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英身形翩然,掠至后方将地上的昭昭拎起来,单手拢在臂弯当中。
他拔下腰间折扇,挥手一出即甩出三尺湛然青锋,直对向桂云,扬声喝道:“护驾!”
禁卫军蜂拥至前方,掩护着文宣帝连连后退至安全的距离,而随段崇入宫的信鹰子则冲上前去,一下将桂云团团围在中央。
桂云阴戾着眼看向段崇,脸上被挠出的伤口令她半张脸的形容都变了,左右皆不对称,一半平凡,一半美艳。
桂云轻声冷笑着,从耳后的皮肉间抽出三根银线,脸部肤肉逐渐松弛下来,原本被拉长的狭小眼睛变成一双杏眼,这才完完整整恢复出一张美极的脸蛋。
裴云英眯起眼睛来,冷淡的声音中有一丝丝惊愕:“夜罗刹?”
她一下抽动手中鞭子,外皮剥裂开来,露出节节白骨出来,所扫落之处都被击裂开细碎的纹路。
段崇说:“夜罗刹,束手就擒,我留你一条活路。”
“难得有机会领教你的剑法。”
见她不肯轻易就范,段崇阖了阖眼。他背夕阳而立,周端如同苍烟晚照,令他整个人仿若周身浴血。
鞭身舞动,直打段崇面门而来。
段崇以手抚剑,扬手疾刺出去,点、劈、刺、扫,一招一式,招招不取夜罗刹性命,却每每刺到关要。
不过须臾间,夜罗刹身上已裂出诸多伤口,整个人莽退好几步,诧异地看向段崇。
她没想到入朝廷多年的段崇,剑法非但没有丝毫退步,反而愈发强劲,颇有剑卷残云之势。
眼看抵挡不得,她眼睛灵转,正想另寻他法。
这厢段崇身后忽地想起了轻悄的脚步声。
他极快地回扫一眼,却见傅成璧不知何时过来的,额上依稀可见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得不像话,像是受到极大的惊惧。
段崇脏腑一时急得差点焚成灰烬,他转而警觉地盯向可能会对她不利的夜罗刹,话却是对着身后的傅成璧说的:“别过来!退后!”
“段……”
裴云英陡见不妙,惊声大喊道:“小心!”
傅成璧颤抖的声音随着尖锋而至,段崇只觉肩胛骨袭上一股刺痛,低头就见带着血的骨刺穿透了他的肩背。
便还不及反应,骨刺霎时抽出。疼痛带着麻痹感交迭而至,令段崇握剑的手都微微发颤起来。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握着骨刺的傅成璧,却见她鸦色长睫上都浸着泪。段崇从剧痛中定住神,目光一厉,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傅成璧的腰,挽剑一扫,将缠在她身上的银线尽数斩断。
失去了背后的支撑,骨刺一下掉落在地。此刻已然全身麻痹的傅成璧堪堪能支住身体,无力地倚在段崇的怀中。
“别怕……”段崇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轻声说道,“告诉我,哪里不好?”
傅成璧舌头都僵了,艰涩地说:“腿、手,使不上力气。”
段崇想到傅成璧定是碰了麻痹药物,才会如此。虽没有甚么大碍,却能教傀儡师以丝线控制一行一动。
他眼眸布满血丝,全是狠戾,紧盯着高高立在宫顶上的黑色身影。他第一次内心如此惊惶,惊惶到已然方寸大乱,只下意识地将浑身不停颤抖的傅成璧按在怀中。
那人手指张拢不断,将被段崇斩断的银丝重新收回铁环当中。她将风帽褪下,将手背到身后,自高处傲然睥睨着段崇。
“从前我教过你,不要将背后留给任何一个人。你忘了。”她声音同眼睛一样冷厉,“怎么?现在见了九娘,连规矩也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崇:伤了我,是要负责的。
傅成璧:很好,一个反派都给你助攻。
昭昭:喵有一句脏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第39章 结案
单九震踏飞而起, 左飘右摆,身法诡异,终是缓缓落在段崇面前不远处。
段崇在傅成璧身上点了几处穴道, 不出片刻, 她麻木的腿才有了些知觉,也逐渐能够站起身。
段崇谨慎地盯着单九震的一举一动,手却缓缓将傅成璧揽到身后, 小心地作出护卫的姿势。
傅成璧在他身侧后方, 正好能看见他肩膀上的血窟窿汨汨流出鲜血。她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要害怕,快点想办法出来。
禁卫军见单九震就落在包围圈, 正要一个冲将上来,却被段崇厉声喝道:“都别动!”
