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桓玹回来,正经吃了晚饭,正锦宜沐浴回来,桓玹见她手腕上空空地,明知道她是因为洗澡才摘下的,却故意问:“你的镯子呢?”
锦宜果然道:“因为要洗澡,就放在梳妆匣子里了。”
桓玹道:“快拿了戴上吧。”
锦宜虽觉着不着急,但他居然意外地吩咐……只得答应,便挪步去梳妆台前,才打开匣子,就见一物被丝帕包着,先前她放镯子进内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有这东西。
锦宜回头看了桓玹一眼,他却偏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书出来,仿佛全神贯注地在看书。
又看屋里,奶娘跟丫头们也都不在。
锦宜只得将那东西拿出来,打开看时,却见素净的缎子中间,裹着一抹水色通透的镯子,看着不像是玉镯,就像是把一节清溪流水摘了出来制成的,脉脉地水光在眼前浮动。
锦宜看的怔住:“这……”
她定了定神,回头看向桓玹:“三爷……这个……”锦宜当然不傻,方才桓玹无缘无故催她戴镯子,这屋里更也不会突然有别人望她匣子里放东西,这自然是他所为了。
桓玹把书放下,淡淡瞥了一眼:“哦,你说这个,今儿出去有人送的,左右我拿着没用,你就戴着玩吧。”
锦宜有些疑惑,桓玹道:“你若不喜欢,扔了就是。”
锦宜忙道:“喜欢的……就是……太贵重了。”
桓玹才露出几分笑意:“什么贵不贵,戴上我瞧瞧。”
锦宜望着他,眼神犹豫,桓玹索性起身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亲自给她轻轻地戴了。
原先他不由分说拿了这镯子的时候,只图中意,并没考虑镯口大小,没想到竟也能正好戴上,只不过锦宜到底体态纤瘦些,镯子戴上还是有些大的。
但这仍无损其美,皓腕如雪衬着那水色天青,美不胜收。
桓玹道:“以后记得好生按时吃饭,再瘦的话,这镯子是要滑下来的。”
锦宜闷头不语。
桓玹见她没什么其他反应,便道:“怎么了?”
锦宜缓缓抬头:“三爷……”
桓玹突然发现她的双眸微红,眼睛里好像有泪光浮动,他不由一惊。
锦宜仰头望着他,眼中像是有万语千言,无限的话要说。
“你……”桓玹本以为她是因为得了这镯子而动容,但锦宜的眼中却明明还像是有什么难言的痛楚,他不由地敛了笑:“你怎么了?”
他不笑之时,俨然又是先前那个极有威势,冷漠无情的辅国大人了,锦宜忙低头:“您、您对我真好。”
桓玹愣了愣,本能地觉着她有什么事在隐瞒自己,但锦宜这句话却仿佛填在他心坎里,令他一时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了。
“是吗?”他抬手撩了撩她才洗过的长发,青丝如水,顺滑地从指间滑过,他不禁撩起一缕放在唇边,缕缕香气沁入心脾,撩拨着他的所欲。
***
第二日,他终于去了内阁。
桓辅国向来是一副鞠躬尽瘁,唯有国事最先的忠耿之臣的形象,极少缺席内阁会议,更加不曾有过缺席早朝的记录。
没想到一举之间就打破了两项纪录,而且在此之外,更有周尚书哀怨地诉苦,说是自己给夫人看中的一件儿难得的玉镯竟给桓玹横刀夺了去,害得夫人河东狮吼,把他的耳朵都揪红了。
大家一合计,真觉着如太阳从西边升起,桓玹拿走这玉镯,自不可能是给什么外头的相好,难道他终于发现家中娇妻之妙了?
当桓玹来到内阁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暗中窥视,周悦忍不住询问那玉镯的下落,桓玹道:“我听说周尚书的夫人略丰腴,只怕戴不进吧?正好内人喜欢,便送给她了。”
毫无掩饰的炫耀,偏偏是轻描淡写的口吻,把周悦气的半死。
正所谓:乐极生悲。
就在桓辅国春风得意的时候,却突然得到一个令他震怒不已的消息。
锦宜在望慈恩寺上香的路上,遇到了茂王李长空,茂王殿下竟然出言不逊,并试图非礼。
等消息送到他跟前儿的时候,此事早已沸沸扬扬地在长安城传开了!
第74章
桓玹得知此信,快马加鞭赶回府里,往内而去之时,所遇的家奴仆人,丫鬟婆子尽数避之不及,面有惶然之色。
他快步回到卧房,进门就见沈奶娘正在拭泪。
心一沉,桓玹转头,看见里间儿的锦宜。
锦宜正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桓玹来到跟前儿,一下子便看见她脸上的伤痕,像是被人用力打过,指痕交错,唇甚至破了一处,渗着血渍。
他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又看她衣领散乱,颈间仿佛也有些印痕,忙往下一拉领口,果然看到几道青紫。
锦宜虽看见他进来了,却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恭敬地起身,她只是很慢地转过头来看了桓玹一眼。
眼中的泪就那样无声无息地随着动作流了下来,然后,她嘴唇翕动,微弱地颤声道:“三爷……”
桓玹心中突然大痛,有一种想要立刻将茂王碎尸万段的冲动。
锦宜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哭出声,只这样凝泪看着他,道:“对不起……三爷……”然后,她就又转开头朝里,再也不看他了。
比之嚎啕大哭,这种看似淡淡的泪眼凝视,却让桓玹在瞬间体会到锦宜的哀伤欲绝。
当时,桓玹以为这句“对不起”,是锦宜因为她被茂王非礼,对于辅国夫人的名节有损,又连累到桓玹,所以才这样说的。
这其中的另一层真正的意思,直到一切都重来一次,桓玹才总算明白。
***
那时候他离开桓府后,一面派近身侍卫即刻去宗正司通知拿人,一面即刻入宫。
桓玹第一次在明帝面前失态,他直闯到明帝跟前儿,无视他身旁半裸的宠妃,冷冷地说道:“茂王李长空对我夫人无礼,陛下,请你给我一个交代!”
