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一声,手里的帕子竟是被她生生扯出了一道口子。
这一声便叫那些丫鬟们看了过来,史湘云不愿丢脸,拉着翠缕便快步走了。
隐约间,史湘云还能听见耳后传来的嘻笑声。
也许正是讥讽她的。
史湘云心酸地想。
今日来荣国府上的,乃是当今和亲王弘昼的王妃。
和亲王弘昼与乾隆关系亲厚,因而这位王妃也颇得看重。
称得上是有德才的女性长辈。
要她来做及笄宴的正宾,本该是什么郡主、县主方才能够得上的资格。
她上门来时,贾母心中惊喜不已。
忙让邢夫人、王夫人扶了她,亲自将和亲王妃迎进了门去。
只是贾母心底却忍不住想。
这位贵人上门,冲的是元春的面儿呢?还是那和侍郎的面儿呢?
第九十二章
黛玉早早便被唤了起来。
紫鹃瞧着她双眼朦朦, 似是未睡醒的模样, 又是心疼却又觉得欢喜。
今日她们的姑娘便要及笄了。
雪雁伺候着黛玉用了早饭, 黛玉隐约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出声问:“怎么这样闹?”
雪雁笑着收拾桌面,道:“能不闹么?今日开了中门, 宴了宾客呢。”
“开了中门?”黛玉惊讶。
紫鹃道:“府里的姑娘还不曾有这样的时候呢。”
迎春及笄时, 便还是贾母为她摆了两桌酒, 让大房二房坐在一处吃了酒,这便算作是及笄了。
黛玉垂下眼, 淡淡道:“不知道的,怕要当我才是这荣国府里嫡亲的姑娘了。”
实际上,她又哪里需要荣国府这般讨好呢?
紫鹃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这样细细一想, 未免觉得荣国府凉薄,嘴脸转变之快更令人好笑。
黛玉也不会真认了死理, 她心下是不屑的,但面上却不会拒绝荣国府这样为她做戏。
待净了手。
黛玉问:“时辰如何了?”
“姑娘该去老太太房里了。”
“嗯。”黛玉应了声,便让紫鹃在前引路, 带着雪雁往贾母院儿里去。
贾母也早早便梳洗好了, 她少于出门, 便也少有打扮得极为郑重的时候。但今日,贾母却让鸳鸯为她仔细梳了头,又挑选了许久的衣裳,这才使得模样一丝不苟起来。
“玉儿父母不在身边, 便由外祖母来担这个主人了。”说罢,贾母抬手抚了抚黛玉的发。
黛玉点了下头。
没有父母在侧,她心中自然是失落的。
于是这及笄宴对于她来说,也就没太大的意义了。
等迎了宾客进门,贾母便先由鸳鸯扶着出去了。
今日赞者选的乃是宝钗。
宝钗于西阶就位,见过观礼位上满座的宾客。
然后黛玉才走到了庭院中,朝宾客行揖礼。而后再落座笄者席,宝钗立在其后为她梳发。
此时正宾起身。
观礼席中不由发出了短暂的惊呼。
能坐在荣国府里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他们一眼便认出来,这位为荣国府林姑娘做及笄礼正宾的,乃是当今和亲王的王妃。和亲王是谁?与今上最为亲近的一位王爷。
不过是与荣国府有几分亲缘关系的姑娘,却能请到和亲王妃前来。这荣国府如今真真是金贵起来了,与他们这些老牌贵族不同了。
只是再敏锐些的人,心头忍不住想——
和亲王妃前来,冲的究竟是谁的面子呢?
只怕……只怕并非是瞧荣国府出了位皇妃。
毕竟和亲王向来不与权贵结交,和亲王妃敢来,多半是因为有了宫里头的点头示意。而那位荣妃娘娘有这样的本事吗?
