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谁都明白,可安平长公主长子已死在了牢中,再去拿人问话,情理上却是说不通的,只怕没等进了门已叫安平长公主喊了人撵走,若想顺利问话,唯有请了圣旨方可,可眼下这个局面,谁人又敢到圣人面前去请旨。
“拿人问话。”三皇子突然冷声开口道。
众人一惊,真若拿人问话这事必然要闹的更大,若最后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这个责任又有谁来担。
姚颜卿心里咯噔一下,贸然拿人可不正是应了圣人那句莫要让他为难,姚颜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额上的伤处,他可不想旧伤未好便添新伤,再闹出了事,圣人舍不得拿自己儿子开口,必是要拿他们来给出一个交代。
“殿下,依臣之见贸然拿人只怕也是问不出什么,倒不如咱们亲自登门,也可有回旋的余地。”姚颜卿轻声说道,在他看来既不能一直关押着徐准,贸然拿人问话反倒是得不偿失。
他话一出口,便遭徐学程等人一番附和,心思倒与姚颜卿颇为相同,历朝历代皇子闹出了事来,总归是有一个替死鬼来收拾烂摊子,他们活了这把年纪,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不想做一个冤死鬼。
第69章
适合登安平长公主府门的非三皇子燕灏莫属,三皇子自也知晓,便当仁不让登门一会安平长公主,总要过了她这一关方能便宜行事。
安平长公主对三皇子可可谓是恨之入骨,知他前来,当即厉声喝道:“给我撵走,以后我这公主府断容不得他燕元之踏足一步。”
“母亲。”徐准不赞同的出声,摇了摇头,又温声劝道:“三殿下前来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再者大哥的遗体毕竟还在他们手中,您便是不想见他,总是要尽早把大哥带回来安葬。”
安平长公主闻言却是冷笑连连:“命都没有了,带回一具尸体又有何用,我倒是瞧瞧你大哥的尸首就摆放在那里,他燕元之是心虚不心虚。”
安平长公主仗着辈分高,自是不惧三皇子,可徐准却是不敢得罪他,说句诛心的话,安平长公主还有多少年的活头,她得罪了人也就得罪了,三皇子拿她一个长辈无可奈何,可若是心里存了怨,难道就不会报复在他的身上?徐准不敢赌这个意外,只得苦口相劝:“母亲,事已至此,您总是要顾忌一下几个侄儿,难道将来他们就不出仕了吗?”
这句话似压垮了安平长公主挺直的背脊,她口中挤出一声悲痛的哀鸣,单薄消瘦的身体如同被压弯的松柏,哀嚎道:“他敢,他害死了你大哥,二郎,他害死了你大哥呀!”
徐准阖了阖眼,强忍悲痛的说道:“母亲,这是天意,是大哥命中有此劫数。”
徐准的话触怒了安平长公主,她想也不想,瞬间便挥手打向了徐准,厉声骂道:“畜生,你个没有出息的东西,那是你大哥,是从小照顾你到大的长兄,你怎忍心说他的死是命中劫数,他是被人害死的,是被燕元之害死的,是被圣……”
安平长公主口中的怨愤之言尚未说完,徐准已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满目惊惧之色,低声道:“母亲,慎言。”
安平长公主痛哭失声,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她的儿子,死在了一场阴谋之下,死的何其冤枉。
“母亲,大哥是自尽而亡,并不是被三殿下害死的,这样的话您再不要说出口了,就当儿子求您了,为徐家儿孙留一条活路吧!”徐准跪倒在安平长公主身下,哀声恳求。
安平长公主手抚住胸口,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又丫鬟顺了好半响气后,才惨然一笑:“罢了,罢了,为了你们几个,我又能如何呢!”
安平长公主松了口,徐准当即起身去请了三皇子进来。
三皇子面有哀戚之色,见屋后先与安平长公主见了礼,安平长公主便是松了口,可心中恨意滔滔,焉能给他好脸子瞧,免不得讥讽道:“我有何资格受你一礼,三殿下只当没有我这个姑姑就是了,左右你亦不曾记得这份情。”
“我知姑母心中有怨,表哥的死我亦有愧意,万万不曾想到他会在牢中自尽。”三皇子轻声说道,哀声一叹。
安平长公主一味冷笑,道:“你若真心中有愧,便还他一个清白之身,莫叫他走也走的不安心。”
三皇子垂眸不语,这桩事眼下还没有一个定论,端宁侯府的下人尚被关在大牢,日后是怎么一番走势谁也无法知晓,他又如何能应下安平长公主的话。
安平长公主手指紧紧扣在扶手上,凌厉的眉眼一挑,难掩恨意的问道:“如今你连一个清白身都不肯还与你表兄吗?”