儿子做出了这种事,明帝脸上也过不去,皇帝下旨拿茂王的时候,桓玹的侍卫跟宗正司的人早把茂王殿下给看住了,旨意还没到门口,人已经捆绑妥当。
明帝虽然憎恨茂王干出这种老虎头上拔毛的事,却也生怕老虎一怒之下真的把自己的儿子咬死,毕竟,明帝的确是听说了桓玹突然盛宠这位小夫人的故事,前天还在赞叹他铁树开花后发制人呢,今日就出了这种不堪的事。
但凡是男人,都会将此事看做是奇耻大辱,无法忍受。
于是明帝故意叫太监陪着桓玹,到监牢里欣赏了一场毒打茂王的戏码。
茂王殿下在被打的遍体鳞伤后,桓玹显然是没有消气,结果是三天后,御史台不知从哪里收罗了茂王殿下的几件罪状,什么草菅人命欺男霸女……如果不是顾忌茂王殿下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只怕要口诛笔伐到祖宗三代。
于是,明帝不得不削除了茂王李长空的王位,贬为庶人,并命他离开长安,若非宣召不得擅自回来。
对茂王的这种严厉惩罚,震惊朝野。
但桓玹每当看着面容憔悴的锦宜,都觉着就算如此,仍不解恨。
早先读史的时候,对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典故,桓玹常常嗤之以鼻,觉着只有昏君跟好色无德之辈才会做出这种荒谬之事。
但是在这件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有这种潜质。
可桓玹并不后悔,只要为自己的夫人出一口气,茂王又算什么,就算是太子……
然而,让他后悔之人,偏偏正是太子殿下,李长乐。
***
就在茂王带着一身的伤离开长安后,有一日,太子殿下找到了桓玹。
之前太子也曾为茂王求过情,如今尘埃落定,事情已经定局,桓玹不知这次他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彼此行了礼,李长乐道:“太师的气可消了些了?”
桓玹挑了挑眉,一笑不语。
李长乐道:“不知道师母如何?”
桓玹脸色冷了几分。在发落茂王的旨意降下后,锦宜就向他恳求,要回娘家住上几天,他已经答应了。
虽然锦宜并没有哭闹之类,桓玹却明白她那样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受了这种欺辱,心里一定难过万分,一想到那日她凝泪说“三爷,对不起”,心里痛惜之余,仍有一股杀气在涌动。
假如她回了郦家能够好好休养妥当,那也罢了。
李长乐见桓玹仍不言语,便道:“其实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师母回了郦家……”
“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桓玹淡淡地问。
李长乐顿了顿,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前段时间郦家的子远出了点事儿,不知好了不曾,也许夫人这次回去,两人彼此照应,会好些罢了。”
桓玹心中一怔:“郦子远?他怎么了?”
桓玹一向忙于朝政,后来虽上心了一个郦锦宜,却也只是她而已,至于郦家其他的人……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属物品,从来无暇分神。
李长乐见他果然不知道,便说:“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三弟、李长空他原先在的时候,据说跟郦子远闹了些不快,我以为夫人会告诉辅国,大概她并不想您烦心吧。”
太子殿下说话的方式极为高明。
当然,这也是因为聪明人之间谈话不需要啰嗦。
对于桓玹而言,有些事情只需要旁敲侧击地点一点,说的太透了,只怕反而适得其反。
桓玹凝视着李长乐,太子殿下亲自过来,当然不会是无聊到要跟他闲话家常。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字字诛心。
刹那间,桓玹虽仍是眉睫不动,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子殿下凝视了他片刻,知道自己所来至意愿已经达成,当机立断起身告辞。
就在李长乐走后,桓玹叫了自己的侍卫丁满进来。
丁满是个包打听,长安城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即刻把茂王跟郦子远之间的事说了个详细。
郦子远因为双腿断了,当然也断了进入仕途的路,从那以后便并没有再去书塾。
只是他镇日在府里头闷着,整个人更容易发病,大概是半个月前,郦家的人陪着郦子远出外散心,偏偏就遇到了茂王李长空。
李长空因为自己母妃的关系,暗中憎恨桓玹,因又知道郦子远是桓玹的小舅子,如今更看他是个残疾之人,那作弄之心便无法按捺。
丁满道:“说来也有些惨,他们把郦少爷的推车给扔开了,让郦少爷在地上爬……甚至让他学狗叫,因为他不肯,便肆意殴打,还……”
桓玹虽然对郦家其他的人漠不关心,但听说这种事,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还怎么样?”
丁满叹道:“还在郦少爷身上撒尿……郦少爷被作弄的,回家后就病了,听说差点儿救不回来。”
桓玹压着惊心,暗中算了算时间,正是自己赌气在内阁的时候。
他又问了丁满详细日期,……郦子远有所起色之后三天,锦宜就派人去内阁请自己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