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得入迷,宝钗又不是个多话的,倒也看得愉快。
但另一边,史湘云挨着惜春坐下,身边便是灵月,灵月哪里肯放过她,便压低了声音问她:“史妹妹可看得懂?”
史湘云面色涨红,开口:“我如何看不懂?”
灵月突地又掩唇道:“倒是我错了,史妹妹自是看得懂的。那《离魂》出自《牡丹亭》,想来史妹妹常看这出戏呢。”
《牡丹亭》讲的乃是杜丽娘与柳梦梅抗争封建礼教,梦中相会,后又私下相会,之后更为爱身死,后又复活成亲的故事。
灵月突地这样提起,岂不是说她不懂廉耻,也违背礼教,总想着与宝玉私会么?
史湘云的面色霎地又红又白,她掐紧了指尖,想要怒骂,却又想着一旁还有荣妃,更有贾母、王夫人等人,哪里好丢了这个脸。
便只好生生忍了下来。
这头黛玉听了动静,便回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便见史湘云叫灵月气得脸儿都红白一片了。
黛玉忍不住与宝钗笑出声来。
“这灵月,与史妹妹倒是可凑作一对儿‘好冤家’了。”
第七十七章
荣妃省亲, 可算落下了帷幕。
离去前, 还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此次倒是公平均匀,谁也不曾少了去。
难得得了几件儿宫里头的东西,贾府上下本该喜不自胜。只是仔细瞧一瞧, 发觉黛玉那儿往日没少收这样的物件儿, 于是此时瞧了, 便也不觉如何欣喜了。
若再喜不自胜,反倒露了拙。
不过府中下人倒是欢喜的。
贾府有喜, 他们也得了金银的赏,更赐了筵席吃吃酒,自然面上有光, 恨不得跨出荣国府大门, 叫别家做奴才仆从的瞧一瞧,他们荣国府里头的下人何等的风光。
眼下逢年节, 处处都爱请了戏班子来顽,丫头们的家人也上门来见。
得了空的丫头便能见一见亲人,顺带去听一听戏。
黛玉在院儿里, 乍听雪雁要见兄长父母去, 这下子思念立时便被勾了起来。
又想父亲, 又想母亲。
还有些想和珅。
前脚雪雁出了门,后脚紫鹃便守在黛玉身旁坐了下来,低声道:“姑娘想什么呐?”
黛玉哪里好说出口,便摇了摇头。
紫鹃道:“今个儿在外头听说, 老太太想着给宝姑娘办生辰呢,算算也没几日了。”
黛玉这才有了些精神,忙问:“哪天?”
“二十一。”
“的确没几日了。”黛玉皱了下眉,“我与她算不得如何亲近,可这就算是石头的心肠,挨着一块儿顽得多了,也该有几分情谊了。我该送什么是好呢。”
紫鹃张了张嘴刚想说,姑娘可以问问李嬷嬷去。
这会儿话到了嘴边,却是拐了个弯儿,她暗暗一笑,道:“姑娘可以问问和侍郎去。”
“问他?”黛玉本能地想否决,但骤然又想起来,和珅曾与她说的,无论何事都可求助与他。
想着近来二人书信来往又少了些……
黛玉点了头:“那你研墨去。”
“哎!”紫鹃欢欢喜喜地应了。
叫这件事一分心,黛玉心底的思乡情倒也没那么浓了。
父亲一贯重公务,此时记不上她倒也是常事。
如今总也有旁的人来牵挂她了。
这头黛玉刚写了信,叫紫鹃送出去。
前头和珅便上了荣国府的门。
是贾政邀他来吃酒的。
和珅神色冷淡,陪着贾政吃了几杯酒,贾政满心以为宾主皆欢,这头和珅却放下了杯盏,道:“不知近来宝二爷如何?”
贾政浑身一紧,本能地觉得和珅是要来打人的。
他忙道:“他近来乖觉了不少,想来是娶了妻,沉稳了。”
和珅又问:“林姑娘呢?”