三皇子削薄的唇一抿:“姑母,不是我不想还,而是现在表哥的死因还未查明。”
“你表哥以死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有什么可查的,我知你们再想什么,不过是想把所有事都推到他的身上,这世上唯有死人无法为自己一诉冤屈。”安平长公主厉声说道,蓄的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指到三皇子的脸上。
徐准眼底闪过惊惧之色,生怕自己母亲一个不甚真把手挥到三皇子的脸上。
“母亲,您冷静一些,三殿下说的亦有道理,便是还大哥一个清白,也要等事情调查清楚以后。”徐准温声劝道,又对三皇子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徐准生怕安平长公主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忙斟了杯茶递到她的手中,安平长公主接过盖碗,也不知是不是气的,那手打着颤,好好一盏茶便泼出了一半去,徐准见状,忙道:“母亲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
安平长公主锋利的目光扫过徐准的脸上,半响后,似泄了气一般垮下了紧绷的肩膀,又一把甩开徐准扶着她手臂的手,只叫丫鬟扶着她离开了厅堂。
“母亲年纪大了,大哥的死对她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还请殿下勿怪。”徐准拱手与三皇子说道,吩咐丫鬟重新上了茶来,又请了三皇子上座。
三皇子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说道:“我怎会怪姑母,表哥的死我确实难辞其咎。”
“这事细说起来并不会怪您,谁能想到大哥会这样想不开,昨日我还与大哥说,只要他是清白之身,哪怕豁出性命也必会为他周旋到底,谁知一早便有噩耗传来。”徐准叹声说道,眼眶微微泛红。
“表哥的死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三皇子叹了一声,又道:“他这一死,越发叫恪顺王叔的案子难破了。”说完,他端起盖碗轻呷了一口。
徐准小心翼翼的窥着三皇子脸上的神色,随后轻声道:“是大哥让殿下难为了。”
三皇子摇头:“这世上谁不难为呢!便是你我亦有为难之处,总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殿下说的是。”徐准轻应一声,鼻尖儿上却是渗出了米粒儿大小的汗珠来。
三皇子挑眼看过去,见他这般形容,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下,淡声道:“仔细开解下姑母,别叫她过于伤心了,保重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续知伤身便伤神,她这般年纪若因表哥的事犯了糊涂日后如何照看表哥留下的几个稚儿。”
“殿下放心,我必会好好规劝母亲。”徐准轻声应道,想了下,小心翼翼的提道:“殿下,不知大哥的遗体我何时可以领回来安葬。”
“他的死一日未曾调查清楚,便不好让你们领回来下葬,这案子牵扯甚广,若不调查清楚,父皇那边是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三皇子淡淡的道。
徐准瞳孔一缩,低声道:“殿下说的是。”
三皇子见他甚为惶恐,嘴角微勾一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如今表哥去了,你便是府里的顶梁柱,表哥虽留下几个幼子,可年龄尚小,哪里能担得起一府之事,少不得要你多多照看了。”
徐准眼中难以抑制的生出一股异样的神采,当即应声道:“殿下说的是,如今大哥府里稚儿无人照看,正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该看顾的时候。”
三皇子微微点了下头,又道:“今日来,其实尚有另一桩要事,今日已审过了狱卒和侍卫,昨日只有你一人去探过监,表哥当时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徐准眼睛眨了眨,轻声道:“并未有什么异样之处,我走时大哥还托我照看长嫂与几个侄儿,谁想到……”徐准突然落了泪来:“谁想到不过相隔一日竟天人永别。”
徐准一个大男人哭的甚为伤感,突然他抬起了头来,深呼了一口气,道:“刚刚倒想起一桩事来,不知可有蹊跷之处,大哥一再嘱托我要照看好几个侄儿,勿要让他们受了委屈,我只当是大哥心有所感,如今细细想来,竟似有临别托孤之意。”
三皇子眉头微微一挑,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如此说来,倒好似表哥竟早有寻死之念?”说罢,自语道:“这便有些奇怪了,不过是拿了表哥来问话,尚未过审,怎得会生出此念来。”