这头紫鹃奉上钗冠,和亲王妃双手接过,高声吟唱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黛玉本不大在意,哪怕是顶着这样多的目光,她也奇异般的不觉丝毫的紧张。
她的神色甚至是有些冷淡的。当然,旁人并不在意。她这样的姿态落进人们的眼中,反倒叫人们暗自称赞,这位林姑娘好生高洁出尘的气质。
直到黛玉的目光胡乱一扫。
蓦地瞥见观礼席中,有一道身影,唯独与旁人不同。
那身影坐得挺拔端正,身形清俊,他着一身白袍,袍上隐约可见松竹的暗纹。
他也正在瞧她,他清冷的眼眸里被赋予了柔和的色彩,使得他的五官都跟着柔和了下来,他的唇微微抿着,但唇角却似有些上扬。他在看着她微笑。
他在这里。
他要瞧着她卸去发钗,换上钗冠,行及笄礼。
及笄啊,就是到了可出嫁的年纪了啊。
黛玉心底一动,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底下挨着的衣裙。
原本无趣的及笄宴,一下子就变得鲜活有趣了起来。
众人细细议论的声音,也都不令人觉得烦躁了。
黛玉不自觉地冲他眨了下眼。
和珅嘴角一勾,朝她回以更热烈的笑容。
不知道多少个丫头都看得呆了去。
这时宝钗抬手,为黛玉去发钗。
而和亲王妃则抬手为黛玉戴上钗冠。
黛玉不得不暂且收回了目光,转而抬眼去瞧和亲王妃。原来和亲王妃也在瞧她,这位妇人的目光慈和,黛玉没有半分的反感,反而隐约间,仿佛有种母亲尚在世,此时正在为她梳头一样的错觉。
黛玉又眨了下眼,眼底隐隐有些发酸。
“好了。”和亲王妃低声道。
那钗冠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
在日光底下,放着亮眼的光彩。
黛玉纤细,脖颈柔白,在那钗冠之下,更显得羸弱欲折,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扶住她。
席间已经有人忍不住暗暗赞叹出声:“这位林姑娘着实生得天人之姿……”
“难怪了……”旁人压低了声音。
难怪了,那位和侍郎旁人谁也瞧不上,却是正瞧准了这位林姑娘。
而后宝钗又扶着黛玉起身,往内室去,换了一身大袖服,这才又回到庭院中。
如此盛装之下,黛玉整个人都显得明艳起来。
往日的羸弱气自她身上彻底消失,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盯住了她,再难挪开目光去。
而后和亲王妃为黛玉起字。
却还是起了“颦颦”二字。
黛玉听后,略觉不太痛快,毕竟这两字是宝玉当初顺口起的。只是当着众宾客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便只好应了。
待及笄礼毕后,紫鹃便扶着黛玉离开了。
此时众宾客方才又引至另一处院中,男宾女宾分席而坐。
史湘云与袭人,便眼瞧着黛玉离去。
史湘云知晓,她日后及笄,是赶不上黛玉一半的,那时还不知要如何受冷落呢?
放眼瞧身边的宾客,口中议论皆是“林姑娘”。再瞧宾客中,和侍郎长身玉立,谁都晓得他是黛玉的未婚夫,这会儿自然更是欣羡黛玉不已。
史湘云忍住酸楚,抬头去瞧宝玉。却见宝玉正暗暗抹泪呢。
史湘云心底一气,忙扭身走了。
宝玉叫“颦颦”二字勾起了伤情。
想初见林妹妹的时候,他与林妹妹还能正经说上几句话,如今却连说话的机会都难了。
袭人见了宝玉的模样,心下也难压嫉恨。同样都是二月十二的生日,她与林姑娘,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叫人如何意平?
但不平也得平。
袭人咬了咬牙,上前露出笑容,反倒还安抚起宝玉来。
黛玉叫那一头钗冠压得有些泛晕。
她按了按额角,正欲叫雪雁为自己取下来,却见雪雁双眼发亮地盯着她,道:“姑娘今日真好看。”
说罢,雪雁也不知为何,竟是捂嘴哭了起来:“可惜太太瞧不着了……”
黛玉原本好好的,叫她这样一说,也不由有些酸楚。
不仅母亲瞧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