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料事如神,”孙太监笑呵呵地悄声道:“陛下有口谕给辅国。”
桓玹看着他微妙的笑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当即倒退一步,拱手道:“请旨。”
内侍将手中拂尘一挥,带笑扬声道:“陛下口谕,——桓爱卿速带郦家锦宜入宫进见。”
第63章
桓玹听了这种口谕,一时未曾应声。
孙太监笑着哈腰,低低地提醒道:“辅国大人接旨吧?”
桓玹道:“孙公公,陛下今儿怎么了?”
孙太监道:“没怎么呀?”说着又踏前一步,道:“昨儿辅国出宫后,陛下就念叨,说是他当了一回大媒人,还不知道到底给辅国定了一门什么样儿的亲事呢,今儿早上让奴婢来传旨,估摸着也是为了这件事。想亲眼看看呢。”
桓玹不答,看了孙太监片刻,就在孙太监忐忑地觉着他可能不想接这“口谕”的时候,桓玹道:“请公公稍坐吃茶。”
孙太监忙应了声,心里才有几分安定。
***
桓玹入内,边走边琢磨明帝这突如其来的旨意。
锦宜在自己府里,明帝昨儿就知道了,他还特意询问自己唇上的伤从何而来,目光灼灼地,好奇之气息几乎要冲破紫宸殿的屋顶。
明帝也曾不止一次念过,问锦宜长的是否跟阿羽类似,桓玹对皇帝的性子再明白不过,他一旦起疑,必不罢休,定要亲眼目睹才会满足。
所以这道看似透着古怪的旨意,实则早就是意料之中。
桓玹来至汀兰院,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是负责伺候的小丫头的声音道:“姑娘,姑娘若这么走了,我们没法儿跟三爷交代。”
桓玹脸色陡然变了,迈步往内而行,将走到屋门口,就听锦宜温声道:“不必担心,我会去回禀老夫人的,只要老夫人应了自然就无事了。”
又有雪松的声音响起:“不要着急!你病未痊愈,不如就按辅国所说……”
还未说完,就见门口人影一晃,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场众人见桓玹亲自来到,纷纷行礼,丫头们识趣地退到门口。桓玹扫一眼雪松,淡淡道:“这里怎么了?”
雪松瞧他神情很像是不悦,心里无端先虚了三分:“我……”
锦宜见雪松嗫嚅,便垂头道:“我正想去回老太太,今日我该家去了。”
桓玹道:“人家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看你还没好利索,就开始善忘了。”
锦宜不能回这话,雪松忙好言对她道:“阿锦,我并不是要催你回去,既然辅国都这样说了,你索性在这里多住几日,不是说是府里的四姑娘请你留下的吗?府里又没有别的事,不用挂念。”
桓玹因为一进门就听说锦宜要走,原本心里没什么,这下是真的对雪松动了几分怒。但他却是冤枉雪松了,因为雪松先前虽有带锦宜回家的意思,可在听了他那一番话后,却早已经打消了念头。
可锦宜本就觉着留在桓府里很不相应,名不正言不顺,虽有桓纤秀做掩护,她心里到底明白自己是因何在此的。
再加上桓玹对自己的态度亲近的“诡异”,如今见父亲来到,虽雪松半个字也没提“回家”,锦宜却早就想回去了。
锦宜知道父亲是忌惮桓玹,便只对桓玹道:“我已经好了,多谢四姑娘的美意,也多谢辅国大人的用心,但这里虽好,我毕竟住的不能安心,若辅国是为了我好,就请让我回家去吧。”
桓玹心里叹息了声,道:“只怕你走不了。”
锦宜的心一凉,雪松也吃了一惊,却听桓玹道:“宫里来人了,传陛下口谕,要我带你进宫面圣。”
桓玹说着转头,对上锦宜惊异的眼神:“还是说,你想抗旨?”
***
桓府的马车缓缓地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宫的丹凤门而去。
车厢十分宽敞,足可容七八人在内而不觉着狭窄,车中两人对坐,桓玹望着对面的锦宜,锦宜却垂头看着自己新换的褶裙。
所有一切,似乎自从跟桓玹认识开始,就向着自己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所有一切突兀而遽然,有不好的,但幸而……大部分是向着好的方向。
但她仍是觉着不安。
桓玹对自己的好,是太过的“好”,这种没有来由却太过猛烈的好意,让锦宜觉着心头惶惶,这份好,就像是无根之草,他可以来的迅猛,或许……有朝一日,也可以毫无缘由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宝宁身边叫福安的丫头亲自来为她梳妆打扮的,嫌弃昨儿给她的衣裙简薄,特意又把先前给四姑娘桓纤秀的过生辰的另一套裙子拿了出来。
如果是在以前,桓府四小姐的衣裙只怕也衬不起进宫的礼,阴差阳错的是,因为纤秀将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一次她过生辰的衣物首饰,都非同往日,虽不敢僭越,但毕竟也是等同太子妃的品格,竟正合适锦宜这次进宫。
手腕上还特意又戴着两个镯子,因锦宜的手腕纤细,滑在了手背上,看着却像是一幅精致的锁套。
锦宜正在发呆,一只大手沉默地探了过来,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锦宜挣了挣,抬头对上桓玹的眼神:“身子还撑得住吗?”
“没什么事儿,”锦宜不敢跟他对视,忙又垂下眼皮,“但是……但是皇上为何要见我?”