这一句斥得在场所有人都僵住了动作。最先冲上的禁军, 脸上痛苦万分,将迈出的腿缓缓收回来, 但见其下银光波动的丝线上浸着一串血珠,若这人方才再往前挪几寸,这只腿定要被生生割断了。
瑰丽的余晖一照, 银线就泛起了光, 在胭脂色的浸染中无所遁形, 天罗地网般布满了整个乾禧宫。众人这才知晓刚刚单九震自顶而飞下的时候,就已布了这网阵。
禁卫军试图挥剑砍断,可这银丝实则坚韧锋利, 非骄霜剑那般神兵是斩不断的。
单九震走到段崇面前,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恶狠狠地说:“跪下!”
这一下打得足够狠,似要将她多年的恨和怨都发泄出来。段崇吃痛,头一偏,嘴角转眼浸出了血丝。
傅成璧一慌,下意识抓紧段崇的衣袍,“段大人……”
段崇擦去嘴角的血迹,沉默着没有作声。
单九震狠着眼睛瞪向傅成璧,指着她说道:“我教训儿子,要你插甚么嘴!”
这个女人是段崇的母亲?
傅成璧惊异地瞥了一眼段崇,见他低着头,眸光黯淡,容色神伤……?难道多半是真的了?!
见段崇这副模样,定然是不舍得对他娘刀剑相向了,指不定还会认杀认剐。
傅成璧为他急得五内俱焚,满眼里都是鲜血已经濡染了段崇整个肩头。她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将金镯中的金铰丝一抽而出,一个侧步逼上,将丝线展于胸前。
傅成璧突如其来摆出的攻势,迫得单九震惊疑地小退一步。
她眼神已然怕得不行,但握着金铰丝的手却纹丝不颤。她明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大的危险,此刻却比单九震都要气势凌人。
“段崇,侬脑子能清醒点伐?”傅成璧压低声音,急道,“她差点杀了你!”
裴云英惊愕万分,心下实在佩服傅成璧的胆量。他眼见形势越绷越紧,这厢轻悄地将昭昭放下,持剑迂回到侧方。
单九震听她说话和脚步就判断出这女孩子根本没有甚么武功,却也大胆,敢跟她叫板。单九震一怒,面容狰狞起来,手做钩形,直取傅成璧喉咙而来。
剑如秋水,疾送而出。
单九震脑中一片空茫,直到看见入肩三寸的骄霜剑,她才反应过来疼痛。
段崇竟换了左手出剑,料峭剑锋就从傅成璧侧方刺出,顷刻化解了单九震的攻势。
这一剑不急不慢,足以制敌却不见慌乱,大有漫卷残风的悠闲之意。
对于单九震来说,这便是讥讽、嘲弄。她盛怒之下一掌对向傅成璧,谁料段崇握住她的手腕,使动金丝翻绞,一下缠向她的手掌。
单九震瞳孔一缩,猛地收回手,但仍是不及其快,拇指和小指的指环被缠褪下,“啪嗒”两声滚到地上,她的手上转眼间鲜血淋漓!
比起疼痛,单九震更加惊讶,“你为了一个女人,竟敢跟九娘动手!”
夜罗刹一时怒容满面,一鞭子抽在地上,抡转大挥,毒蛇一样向段崇和傅成璧咬来。
裴云英扬剑,刹那将她的鞭子拦下,眼中泛起冷笑:“蓝婆子名震江湖,可教出来的徒弟却不过尔尔。”
夜罗刹眼眸大显厉色,将长鞭卷入手中,四周的信鹰子收到裴云英的指令,逐渐围拢上来。
她眼见局面急转直下,手擒两枚烟雷,冲着单九震扬声喝道:“走!”
