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爷爷带着两个男孩儿住在厨房北面隔出来的抱厦的小炕上,大炕上住着明子爹娘和五个闺女。
两间小土房,一大家子十口人,满满当当的挤着。
之后,舒阳,哦,如今已经是明子了,连着吃了半个月的药,脖子上的大包一点点的消下去了,嗓子也不疼了。上辈子从来没见过人生这样的病,还不是腮腺炎,娘说这是长了“闷头”,明子也没搞明白,啥是“闷头”。
好了就行。爱啥啥吧。
嗓子不疼了,能吃饭了,力气也就慢慢恢复了。
从小在村子里跑惯了的,身体结实得很,不过几天功夫,明子已经能跟着老哥士文满屯子跑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明子也终于搞清楚了家里的人物关系。还有他们家的生活环境。
原来,她之前一直都猜错了,家里包括明子在内的七个孩子,都是明子爹娘的亲生孩子。农村就这风气,怕孩子养不活,好多人家孩子都不管自己爸妈叫爹娘或是爸妈,而是隔着一层叫,有叫叔婶的,有叫伯娘的,还有管父亲叫大,管母亲叫婶的。反正直接叫爹娘的几乎就没有。
明子爷爷已经六十岁了,原本一直在家干些零活,开点儿荒地种高粱,一大家子才没饿着。直到四年前因为生产队里只按劳动力分柴禾,关家就明子爹一个在社的劳动力,分的柴禾都不够半年烧着,全家一年到头儿得在外面捡柴禾。明子爷爷一气之下,入了社当了社员,因为年纪大,干不了什么活儿,就在生产队里做保管员,看着队里的库房,顺便喂养队里的几头猪,队里分粮分柴禾啥的,关爷爷也按一个劳动力分,只是不挣工分。后来大姐英子大了入了社,爷爷觉得活儿也不重,就一直没退社。
明子娘身体不好,气管炎,常年的咳嗽上不来气儿,干不了什么,冷天的时候,连饭都做不了,一直就是在家带孩子,做针线活啥的。
队里就是明子爹跟大姐英子两个人挣工分。英子还当上了队里的妇女队长,有工分补贴,跟明子爹两个人挣得差不多。
二姐士云还在上初中,再有半学期就要毕业了。听她自己那意思,是不想再念了。
三姐士敏和大哥士安都在上小学,一个五年级,一个三年级。
老姐士容,就是那个明子被灌药在边儿上看热闹的小姑娘,才上小学一年级。
小哥士文五岁,就是那跟爹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倒像是非洲来的小黑人儿皮猴子。
最小的就是明子了,大名叫关士明,三岁半了。前段日子脖子上突然起了个包,找大夫给看了,开了药,还没来得及吃,人就没气儿了。这年头儿,谁家没折过孩子,屯里的生产队长,也是明子的二姨父找了块破草席,给卷吧卷吧扔到后甸子了。
孩子是扔了,可是家里几个姐姐都是从小把明子哄大的,哪里舍得。大姐去队上干活了,二姐和三姐放学之后就跑去后甸子看小妹子,这才把穿过来的舒阳给救了回来。
关家所在的屯子叫高官屯,是个很小很小的屯子,一共只有十二户人家。立屯子也快五十年了。刚开始就是一个姓高的羊官儿的和他的弟弟两个没了爹娘的孤儿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盖了间茅草窝棚过活。东北这地界儿,地广人稀,荒地有的是。他们哥俩就在这附近开荒,再之后娶妻生子,落地生根。这屯子也就随了高官儿的名,成了高官屯。之后,又有几户外地过来的,一点点的,发展成了这个小屯子。
这十二户人家里,三家是高官儿的三个儿子,两家是高官儿的孙子,两家是高官儿的侄子。还有两家一家是高官儿的女婿家,一家是他的孙女婿家。另外三家,跟关家一样,是后来的。但是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其中姓单的那家,一个女儿嫁到了高家。另一个女儿嫁到了另一个外姓,于家。于家呢,大女儿已经跟高官儿的其中一个孙子定了亲,只等年纪到了就结婚。而单家的儿子,娶的是关家的女儿,明子爷爷的堂妹。明子的亲二姨,又是嫁给了高官儿的大儿子。
所以,要说整个屯子,是同气连枝,那一点儿都不为过的。
