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好好的,”锦宜不敢抬头,她十分羞愧。
方才,当桓玹吻落的时候,她的心里隐隐地竟很期待这个吻,居然丝毫都不晓得抗拒。
可是理智好像已经完全地向着桓玹投降了,于是锦宜一边羞愧自惭,一边又厚颜无耻地多加了一句:“就算是为了……你,也会好好的。”
这一句,她的声音低若蚊呐,或许也正是想让桓玹不得听见的意思,但他偏偏听得无比清晰。
才压下的情丝突然又化作情潮,猛然将他吞噬在内。
直到车外侍卫连禀了三次郦府到了,车里才传出桓辅国有些低哑的声音:“知道了。”
第65章
锦宜回到家里,里头沈奶娘闻讯,先一路颠颠地跑出来迎接。
那天晚上郦老太太发疯,沈奶娘着急阻拦,混乱中也吃了两棍子,后来郦老太又骂她没教好锦宜,只教的她去勾引男人之类的难听的话,命人把她关在了柴房里。
直到次日,桓素舸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便又叫人放了她出来。
她本央求桓素舸求带着她去桓府,却被驳回了,且当时沈奶娘知道夫人跟子远是要去接锦宜回来的,故而也安心地留在家里等候,谁知道竟白等了呢。
沈奶娘跑的气喘吁吁,一见锦宜,心里百种疼惜涌上来,只觉着锦宜这两日仿佛瘦了。
把锦宜接回了房里,沈奶娘一边询问锦宜这两日的遭遇,一边儿把家里的情形也都告诉了她。
原来自那天雨夜,郦老太摔断了腿,至今仍在卧床养伤,子远虽偶尔去看望,却只是照面儿就出来,并不亲热逗留。
之前雪松回来,知道了家里发生这些事后,本要去说说自己的老娘的,但见郦老娘脸色发青地躺在床上,因为腿伤不时哀叫,那“规劝”的话就有些无法出口,只得勉强地旁敲侧击了几句,饶是如此,郦老娘仍旧怒发冲冠,幸好她动弹不得,否则雪松又能目睹她一跳三尺高的奇功。
先前因锦宜被桓玹带走,郦老娘听闻后心虚,缩在房里不敢出头,后来因摔断了腿,这腿伤却反像是把之前的心虚给弥补回来了,她憋了一天后,又听说桓素舸跟子远两人前往桓府都没有把锦宜带回来,心里越发恼恨了,时不时在屋里暗暗地咒骂,无非是“狐媚”“不知耻”等话。
郦老娘身边儿的那些丫头婆子都是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的,自然顺着她的意思。其他人,像是桓素舸身边儿的,便从来对她不搭不理,沈奶娘跟门上来喜他们这些锦宜的心腹旧人,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当然,这些话沈奶娘并不敢跟锦宜说,生怕她因而生气。
沈奶娘只道:“如今回来了就好,身上的伤怎么样?病呢?……唉,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时气反常,连夫人也都病了呢。”
锦宜听说桓素舸病了,忙问如何。沈奶娘道:“人恹恹地,却没有请大夫,不知怎么样。”
锦宜在宫里吃了太医院的药,回来马车里的一番相处,整个人却像是又活了过来。
如今回到自己家里,更像是接了地气儿,便忙洗了洗脸,去梳妆台上把那串佛珠重新戴好了,先去见桓素舸。
***
桓素舸果然是病了。
锦宜去见的时候,小夫人懒懒地靠在榻上,两只眼睛都是似睁非睁,心不在焉的。
也并没有询问锦宜在桓府如何,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就好,对了,你的病如何了?”
锦宜道:“多谢夫人记挂,已经好了。”又问:“听说夫人身上不自在?不知何症,可请过大夫了?”
桓素舸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大碍。”
她身后的范嬷嬷道:“夫人是因为那天晚上也受了惊吓,心里郁结不畅。”
锦宜道:“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夫人身子要紧,还是请大夫看看妥当。”
“说了不必!”桓素舸皱眉,声音有些不悦。
锦宜一愣,桓素舸瞥她一眼,却又苦笑着一叹:“罢了,这几日只是心烦气躁,是心病,请了大夫也是没有用。不过,我的确有件正事要跟你商议。”
锦宜忐忑:“有什么事夫人吩咐就是了。”
桓素舸一笑:“你呀,我哪里还敢吩咐你什么?无非是这家里的家务事罢了。我这两日心里烦闷,身上倦怠的,不愿意打理事务,正好儿你回来了,我心想原本这家里就是你来操持的,索性你就代替我料理几天,可使得么?”
