约在身，宫里宫外铁不定多少人盯着小姐，要是被人加以粉饰传出去，对小姐只有坏处没有一点好处。”
“九妈，婚约很重要吗？”抬头，面无表情的询问。
九妈怔住，云瑶低下头继续道：“虽然我也知道太子妃这个身份很尊贵，万千瞩目，而我，要是不曾有这些阴谋算计，家庭和睦，我也会安心待嫁，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可若是要让我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将来的地位而漠视我自己母亲的幸福和未来，我做不到。”
“小姐！”九妈满是心疼。
太子宫，坐落深宫正中，这个地方，历代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它挤破脑袋甚至丧了命，可也有人是一贯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