关家搬到高官屯已经四十多年了,差不多也算是坐地户了。当年明子爹的爷爷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从家里分出来单过,搬到了侄女家所在的高官屯。三个儿子就是明子爷爷,六爷爷,还有八爷爷。明子爷爷在叔伯兄弟里排行老五。
六爷爷两口子几十年前闹瘟疫的时候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从小跟着明子爷爷长大的。明子爹八岁那年,明子奶奶生下了一个女儿,产后大出血死了,女儿也没养活。那之后,明子爷爷一直没娶续弦,所以,明子爹是独生子女,亲的兄弟姐妹一个没有。
八爷爷会吹唢呐,是个手艺人,十里八村的谁家有个红白事儿,都找他吃唢呐,是个活泛人儿。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东西屋,明子家是西屋。房子中间只隔了一个一米多宽的过道儿。
八爷爷比明子爹只大了五岁,如今家里的是续弦,前面的八奶奶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死了。后面这个八奶奶人很木讷,嫁过来也有二十年了,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前面八奶奶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了。如今家里也是一大家子十口人挤在两间土房里。
明子娘他们家也是后搬过来的,姓木,明子娘的名字很好听,叫木兰,是家里的大女儿。木家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木兰是大女儿。不光名字跟花木兰一样,就是性子,也是给个儿子也不换的。木家跟关家是临居,木兰十七岁就嫁给了十六岁的明子爹。十九岁生下大女儿英子,转眼就二十年了。木兰嫁给了临居明子爹,二女儿也是嫁在同村。给高官儿的大儿子做了填房。就是之前士容说的,给明子拿鸡蛋的二姨。三女儿嫁到了百十里外的松花江边儿上的江湾屯。四女儿也嫁得几十里远。前几年,明子姥爷生病死了之后,明子姥姥经人介绍带着才十来岁的小女儿改嫁到一百多里地之外的靠山镇。给那里的大队长沈老海做填房。
第3章 老实人家里有个厉害媳妇
关家人老实,明子爷爷更是老实人中的老实人。一辈子不会说不会道,受了一辈子欺负。在屯子里吃亏了半辈子,跟兄弟们相处,也从来就没占过半点便宜。分家除了分了两间房,和一个侄女,老爷子那仅有的一点点家底他是一分没捞着,就连园子,他得到的,都是只有一棵山丁树的西园子。
明子爷爷老实,娶的媳妇据说却很厉害,也正是因为娶到了厉害的媳妇,日子才过得下去,没以前那么艰难。可是,好人不长命,二十八岁,早早的就没了。剩下爷俩,还带着个五岁的小姑娘,差一点儿没饿死。明子爷爷的老实,一点儿没瞎,全传给了明子爹,明子爹比明子爷爷还老实,自己个亲娘的爽利泼辣劲儿一点儿没传上。要不是明子爷爷在生产队里做饭,这爷仨,搞不好真饿死了。
一直到后来,明子爹娶了明子娘,木兰进门就当家。爷几个要多听话就多听话。木兰在娘家的时候也是从懂事儿开始就当家的。支门儿过日子,那是没比的了。就只一点儿不好,就是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儿。但是,人嘛,互补嘛。明子爹当不起来家,但是能干活儿呀,正好,两个人,一个当家过日子,一个听指挥干活儿。再加上明子爷爷也能帮着干。这日子,可不就一点点儿的过起来了。
二十年之后的现在,关家在高官屯儿,也算是中等户了。七个孩子,除了大姐英子上了两年学自己说啥也不念了,两个小的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其他四个孩子,都供着念了书。家里人口这么多,也没挨过饿。
