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过几日就答复你。”月佼轻轻挣脱他的手,噔噔噔跑出了凉亭。
暮风带了些微凉意,轻柔地将她面上的热烫一层层涤去。
她渐渐有些后悔自己这鲁莽的举动了。
原以为再“试吃”一回,就不会再对这个人心心念念。
可她发觉,方才又“试吃”过一回后,自己对严怀朗,竟愈发贪嘴了。
人哪,果然是不该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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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花园的拱门,就见云照正要朝这边走来,显是要来寻她的。
月佼连忙将满脑门子无处安放的心事甩飞,一脸无事地迎上去。
云照嗔了她一眼:“我还当你走丢了呢。”
“这里的花园好大,我逛出去老远了。”月佼心虚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竟是玩疯了,害我白操心,”云照将她揽过来,关切地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月佼支支吾吾地笑着将头扭向一边:“我、我跑回来的,跑热了。”
云照倒是不疑有他,揽着她往主院行去,一边与她说说笑笑。
她恍兮惚兮地笑应着,压根儿没听清云照在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胡乱答了些什么。
两人进了主院的厅中,纪向真、苏忆彤与江信之已坐在里面喝茶,连定王世子李君年夫妇也在座。
主座上的罗昱修与一众客人谈些闲话,场面倒是宾主尽欢的模样。
云照拉了月佼坐下纪向真他们的旁边,自若地加入了谈笑。
侍者送上茶盏,月佼忙捧起茶盏低着头,做认真喝茶状,脑子里却一径神游。
“祖母有事要先与严大人谈一谈,怠慢之处还请大家见谅。”罗昱修笑道。
众人自然也不会计较,纷纷笑着表示还不饿。
云照贼眼溜溜地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确认没有帝师的身影,这才笑着打趣:“莫不是谈严大人与你家妹子的婚事?”
几个年轻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个个笑得颇含深意地相互对视。
倒是李君年闻声抬头,诧异地瞥了月佼一眼。
恰巧这时月佼也偷偷抬起眼,目光与李君年便撞了个正着,只好浅笑颔首。
顾自谈笑起哄的那几人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罗昱修苦笑扶额:“这事有些复杂,我可不敢胡说。”
这么多年,罗家对外从来不提此事,态度不可谓不微妙。
大家都知道,这事罗家上下还是要等罗堇南来拍板才算数,不过罗堇南德高望重,既她绝口不提,寻常也没人会不长眼地问到她跟前去。
大家见罗昱修似乎不便多说,倒也识趣,不动声色地就将话题拐到一边去,聊起婚俗礼仪来了。
“我记得,世子与夫人是在宜州成的亲,之后搬到京中定居的,”气氛融洽之下,江信之便与李君年攀谈起来,“那时我还小,母亲要留在京中照顾我,脱不开身回宜州,如今说起来还不免要怄两句气呢。”
江信之的母亲江瑶,当年也是威名赫赫的团山屯军左军主将,与同袍们在边境上浴血击退来犯的嘉戎大军后,又星夜兼程、千里奔袭原州,生擒平王李崇珩,这事在大缙战史上算是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
之后又率部与定王主力在京郊回师,对同熙帝的登基也算是功不可没。
虽说团山屯军是归属兵部官军序列的,可这又是一支与定王府渊源颇深的军队;若非江瑶早已脱了军籍,转任内城卫戍官,直接归属同熙帝管辖,只怕江家也要被划归定王阵营的。
虽说江家在朝中低调,尽量淡化自家身上的“定王系”印记,不过此时是私下的场合,倒也不必那么避讳了。
听了江信之的话,李君年与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约莫是想起婚礼时的种种甜蜜缱绻,俱都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让他俩对面的几个年轻人纷纷捂住心口,云照更是笑闹一声,拍着桌道,“哎呀罗昱修,这是你家的蜜罐被人给摔了吗?”
闹得李君年夫人红了脸,笑着隔空嗔给她好大一个白眼。
李君年见夫人赧然,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笑着出声解围:“信之将来成亲时,或许可以考虑回宜州去办一办。”
江信之拊掌大笑:“我母亲倒是巴不得,常说京中婚俗繁琐无趣,不如宜州来的爽快。”
两人便一搭一唱地说了宜州的婚俗,什么“红绳连腕”、“并肩打马”、“拦门酒阵”,只把在场几个没去过宜州的年轻人听得张大了耳朵。
“诶,月佼,”苏忆彤转头看看月佼,“你家乡的婚俗一定又不同吧?”
忽然被点名,月佼回过神来,笑着接口道:“我年初时见过京中一家人迎亲,是很热闹,却好像有些拘束;我家乡的人成亲,就很……嘿嘿嘿。”
她这莫名其妙的“嘿嘿嘿”简直吊足了众人胃口。
见大家都眼巴巴望着自己,月佼落落大方地笑了笑,随口讲了几句红云谷的婚俗。
若说京中的婚俗讲究一个“繁花着锦”,那红云谷的婚俗便是“烈火烹油”。
“……当日黄昏大家要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唱歌,通常要闹到次日天明的。”
江信之惊讶地脱口而出:“人家洞房花烛之夜,你们拉着人喝酒唱歌吃肉一整夜?狠心不让新婚夫妇回房,良心不痛的啊?!”
