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玹接了过来,吹了吹,送到锦宜嘴边,锦宜却只斜睨着他,不肯张口。
桓玹嗤了声:“张嘴,喝茶。”
锦宜这才啜了口,垂了眼皮,慢慢地喝水,热热地茶水滑入腹中,整个人才似有了几分暖暖的生机。
桓玹让她喝了半杯茶,又说道:“世人都知道我宠爱素舸,你大概也知道,对么?”
好一句废话,锦宜“嗯”了声。
“但你可知道我为何宠爱她?”
锦宜想了想,觉着这个不需要理由,桓素舸是桓府出类拔萃的小姐,自家人,看着又是那样完美无瑕,不宠她宠谁?这个还要问吗?
“因为,”桓玹的眼神黯淡了许多,“因为,我要补偿她。”
补偿?锦宜疑惑。
桓玹把她抱紧了些:“当年我随着兄长靖边,有一天遭到敌人偷袭,兄长他……以命换命的,把一线生机留给了我,那年,素舸才出生。”
锦宜微微震动。桓玹的大哥桓琳死在边疆,她是有耳闻的,但……是为桓玹而死?
桓玹道:“我曾对着兄长发过毒誓,要帮他照看素舸,不会让长房孤苦伶仃没有依靠。只是我……好像做的很失败。”
目光里透出了些无法形容的伤悒,桓玹道:“我曾经怀疑过,素舸的举止反常,是因为她父亲的死而迁怒我,所以当初才故意违拗不嫁太子……”
没想到……竟听了这样的恩怨内情。
半晌,锦宜忍不住道:“当初,您真的让皇上改变了旨意?”
桓玹点了点头。
锦宜小声道:“那现在,你也可以让皇上解除我们的婚约。”
他淡淡道:“你妄想。”
锦宜瞪向他,桓玹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相信素舸的话,以为我在跟你演戏。”
锦宜转开目光,假意不看他。
桓玹道:“你更加不明白,我既然早已经喜欢你,为什么那次在她提出要把你许我的时候,会显得很憎恶似的表示反对?”
锦宜咽了口唾沫,按捺住想问的冲动。
桓玹也没有立刻回答她,锦宜暗暗焦急。
被他的言语转开了注意力,身上的冷在此刻已经散离开的差不多了,又被棉被裹着被他抱紧,竟然又有些燥热。
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桓玹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长叹一声:“当年,素舸懂事之后,常常因为自己没有父亲暗中落泪,我看的心疼,她八岁生日那年,我送了她一个礼物——我,许了她一个承诺。”
锦宜双眸微睁。桓玹道:“我告诉她,在此后的日子里,只要她开口要求,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得答应,这样的机会,有三次。”
锦宜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然地又跳乱了,她生怕自己听漏了一句话,忙屏住呼吸。
桓玹道:“后来,她果然求了我,第一次,她当年就用了……是要我给桓泯一个爵位。”
桓泯是桓素舸的二哥,论资质其实一般,当时桓玹觉着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果然不多久,皇帝就颁旨,封了桓泯安乐伯,这件事突如其来,府里尽数震动。
而对外头的人来说,也无非是皇帝对于桓辅国的宠信已经到达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连其侄子都要封个爵,为此,有些素日跟桓玹有些不太对的朝臣,私下里还议论说:照这样下去,桓府的狗应该也可以裂土封王了。
后来桓玹有些明白,这要么是桓泯或者莫夫人知情,跟桓素舸求的,要么,就是桓素舸不信他真的会践约,所以拿来试探的。
锦宜目瞪口呆。
桓玹笑了笑,“第二次,就是要嫁给你父亲。”
锦宜耳畔嗡嗡乱响:“那、第三次……”
“第三次,就是要我娶你。”桓玹说着,不禁露出了略带苦涩的笑,“当时她以为给我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却不知,我为她这一句,忍的何其辛苦,等的何其煎熬。”
第80章 桃花李花斗红白
次日早上,桓素舸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隐约想起昨晚上的事,神情渐渐冷肃下来,问道:“老爷呢?”
旁边林嬷嬷过来道:“老爷一早儿去部里了。”
桓素舸皱皱眉:“有没有说什么?”
林嬷嬷摇头。桓素舸又问:“昨晚上……三爷什么时候走的?”
林嬷嬷道:“听说是亥时中走的。”
桓素舸扶着额头又想了会儿,突然觉着这屋里有些空,她琢磨了片刻,才问道:“怎么只有你?”
桓素舸身边儿常用的有三个嬷嬷,范,张,林三人,这会儿林嬷嬷脸色有些异样,终于低头道:“昨晚上,范嬷嬷给三爷带走了。”
“你说什么?”桓素舸坐直了身子。
林嬷嬷道:“昨晚上,范嬷嬷跟三爷承认,说是她……自作主张,做了些恶事,连累了夫人的名声……”
桓素舸怔了半晌,无声地笑了笑,片刻才又问道:“这件事老爷知不知道?”