几个孩子,除了三女儿士敏继承了关家人的性格,老实憨厚,其他几个孩子,全都不像是老关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精明。大姐英子是个爆脾气,说话声音很大,也很冲,跟人说话总跟吵架似的,没人敢惹她,但其实她一点儿坏心眼儿都没有,人也非常正直,她生的早,早年家里日子苦,几个孩子,就她吃的苦最多。小小年纪就开始干活了。明子娘身体不好,英子十岁就开始做饭了。
二姐士云是几个孩子里心眼儿最多的,长像也随了明子娘,特别的好看,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了。她总是笑呵呵的,跟谁也没闹过矛盾红过脸儿,但是人家从来不吃亏。
老姐士容年纪还小,性子还没定,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相对来说,娇气一些,不让人儿,爱拔尖儿。
大哥士安也随娘,生下来身子就不太好,又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儿子。从小被金贵,那真是比对闺女都娇惯。人也长得秀气,瘦瘦弱弱的,还文静,跟个大姑娘似的,屯子里的人背后都管他叫大姑娘。
小哥士文,呵呵,怎么说呢。关家这两个儿子,那真是完全两极化了。大儿子白白静静的,小儿子直接就跟非洲人似的,是真的黑。大儿子身体弱,文静。小儿子那身体,跟小牛犊子似的,都淘出花儿来了。这么说吧,自打他会走,那裤、裆就没封上过口儿。为啥?因为整天上墙,爬树,上房的那么淘啊。生产队里的那几头猪,见着他都吓得跑。天天晚上大姐英子得给他缝裤子,晚上缝上了,第二天保准儿又得磨开。就没缝住过。明子爷爷看不惯孩子这么淘气,关键老人家,心疼那衣服啊。就想管,明子娘还不让管。小士文都淘出花儿来了,明子娘也不管。
最小的明子,据说隔辈遗传,完美的继承了奶奶的长相,二姐士云长得够好看了吧?都没有明子长的好。虽说才三岁,可是据说,爽利劲儿也随了奶奶。
明子都奇了怪了,怎么老关家这爷俩娶媳妇,总能娶到好的呢?长的特别好看不说,还都是能当家过日子的。要说关家人都能娶到好的吧,也不是,你看八奶奶,满屯子的人都知道,那脑子就不是个好使的,生的那么些孩子,五个姑娘,倒还好一点,那三个儿子,看着就像是傻的。明子爷爷那些叔伯兄弟自己带儿媳妇们都算上,也明听说哪个能比上明子爷爷这股人这两个媳妇的。
是傻人有傻福?还是老天爷心疼老实人?
不管为了啥吧,反正明子家是越过越红火了。
明子还是个小奶娃子,虽然身子里住着一个后世三十几岁的灵魂,客观上也不容许她做什么。再说,这个年月,她也做不了什么。因为她在二姨家看过黄历了,今年是六七年……
这时候的农村小孩儿,可不像后世那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跟眼珠子似的看着,出个屋子都得好几个人跟着,怕磕了碰了的。这时候的孩子,那才真是散养呢,早上吃过饭,就没人管了,爱上哪玩上哪玩去,晚上晚饭前回来就行了。
明子病好之后,就这么可屯子的晃。爷爷利用所有空闲的时间偷偷的开荒地,屯子小,一共就这么几户人家,都是亲戚。公家虽然明令禁止私开荒地,但是根本没有人会往外说,家家吃不饱饭的年头,老百姓可不就得自己想点儿办法吗。
虽然平时相互之间总有因为家长里短的有不和谐的时候,但是在这种一致对外,为自家谋福利的大是大非问题上,那都是没有半点含糊的。全国的老百姓都挨饿,哪个地方不得有几个饿死的人,可高官屯里就是最穷的人家,喝米糊也能对付着过活的。这么多年,就没有饿死过人。
这种事情,还就只有高官屯这种小屯子才能办得到,前后左右二十里之内都有屯子,但是那些都是大屯子,大生产队,几十上百户的人家,人心总是不能那么齐,哪个屯子都有心思活泛的,饿得受不了的人家偷偷开荒地,可是除了高官屯,哪个开荒地的,也没落着好儿。
二姐三姐每天放学还有假期都帮着爷爷干活。大哥向来不下地干活的。平时就带着三个小的,在屯子周围转,捡点儿柴禾之类的,开春了之后,也会带着他们几个挖野菜。家里还养着二十只鸡和一头猪呢!