她虽是一派好好商议的口吻,但既然夫人开口,锦宜当然知道自己所做的只有答应。
锦宜道:“我原先其实也只是一味地胡闹,其实不知做错了多少事,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为此父亲跟祖母都骂过我的,夫人来了后这个家才真正像个家,凡事也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我连夫人的万一都比不到,但为夫人身子着想,就再胡闹两天好了。”
桓素舸笑道:“嬷嬷们倒是没白教导你,说话这样动听起来。不过也是你自个儿的资质好,有些愚笨天生的,就从小儿教导到大,都未必有你这样的心思跟眼色呢。放心,横竖这家不大,人手也少,不至于怎么样……且将来你去了桓府,凭你的伶俐聪明,兴许还顶了二婶的差呢。”
她似笑非笑,说的也半真半假。说完之后,便打了个哈欠道:“好了,你去吧……对了,见过你祖母了?”
锦宜道:“还不曾,先来见夫人。又怕贸然去见了老太太,反惹她生气。”
桓素舸道:“去见一见吧,至少是个礼,不管如何,这回她总不至于再轮拐杖打人了。”
锦宜领命,起身行礼后退了出来,果然又去了郦老太太房中请安。郦老太躺在床上,正不耐烦之极,见她进门,先哼道:“舍得回来了?我还当一直都住在那儿了,连什么迎亲都省了呢。”
锦宜早就做足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准备,但劈面来了这一句,仍是让锦宜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郦老太倒是不敢大声叫骂了,只暗暗地说:“这么大女孩子了,一点儿羞耻都不知道,被男人这样抱出门去,还没嫁人倒是先过去了,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干了什么……我可是管不了了,郦家的祖宗都替你害臊!”
锦宜原先还有些脸红,听到最后,反镇定下来,想到这两天跟桓玹的相处……感觉竟不像是只有两天,而像是二十年一样的亲近熟悉。
她听着老太太不堪的咒骂,心里却想起在汀兰院,皇宫里,马车上等的相处情形,心底眼前一时闪烁的都是桓玹温柔的目光,那动人心弦的说话声似在耳畔,郦老太太的聒噪反而一丝也进不了耳中了。
郦老太骂的唾沫横飞,但看锦宜,却见她面带红晕,唇角有一抹恬和的笑,老太太一惊之下,拍着床边大叫:“你、你还笑?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锦宜回过神来,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如涂了胭脂,她屈膝行礼,微笑垂首:“老太太说的都对,我知错了。您好生歇息,我稍后再来探望。”
这样柔声细气面带微笑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郦老太太大力夸赞了她什么呢。
郦老太太张口结舌,眼睁睁地看她倒退两步,转身出门,蹁跹地去了。
仿佛方才所有撒出去的怒气跟怒骂重又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来,尽数塞在了郦老太的嘴里跟胸口,老太婆怒盛而力竭,气得几乎倒仰。
***
桓玹并没有下车相送锦宜,因为他那会儿的情形实在有些尴尬。
车内的耳鬓厮磨,把他一向没时间理会的七情六欲皆都勾了起来,竟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意。
这幸而是在车上,倘若是在什么其他的便宜地方,只怕就不是这样容易撒手了。
车轮滚滚,桓玹正襟危坐,合眸调息,想让自己奔涌难禁的心绪跟情潮退压下去。
当怀抱已经习惯了那个人的娇香温软,如何能再忍受空寂孤冷,孑然一身?