桓玹的手温润有力,如果不去胡思乱想,锦宜很愿意就被这样的一双手捉住。
“不用怕,我会陪着阿锦的。”他温声回答。
像是又回到了那夜,也是这样一双手把她从雨水遍流的冰冷地面抱起,也是他说“阿锦别怕”。
锦宜突然觉着鼻酸,眼中有泪随之晃动。
她不敢让泪落下来,一来不吉利,二来,今日因要面圣,福安给她上了淡妆,脸上涂了一层薄薄地粉,唇上也点了些许胭脂。
锦宜怕泪渍把粉都冲坏了,到时候自己顶着个大花脸去见皇帝,倘若皇帝一怒之下……
桓玹另一只手探过来,这一次拿着的,是一方眼熟的绣花的帕子。
锦宜吃惊地望着这棉帕,抬头看向桓玹:“这是……”
桓玹将帕子贴在她眼角,轻轻地将泪抹去:“你以为,这一次他们责怪你私下赠我绣帕,才惹出的是非对么……其实不是,是因为这个。”
锦宜心里恍惚,也记起了有某一次,也是跟他同行,他无意中自胸口露出了棉帕一角,当时她就觉着眼熟,但……
又怎能想到,的确就是她先前丢了的那块?
“怎么……在您手里?”
桓玹把八纪拿了帕子去说事一节跟她讲了:“那孩子只当我把这帕子丢了,后来又发现我贴身收藏……大概无意中跟素舸透露了此事。素舸却误以为是你后来送我的那个了。”
锦宜摇了摇头,似乎想把混乱的思绪摇清醒些:“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贴身收藏这样的物件儿,要知道锦宜当初也以为这帕子被他当垃圾般扔掉了。
“大概是……爱屋及乌,睹物思人。”桓玹笑了笑,重把帕子又放回了怀中,“后来你绣那手帕给我,我也很喜欢,你是用了心在上头的,只是未免太精致了,我不舍得用,便收了起来,还是这一方最顺手合用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不是回答过你吗,因为锦宜好。”
“可……我没有那么好。”
“在我心里,锦宜是最好的。”
“那,如果有一天,您不觉着我好,不喜欢我了呢?”她终于说出自己的担忧。
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在得到了之后,重又毫不留情地失去。
“你要我起誓吗?”桓玹探出双手,将她的手握住,“如果负了锦宜,就让我……桓玹万箭穿心,死于非命。”
锦宜猛然一颤:“不要!”她抽出手来,忙捂住桓玹的嘴,不知为什么,小手一直抖个不停。
桓玹眼中也有薄薄地水光在浮动,他将锦宜的手握住,放在唇边重又轻轻地亲了两下:“这下你放心了吗?”
锦宜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有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偷偷滑落,她吓的忙低下头去擦泪:“一定糟啦。”
“什么糟了?”
“我的妆……粉一定花了。”
他哑然失笑,长指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挑,目光凝在她脸上仔细打量了片刻,桓玹笑道:“没有,这很好。”
锦宜道:“没花吗?”
“没有花,再说,就算是花了,锦宜也是最好看的。”
也许是桓玹的目光太温和,也许是他的口吻太亲甜,就像是偷喝了一整罐蜜酒的小熊,锦宜心里有个小人儿,也随着醉陶陶地东倒西歪,脸上也开始发热,幸而先前福安要给她拍胭脂给她拒绝了。
“皇上……会喜欢我吗?”她突然又担忧地问。
桓玹面上的笑收了几分,然后他说道:“不必担心,他会的。”
自丹凤门往内而行,皇城空阔,风极大,桓玹为锦宜整了整理风帽,又问她身上是否不适。
马车内那一番话后,锦宜心里也像多了颗定心丸,她向着桓玹笑了笑:“我很好,并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桓玹看着她沁甜和美的微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想要在这里、此刻吻她的冲动。
“好。”手抚在她的脸颊边,顷刻才又垂落腰间,隔着披风虚虚拢着她的纤腰,锦宜望了望他,并没有再拒绝。
***
皇帝在含光殿内召见了锦宜跟桓玹。
一声宣,锦宜心底的紧张无法形容,只是低着头,随着身旁桓玹动作而动作,迈步进殿之后,身上的力气仿佛也都散尽了。
脚下突然地一歪,正在锦宜以为自己将倒地的瞬间,桓玹探手过来,及时在她腰间一揽。
锦宜顺势勉强站稳,仓促中转头看他,却对上他温和淡然的眸色,她听见他在对自己说:“别怕,我在。”
眼睛无端地又不争气地湿润了,但如果妆要花早该花了,倒也罢了。
只是大概在外间走了那么长的宫道,又被吹了风,进来殿内,被热气一熏,整个人有些恍惚。
到了丹墀之前,桓玹放开锦宜,朝上行礼,锦宜也随着跪地行礼:“臣女郦锦宜,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耳畔听到有个声音道:“郦锦宜,听说你有病在身,就不用多礼了,扶她起来。”之前宣旨的那孙太监才要上前相扶,脚步一动,却发现辅国大人早已替代自己做了这营生。
桓玹道:“多谢陛下隆恩。”
明帝呵呵笑了两声:“朕这耳朵被聒噪了数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两人进殿以及没进殿前的情形,明帝或听或见,心明眼亮。
桓玹道:“不知陛下传我跟锦宜进宫,是有何事?”
明帝道:“怎么,朕做了你的大媒,还不能先看看新娘子是什么模样儿?不瞒你说,虽然听说了不少有关新娘子的传闻,但朕心里担忧,若是许了你一个丑妒之……那岂不是对不起爱卿?到底要眼见为实才好。”
锦宜因为才吹了风又被殿内的热气一激,呼吸有些困难,虽然竭力稳定心神,皇帝所说的话一句一句窜入耳中,虽然听得还算清楚,却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桓玹听了明帝的话,蹙眉看向皇帝:“陛下,锦宜第一次进宫面圣,切勿戏言。”
皇帝挑了挑眉,盯着锦宜道:“郦家锦宜,你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