第4章 小文哥爆发了
明子现在还太小了,爷爷开荒地的活儿她帮不上忙,家里老娘做针线活儿,也没她什么事儿。生产队里的活儿她更凑不上去了,不够添乱的呢。所有像她这么大的孩子,都在外面放羊。
这时候的孩子都懂事儿早,差不多人手一个小筐,瞎遛达疯玩儿的时候,也会想着顺手捡点柴火挖点野菜啥的带回来。关家这样不挨饿的,那野菜回去就喂鸡喂猪了,有些家里孩子多,开荒开得少得,那野菜是要回去当饭吃的。
所以,明子手里也有个小筐儿。直径只有蓝球那么大,是爹专门给她编的,她跟老姐一人一个。老姐的能大一点儿。
明子娘向来就宠孩子,这七个孩子,她从来都不打不骂,明子爹有时候骂两句她还拦着不让。在有限的条件下,总是尽可能的给孩子们弄些吃的玩的。像这种给闺女们编个小筐啦,给儿子们做个弹弓,打鸟的夹子之类的,是常有的。
老姐跟着八爷爷家的五姑、六姑走了,去北大甸子挖菜去了。大哥跟着二姨家的三哥下夹子打鸟去了。小哥不知道跑哪去了。就剩下她自己,实在是不乐意跟看上去同龄的一帮小丫头玩儿。就拿着她的私家小筐儿转悠,一边想着怎么帮着家里改善生活。好歹穿越一回,总不能跟上辈子三十几年白活了似的吧……
明子正逛当着呢,就听见前面儿大地里有骂声传过来,听着就是小哥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抬腿就往地里跑,她这小身板,帮忙是帮不上的,但是她得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告刁状她可以啊。
大老远的,就看到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在看热闹,远处生产队正干活儿的大人们也都听见了,可是谁能跟个孩子计较呢!小哥正坐在地垄台儿上,破口大骂,那些个花花词儿,明子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学来的。
听了一会儿,明子听明白了,小哥骂的人是二姨父先头老婆生的大儿子,叫大力的。他今年都二十六七岁了,在生产队里赶马车。屯子里一些半大小子闲着没事儿,就来回跟着他的车跑,满车的时候在地下跟着车跑,空车回来的时候,就蹭着车坐。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坐香油儿车。小哥今儿个就是跟着一起坐香油儿车的,但是他人小啊,赶不上趟儿,那大力赶着车一直走,可不会为一帮蹭香油儿车的小子减速,小哥撵不上车,就着急,他就喊大力,让他慢点。大力不乐意,被喊得烦了,就拿手里赶马车的鞭子抽了小哥一下,正好抽到了小哥的屁股上。
这下子,可把小哥给惹着了。直接坐地上就不动了。打他肯定是打不过人家,他才五岁,大力都二十大多了。所以他张嘴就开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揭人老底儿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怎么知道那么多人家的隐私的。
大力一看小哥急眼了,他就停车想再收拾小哥,他多大了,小哥多大,边上看热闹的那些孩子不敢说啥,生产队干活的人可就在不远处看着呢。大力他爹也在那儿呢,能看着他欺负亲戚家的小孩子嘛。就喝斥了两句,把大力骂走了。哄了小哥几句让他回家。小哥可不会听他这个二姨父的话,动都没动一下,就坐那儿骂。
明子爹要过来说小哥,明子在边上看到大姐英子悄悄的拉着老爹的袖子,不让他过来。老爹果然就低头翻地,不言语了,全当没看见。小哥看老爹都不来管他,更肆无忌惮了,洋洋得意的骂得更欢。
看热闹的孩子们看了老半天,见关家小文儿连口水都不用喝的不停骂,听多了就没啥意思了,都走开了接着玩儿去了。
明子在边儿上看得累了,就坐到小哥的身边儿,陪着小哥。他骂,她听着。
小哥一直骂到了晚饭前,劳动力们都下工回家吃饭了。他才停下,拉着明子的手,也回家吃饭了。
回到家,进门第一件事儿,就是在水缸里舀了半舀子凉里,一口气儿灌下去了。这是骂人累得缺水了吧……
明子娘早已经在家做好饭了,家里人一回来直接就开饭。
说实在的,明子到了这里,什么都适应得挺好,连上厕所没有厕纸用苞米叶子解决她都能适应,就是这吃食,真是够够儿的啦。
天天不是玉米饼子就是高粱米,上顿土豆下顿白菜,还都是荤油味,别提多难吃了。
啊,对了,她也终于知道爷爷为啥单独一盘菜了。
因为爷爷从十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吃素。已经吃了四十年了。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信仰,就是吃不了猪大油的味儿。偏这时候做菜,都是用猪大油。所以他就宁肯不吃油了。