他闭眸端坐,看似入定,心中幻象却飘摇而起,那些本似遗忘的种种,又浮现于眼前。
——那天,他无意中发现卧房之中只锦宜一人卧病在床,惊恼欲去之际,碰见沈奶娘跟桓纤秀两人回来。
两人进门,发现三爷竟然回来了,顿时震惊,恰锦宜醒来,扶着桌子,咳得肝肠寸断。
沈奶娘忙过去扶着,桓玹看一眼她主仆二人,对桓纤秀道:“四丫头,跟我出来。”
桓纤秀垂头随着他来到外间儿,桓玹便问到底发生何事。
原来之前四房的阿果在花园里玩,不知怎地失足落了水,多亏了锦宜从旁边经过,因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她竟自己下水去救那孩子,幸而那池子的水并不深,一番挣扎后,锦宜把阿果抱了上来。
但也因受了寒凉,两个人相继害了病,阿果是小孩子,最先病倒,锦宜起初还强撑着,忍了两天后也倒下了。
因桓玹向来对屋里不闻不问,上下人等都也鄙夷锦宜的出身,竟也都不肯靠近,沈奶娘催了几次要请大夫,这些人都置若罔闻,冷嘲热讽或能躲就躲,背后看热闹而已。
桓纤秀忍着泪把来龙去脉跟桓玹说了,桓玹一则惊,一则怒。
他直接去找了二爷桓璟。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很快,毛氏亲自带人赶到,连陪笑带叱骂的,向锦宜问了好,又把原本伺候三房的人都撤走。
听说大半都被打了一顿发卖了,重又挑了一批新的伺候人手上来。
大夫倒是不必他们请,宫内御医院来了一位太医,给锦宜跟阿果分别把脉看过了。
经过整整一个多月的仔细看顾调养,锦宜的身子才算好转,但也落下了点儿咳嗽的病根。
因为这场病,郦锦宜因而憔悴了好些,原先不可方物的美色稍稍减退,腰肢也都纤瘦好些。
却因如此,一颦一笑间,偏多了一种朦胧超逸、若隐若现的动人风姿。
后来桓玹回想:到底是因为一病让她的样貌气质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从那一病开始,他开始正视自己的这位“小娇妻”,看她的眼神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而桓府的人也都敏锐地发现,桓辅国回府的频率……相应地多了起来。
三房伺候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察觉,三爷对待夫人的态度虽仍是冷冷的,但跟先前却有所不同,比如以前都是目不斜视,现在,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会落在郦锦宜的身上。
桓玹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有时候他察觉自己竟在出神地打量锦宜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单纯的观察,对于“未知事物”的“暗中观察”。
那天,春雨霏霏。
他原本在南书房里看书,突然听见雨中传来蛙鸣鼓噪。
半夜三更,这青蛙多半是不怀好意的,鼓噪声惹的他没了看书的心思,鬼使神差地出门,回到了三房。
已是子时,又且下着雨,这会儿各处的门都已上了锁,阿青喊了人起来,才为三爷特开了门。
他回到三房的时候,底下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早睡下了。
可自己的卧房里却亮着灯。
桓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在等自己?
原本正迟疑着不知要不要进内的脚,因为这个想法的缘故,往内踏入。
可在进门之后,辅国大人才发现了自己是何等的自作多情。
屋内的确是点着一盏油灯,而在微弱的光芒之下,锦宜跟沈奶娘两人对面坐着,竟是在做针线活?!
外间的雨声细密,把桓玹的脚步声跟开门声都遮的严严实实,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门口多了个人。
沈奶娘劝说:“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早点歇息,明儿再做。”
锦宜道:“奶娘快去睡吧,我再做会儿,把这袖子缝起来就好了。”
沈奶娘笑道:“大少爷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锦宜笑的甜美:“其实家里也缺不了他的衣裳,只是他虽不言语,我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他穿惯了我做的,穿外头的会不自在。”
桓玹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退出去,还是咳嗽一声打断他们。
但目睹她这般天真娇美的笑,却又像是有人在心头拍了一掌,瞬间竟无法反应。
风从他身后吹来,桌上的油灯晃了晃,锦宜抬头看时,吓得一颤,手上的针顿时便扎破了指头。
她疼的抖了抖,一颗血珠儿极快地从伤处冒出来。
锦宜下意识地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吮吸,双眸却仍闪烁惊惶、朦朦胧胧地望着桓玹。
桓玹突然觉着,那只在自己书房外鼓噪的青蛙必然成精了,此刻它竟然在他的心底鼓噪,搅的他心猿意马,无法冷静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