又听得“嘣”地两声,乾禧宫中霎时浓雾弥漫,难辨方向。
禁卫军惊呼着“保护皇上”、“护驾”,很快列成铜墙铁壁,将文宣帝牢牢护在其后。
眼前白茫茫的,傅成璧一时甚么都看不清。她只觉腰间一紧,后背撞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清爽的气息携着淡淡的血腥味将她笼了起来,令她不免有些错愕,可浓雾带来的不确定感很快就将错愕替代下去。
雾气逐渐散去,傅成璧再度回过神后,段崇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很远的地方。
禁卫军面对已经消失的单九震和夜罗刹,皆陷入惶恐当中,没人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在皇宫中来去自由的。这样的猖狂令文宣帝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段崇强撑着神识,捂住流血的伤口,在乾禧宫中仔细寻找着天罗地网的关窍所在。沉重的步伐终于在一处停下,沾了血的指尖抚到一根银线。
他用剑将其割断,单九震布下的网阵于顷刻间瓦解。
裴云英和一干信鹰子上簇拥住他,急切问着可有大碍。
段崇难能张口回答,骨刺上淬得麻药令他此刻几近精疲力竭,连后颈处也已被冷汗濡湿。他远远地望了一眼傅成璧,只觉眼前的黑暗越扩越大,张牙舞爪的,逐渐吞没了她的身影。
“傅……”
裴云英眼见着他倒下,惊道:“寄愁!”
“魁君!”
见段崇昏倒,文宣帝眉头皱得更深,他扬声道:“还不快传太医!”
……
因段崇伤重,皇上特许其休养在家,六扇门一切事务交由裴云英暂且掌管。
裴云英将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写成案宗,由大理寺卿复核后交由皇上察看。案宗结合韩仁锋以及皇后的供词,梳理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由于向家开始筹划遣返在京流民的政策,害怕丢去高官厚禄的韩仁锋决心报复贵妃向氏,利用皇后和惠贵妃的嫌隙不和,转投靠到皇后手下做事。
而苗教圣女夜罗刹则易容成宫女桂云,蛰伏在皇后身边,以天青蛊能使容颜不老、诱惑龙恩为由欺骗皇后,令其指使韩仁锋杀害芳芜等二十九名宫女,用她们的鲜血滋养蛊虫。
且与单九震狼狈为奸,加上韩仁锋在内,三人联手以傀儡术装神弄鬼,惊扰圣体,意图瞒天过海,将杀人恶行推于邪祟之说,祸乱后宫。
“所谓狐仙,不过是苗教将罪名转嫁道家所布下的假象。”裴云英于御前道,“微臣虽不知惠贵妃当日为何认罪,但种种证据表明,惠贵妃与诸多案件皆无半点干系。”
于存贤听言,满面愧疚,伏地请罪道:“当日罪臣鲁莽,冒犯御前,在无确凿证据下轻言断案。如若不是贵妃娘娘,罪臣定是难逃一死。”
他脱官帽、官袍,郑重地摆放在地上,再道:“罪臣已然老迈,难当大任,此番更是无颜再面对圣上,但请圣上降罪。”
文宣帝低声说:“爱卿一向铁面无私,为我大周断案多年,破获冤情无数。虽然此番莽进,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段爱卿已经查出事情的真相,也算是大理寺戴罪立功。”
“罪臣赧颜,愧于天地。”
文宣帝说:“你也快卸任了,趁着这些年好好培养培养手底下的人,为朕推荐一位才德具备的接任人选,造福天下百姓,才是重中之重。”
于存贤听言,感恩和愧疚激荡于内,老眼中不禁泛起泪水。他以袖抹了抹眼睛,再稽首道:“罪臣遵旨。罪臣多谢皇上开恩,万岁万万岁。”
文宣帝再对裴云英说:“此次六扇门立下了大功。尤其是段崇,等他伤好了,朕要好好嘉奖他。”
“臣代魁君谢皇上大恩。”
“至于单九震和苗女夜罗刹,即刻发布悬赏通缉令,在全城张贴告示,务必要将两人缉捕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