也因为爷爷不吃荤油,所以,每回做饭,为了省柴禾,明子妈做菜都是先不放油,等菜好了,先盛出来爷爷的份儿,再放点儿荤油到菜里。所以那菜里才都是荤油味儿。才那么不好吃。
爷爷最喜欢吃的是鱼,可是高官屯是在平原上,离松花江的支流都还有一百多里地呢,上哪里弄鱼去啊,屯东头儿的大坑里倒是有水,可那是死水,根本没有鱼,北大甸子上也有几个小水泡子,也没鱼啊。所在,爷爷一年能吃上两回鱼,一回是他过生日的时候,一回是正月初三。关家祖辈儿上传下来的规矩,过年吃三天素,年三十儿和初一初二两天。所以,初三开荤。每年明子娘都会准备好钱,让明子爹给爷爷买鱼回来。家里孩子们都知道,这是爷爷最爱吃的。每回做鱼,从来没有人抢鱼吃。热过多少顿都得留着给爷爷独享。
明子实在是吃不下家里的菜,可是又没有别的让她选,连粥都没有。关家人都是干道儿来的,一年也喝不上几回粥。再说,这时候一年四季两顿饭,开春之后要干活儿的,喝粥也不顶饱,粮食只要是够吃的人家,谁家有饭不吃,喝粥啊。所以总是白水泡饭或是白水就玉米饼子。吃几回苞米碴子粥,那就是改善生活了。
第5章 关家的教育放式
今儿下午小哥在地里发生的事儿,明子就不信爷爷和老娘没收到风声。
可是一直到饭也吃完了,天都黑透了,到点睡觉了。也没有一个人提起下午的事儿。就好像小哥被人打了,活该。他骂人骂了一下午,满屯子都知道的事,全都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明子原本以为,小哥骂了一下午,应该出气了。万万没想到,他那么生猛。歇了一晚上,好像又有劲儿了。第二天,白天大人们到地里干活儿的时候,他就跟着上地,往地头儿一坐,就开骂。骂上一天,晚上回家吃完晚饭,就到大力他们家门口,骑在他家院墙上骂。天黑了骂够了就回家睡觉,天亮睡好了,继续。要是队里有会,那就往队长家墙上一坐,啥时候会开完了,啥时候停。
他一五岁的孩子,谁能把他怎么着啊。
打吧,别人家的孩子。骂吧。你不能跟个孩子对骂吧。就得听着。
明子听大姐英子回来说,队里开会的时候,二姨父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气得不行不行的了。都快跟爹急眼了,可是老爹说了,他管不了。谁有能耐谁管去,他绝不拦着。
呵呵,明子知道,这话是娘教给老爹的。她跟娘一个被窝儿,听到他俩说话了。
终于,二姨父抗不住了。来家里找明子娘服软,全屯子谁不知道,老关家是明子娘当家。
“他大姨,可不能叫小文儿这么一直骂下去了。”吃完晚饭,小哥又去大力家骂人去了。二姨父直接来了家里。坐在炕沿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明子爹的烟笸箩都快让他给抽空了。抽得满屋子烟味,明子娘咳嗽不停。
“我们孩子小,打不过人家,让人打了,还得憋着?”明子娘得理不让人。
“大力就是那个混账脾气。我抽他了。得了。都是亲戚,这么骂下去,影响太坏了。退一步吧,给我个面子。我这个当爹的,跟他赔不是,还不行吗?”从来在屯子里说一不二的高队长终于也有服软的时候了。
明子觉得娘咳嗽得都轻了,身上的劲儿一下子就起来了。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个面子我给了。”明子娘答应的很痛快,并没有多为难。
晚些时候,小哥骂够了,回家准备睡觉了。
明子躺在被窝里,就听到娘跟小哥说:“老儿子,明儿不用骂了。够用了,从今往后,这满高官屯,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熊你。”娘的语气里充满了笑意。
“娘,你放心。我总有长大那一天,他也总有咬不动黄瓜的时候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也别想熊住我。”小文哥奶声奶气的,可是话说得特别的硬气。
“好,我老儿子有出息。咱们老关家都熊了几辈子了,从你这辈起,咱就把那规矩改了。”娘从枕头底下拿了什么给小哥,小哥乐巅巅的跑回抱夏睡觉去了。
第二天,明子知道小哥得到娘什么奖励了,是一块糖。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了,糖纸看着都旧了。里面只剩下半块。这是小哥没舍得全吃,给她留着半块呢。
明子一点儿都没嫌弃,把糖含在嘴里,心里酸酸软软的。
从那以后,终其一生,小哥真的再没有被任何人欺负过。从来没有。
放暑假的时候,二姐从初中毕业了。不肯再念书了。当然,也没有书可以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