这口没遮拦的,惹得大家纷纷笑斥他。
见大家笑得怪里怪气,月佼挠挠头道:“天明后他们就回家了呀,回家以后关在房里,三日之内都不会出来的,吃饭都是家里人给送到门口……”
她从前并明白新人关在房里三日是做什么,可昨夜看了“红杏楼主”的话本子之后,便隐约有些明白了,是以话说到这里,她忽然惊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妥当,便红着了倏地噤声。
大家见她那后知后觉的羞赧,便忍不住又打趣胡乱笑言起来。
“若将来你想照着家乡婚俗成亲,只怕这夫婿人选要慎重再慎重,”云照笑得花枝乱颤地靠在她肩头,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否则寻常儿郎只怕扛不住你那‘新婚三日’啊!”
月佼愣了愣,忽然红着脸低下了头。
心里那个怪脸小人也在哈哈大笑,胸有成竹地说,“他”扛得住的,一定扛得住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好不要“他”做心上人的,不能这样。
月佼在心里一拳将那个怪脸小人捶得扁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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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堇南脚步沉稳地徐徐迈入厅中时,正好听见这几句,又见满屋子年轻人笑得没形没状,便慈爱地笑着摇了摇头。
跟在她身后的严怀朗自然也听到了,面上微红地远远瞄了月佼一眼,心中有些骄傲地哼道,三日有什么了不起?十日都行。
众人见罗堇南进来,立刻收敛神色,依次朝她执了礼。
个个人模人样、一派端肃,仿佛刚刚在聚在这里说浑话的是另外一拨人。
罗堇南倒也不与他们计较,在主座上落了坐,与他们闲叙几句,喝了小半盏的茶,这才领着众人前去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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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泉山上玩了三日,月佼便回到弦歌巷的宅子中。
心不在焉地将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一遍后,她取出一本书来却读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莫名其妙的芜杂心事。
忠勇侯府与罗家的陈年掌故,牵扯到的那一桩需要由严怀朗去“还”的婚事,即便是混混沌沌如月佼,也从云照他们几个的话中听出了其中的严重。
那是忠勇侯府执意要以此去偿还一桩人命恩情,严怀朗的母亲去向陛下求婚旨,其实是拿整个严家的命运与前途为筹码,去堵严怀朗的后路,就是不想给他拒绝的余地。
诚如云照所言,严怀朗并非是个会任由摆布的人,可这事要搅和起来,那忠勇侯府上下必定鸡犬不宁。
月佼有些明白,原本这只是严怀朗与家中的博弈,若自己再搅和进去,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而她根本应付不来。毕竟,这种家务事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
若忠勇侯府上下都不认同她,她总不能下毒灭他满门……
她自来就是个趋利避害的性子,如此无解的困局,她想想就忍不住抖腿,当真不想卷入其中。
黄昏时分,敲门声响了许久,月佼才回过神来,放下书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望着长身立在门口的严怀朗,月佼心中有些发慌。
严怀朗见她并不像要请自己入内的模样,忍不住挑了眉,“你说过,过几日就会答复我的。所以,你想好了吗?”
那日在罗家的别院中时,他就觉得这小姑娘心中必定有鬼。
他原本想着婚姻之事毕竟兹事体大,容她多考虑考虑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这几日他越想越不安,今日得知她从山上下来,便忙不迭赶来要这答案了。
“想、想好了。”
月佼扶着门扉,低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脚尖踢着门槛。
严怀朗见状,“嗯”了一声,心头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
“我不要。”本着“快刀斩乱麻”的想法,月佼痛快地吐出这两个字,只是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严怀朗蹙眉,脸都快黑了:“不是什么?”
他隐约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这个答案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且他也非常不想听。
“我、我不能要你做我的心上人,”月佼鼓起勇气,抬头仰望着他,“所以我不能和你成亲的。”
严怀朗整个懵掉,是以月佼当着他的面关上门的时候,他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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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闷闷回房,拿被子将自己裹得个密不透风,难过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她先前在心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虽有些低落,心中闷闷的,可并没有这样难受。
直到方才将话说出口,她才有些明白,“严怀朗是不是她的心上人”这件事,似乎是不由她取舍的。
可是话既已说出去,今后她便该离他远远的了。
不能再偷吃他剥好的瓜子……也不能再亲他了……哎。
此刻的她脑中昏昏然,心口发痛,只求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又是那个什么不怕的月佼。
这一夜,辗转反侧的月佼几乎就没睡着。
挨到寅时,天色还鸦黑,她苦着脸从床榻上爬起来。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想做什么,游魂一般走到院中,鬼使神差地就去开了门。
然后,她惊呆了。
“你、你一直没走的吗?”这严怀朗,从昨日黄昏……就在门口站到今晨?!
严怀朗定定看着她,笑得有些僵,“我怕你到半夜就后悔。”
“我、我才不会后悔,”月佼眼中浮起水气,又气又恼地伸手去推他,颤颤嗓音中带着哭腔,“你快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