贾政又一个激灵,心道和珅怕是担忧黛玉过得不好,心中想着嘴上说说和珅怕是不大信的,不若便让他去瞧瞧。
索性正值年节,也没有这样多的讲究。
贾政心下有了决定,便抬手招来一个小厮:“你在前头带路。”
那小厮心领神会,点了下头,忙和珅往外去。
和珅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那我便暂且不陪存周兄了。”
贾政点头不已,道:“晚间我再与致斋兄共饮。”
和珅微微一颔首,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从贾政院儿里出来,走了不久,便近了女眷的住处。
右手边乃是抱厦厅的方向,左手边便是黛玉所在。
和珅往黛玉的方向迈了几步,便突地听见几声女声近了。
和珅身边跟着丫鬟忙动身往声源处去,劝了几句,像是叫那边暂且停了步子,免得冲撞了和珅。
小厮自是引着和珅继续往前行去。
和珅也没什么回头去瞧的欲望。
但他没有回头瞧,后头的几个姑娘却是在打量他。
这会儿叫丫鬟拦住的,乃是李纨、迎春、探春与史湘云一行人。
李纨与史湘云都不曾见过和珅。
但李纨是个寡妇,自然不好多瞧,便小心地垂下目光,又挨得迎春更近,好叫身边的丫鬟将她挡了去。
史湘云便大胆多了。
她微微睁大眼,瞧着那抹修长挺拔又带着几分凌厉威势的身影,不由好奇出声:“那人是谁?从前怎么不曾在府里头见过?是哪家的世交?还是爱哥哥的同窗?”
探春笑出声来:“哪里是什么世交同窗。他便是林姐姐的未婚夫了。”
史湘云更为惊讶:“那他如何,如何能上府中来……”
“你不知其中关系。他原先是与父亲有交情的。父亲视他为至交好友。”
史湘云大惊失色:“那他岂不是三四十的年纪?可方才瞧身影不太对……”史湘云也说不出心底滋味儿如何,只是骤然觉得轻松了些。那般天仙似的林姐姐,竟是寻了这样一门亲事。若年纪长她许多,也难怪旁人说这个未婚夫厉害着了。
迎春忙道:“三妹妹该一口气将话说清楚才是。”
探春笑出声来,点头道:“是是,是我的过错。”说罢,她便又转头看着史湘云,道:“你可莫以为他是个年纪大的,不然呢,他与宝玉年纪相差不多,还未加冠,却已经是个厉害人物了。”
史湘云心下略有些失落,便忍不住问:“如何厉害了?”
“这话可不能说出去的,我也不过随意听了几句。他才这个年纪,便已经官居二品,身兼数职,又是今上面前的得意人物。从前不是说过么,他与林姐姐的那门亲事,都是今上亲下了圣旨指的婚。叫人好羡慕呢。”
这些对于史湘云来说,着实有些遥远了。
什么官居二品,什么今上面前的红人,又什么皇上赐婚……都离她太远了些,因而听了过后,一时间还略有些茫然。
听探春说“羡慕”,她心下便也隐隐有些羡慕。
但转念一想。
还是二哥哥好。
若是事事都如从前那样,半点不变,便是最好了。
只可惜他娶了亲了,日后她也总要嫁人的,还不知晓是嫁谁呢。
若是就嫁到荣国府上,整日还能与他们顽,又有老祖宗疼爱,多好。
史湘云叹了口气。
探春忙拍了拍她:“你叹什么气。”
这头话音落下,那头迎春突然结巴起来:“那,那不是宝玉吗?他往那边去做什么?”
探春也是一惊,心跳都快了:“他莫不是去寻林姐姐的罢?”
迎春忙道:“怎、怎么是好?”
探春咬了咬唇:“咱们上前去将人拦住了。”
三春都知晓宝玉的心思,毕竟他曾经闹出的响动实在不轻。
在正月里闹出大事,那可就糟了。
探春忙追了出去,迎春和史湘云也只好跟上去。
只有李纨不好沾了这等事,便等在了后头。
这厢宝玉在怀中搂了个匣子。
他想得极好。
才得了的好东西,该拿去给林妹妹。
想那日游园时,林妹妹也不曾对他再有排斥,兴许是已经原谅了他从前种种。他知晓林妹妹如今已是别人的了,便也不盼着别的,只想着林妹妹待他莫要冷言冷语便是好的。
如此想着,宝玉便近了院子。
而和珅才刚踏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