林嬷嬷道:“是知道的。”偷眼看了桓素舸一眼,道:“夫人,时候不早了,不如先点东西吧?”
吃过了早饭,桓素舸道:“派个人去工部看看,若老爷在那里,就请他回家来。”
林嬷嬷答应着,出去传人了。
***
嬷嬷出去不久,门口的小丫头道:“姑娘来了。”
桓素舸抬眸看时,果然见锦宜从门外走了进来,向前行了个礼:“听说夫人昨日身上不好,今天可好些了?”
桓素舸见她额头的伤虽未痊愈,但精神尚好,也许是因为先前嬷嬷们的教导,她的举止比先前文雅很多,但容貌竟也像是更出落了,这自然不是□□所能教出来的。
桓素舸一笑:“我没什么大碍,你也还好?说来我跟你也算是同病相怜,昨儿竟都喝醉了。”
锦宜点点头:“是呀,我也不知怎么了,只喝了两杯就醉倒,到了晚上才醒过来……夫人喝了多少就醉了?”
桓素舸见她只是一味好奇天真地盯着自己,心里烦闷,又听她如此问,便道:“不记得了,但显然不止两杯。”
锦宜抿嘴一笑:“夫人也有贪杯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她笑的时候无意中抬了抬手,右手的皓腕上,一抹水色盈盈闪烁。
桓素舸即刻发现那是一枚水头极好的镯子,她当然也曾给过锦宜几样东西,可却不记得此物。
一时便问:“那镯子,是新买的?”
锦宜见问,忙把手放低,拉了拉袖子遮住,脸上有些羞色道:“不是,我哪里买得起这个。”
“怎么买不起……”桓素舸刚一笑,却又打住,“既然不是买的,是……谁给的不成?”
锦宜虽是满面含羞,嘴角却喜悦地上扬:“是呢。”
桓素舸心里已经猜到了,正因为猜到,才不愿意承认,只想叫她说出口来才确信。
“是谁这样大手笔?”
锦宜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夫人又要骂我了。”
桓素舸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功力在这时候已经完全地破功了,她淡淡道:“我骂你什么?”
锦宜仿佛没看出她突变的脸色,左手在镯子上轻轻抚过:“这是……是三爷给的,我本来不敢要,他硬是给我戴上了,还、还……”
“还怎么样?”
“还不许我摘下来。”锦宜嘟了嘟嘴,像是觉着委屈。
桓素舸盯着她道:“他不许你摘,你就这样戴着了?上回手帕的事儿都不记得了么?”
锦宜道:“我也是这么跟三爷说的,他说……”
桓素舸恨不得跳下地,揪住锦宜让她快些说不要吞吞吐吐。
暗中深深呼吸,桓素舸皱眉道:“又说什么?你说就是了,在我面前不必这样扭捏。”
锦宜果然说道:“三爷说,如果夫人或者祖母责怪,就找他就是了,跟我没关系。”
桓素舸抬手,一掌拍在桌上。
锦宜睁大双眼,忙站起身来:“夫人,您真的生气了?”
桓素舸瞪着她,待要骂她几句,她却又是一脸的无辜,且桓玹也说了跟她无关。桓素舸冷笑出声:“我可真真想不到,三爷是这样的喜欢你。”
锦宜却好像听不出她话中的冷意,喜滋滋地低下头:“是呀,我也没想到呢。”
像是有人往自己嘴里塞了个极大的核桃,桓素舸噎住:“你……”
锦宜却又道:“其实之前赐婚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不乐意,毕竟那是辅国大人,他怎会看得上我呢?可没想到,他竟然……竟然是这样、对我这样好,对了,有一件事夫人大概还不知道,但我也不想再隐瞒夫人了……”
桓素舸只觉得头一阵阵地疼,就像是锦宜说的每一句话都钉入了自己的脑中,她想让她住嘴,最好赶紧滚出去,但是却又情不自禁地问:“什么事?”
锦宜道:“当初……我约林哥哥在写意楼相见,后来出来的时候磕破了腿,那会儿,也是三爷他及时出现,把我送回来的。”
“嗡”,桓素舸的双耳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锦宜道:“我本来不敢瞒着,可是三爷叮嘱我,不叫我透露给任何人,我心想他一定是怕夫人知道了生气,所以也不敢说,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了……横竖夫人也不会过分的责怪我,我跟三爷的亲事说来还是夫人的美意呢。”
桓素舸站起身来:“你、你……”
锦宜诧异:“夫人,咦,夫人你怎么了?”
桓素舸眼前一花,站不住脚。
门外林嬷嬷跟张嬷嬷进来,双双扶着她回了贵妃榻,林嬷嬷道:“快去请大夫。……夫人的脸色很不好,不如去桓府请容先生过来!”
***
趁着院子里一团乱,锦宜悄悄地退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落,轻轻哼了声,步伐轻快地往回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雪松从工部回来,几乎跟雪松一块儿进门的,却是桓府来的容大夫。
两人回到院中,桓素舸已经醒来,却不愿睁开双眼,容大夫上前请脉,雪松便立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