“我也是有些疑心,不过大哥和舅舅素来感情深厚,许是因舅舅身亡,只留下表妹一人故而想起自己深陷牢笼,一时心生感慨也是有的。”徐准沉声一叹,一脸悲切的摇了摇头。
三皇子狭长的眼微微一眯,把手上的盖碗撂在了小几上,说道:“你既有疑心,便该早些与我们说,也好叫我们早日查清表哥因何而自尽才是。”
徐准面露悲色:“实在是大哥的死叫人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没有理清头绪,如今还是与殿下说起,才察觉颇有些怪异之处。”
三皇子闻言却是沉吟了一阵,之后语气微沉的开口道:“如此倒也与你无关,出了这样的事搁在谁身上都是叫人六神无主的,不过既有蹊跷之处,便该着手细查,说不得也能给出姑母一个交代。”
徐准因三皇子的话忐忑的心终于略有些平静,只是待三皇子那双眸光冷冽的眼睛掠过来时,心下忽然一阵胆寒,竟不敢与之对视,忙低眉敛目,作出恭顺之态。
第70章
三皇子从安平长公主府回来便命冯百川率人随他搜查端宁侯府,姚颜卿若有所思的望了三皇子一眼,却没有多言,当时已是接近戌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借着晕黄的油灯,姚颜卿清楚的瞧见三皇子脸上的肃杀之色。
因为恪顺王的案子,姚颜卿已几日没有休息好,他年轻力壮尚且觉得有些熬不住,更不用说徐学程这等已过知命之年的老臣,徐学程双眼已布满了血丝,身子蜷缩在宽倚中,半阖着眼养神,没过一会便入了眠。
李国维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随后压低声音道:“再这样熬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非交代在这了不可。”
刘思远低笑一声,看了一眼正端着盖碗呷茶的姚颜卿,说道:“咱们这些老家伙是比不了年轻人了。”
李国维笑道:“这话我说还行,你才多大的年纪。”
刘思远叹了一声:“老了,看着姚学士越发觉得自己已过了最好的年岁。”
姚颜卿闻言放下手上的盖碗,笑道:“不瞒刘大人,其实下官也是熬不住了,这一会功夫不知灌了多少茶,可这精神还是提不起来。”
“这夜审最是熬人不过了。”刘思远感慨说道,随即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不过咱们睡不了一个好觉,怕也有人眼下正陪着咱们熬着呢!”
姚颜卿和李国维都明白刘思远话中所指,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姚学士觉得今夜可会有什么结果?”李国维轻声问道,身子朝着姚颜卿的方向侧了一下。
姚颜卿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李国维会这样问,沉吟了片刻后,他道:“三殿下既是从公主府回来便带人搜查端宁侯,可见还是从顺德县公口中得到了有用的消息,依下官之见,无功而返这样的事想必不会出现在三殿下的身上。”
“希望如此吧!”刘思远叹声说道,眼皮子已有些撑不住了。
时间缓缓而过,已到了亥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拉,桌上的油灯的光越见微弱,姚颜卿拎了下茶水,见里面见了底,便起身去外面唤侍卫换一壶新茶来,刚一出屋,便让冷风吹的打了一个哆嗦,便把双手抄入袖间,跺了跺脚。
侍卫见状,免不得一笑,道:“这天是越发的冷了,大人不妨回屋里歇着。”
姚颜卿摇了摇头,笑道:“出来吹吹风也好,在坐下去保不准就要睡了过去。”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侍卫匆匆而来,瞧见姚颜卿脸上立时露了喜色,顾不得见礼,便急急忙忙的道:“大人,不好了,三殿下受伤了。”
姚颜卿一惊,忙道:“怎么回事,殿下是在何处受的伤?又是被何人所伤?”话一出口,姚颜卿没等那侍卫回话,便扯着他进了屋,声响之大惊得徐学程从椅子从惊落下来,跌坐在了地面。
那侍卫草草的见了礼,忙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来三皇子竟在端宁侯府内遭人刺杀,好在他武功不弱,躲过了致命的暗箭,只伤了手臂。
姚颜卿忍不住低声咒骂,徐学程等人皆是惊疑非常,李国维急的一跺脚,说道:“眼下殿下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殿下尚在端宁侯府,冯大人已让侍卫去请了太医来,又吩咐小的过来与各位大人通个信。”
刘思远眉头一皱,屏退了那侍卫,之后说道:“看来端宁侯身上却有蹊跷之处,殿下搜查端宁侯府这一举动是让贼人着急了,这才会让殿下有此横祸。”
“各位,咱们是否先过端宁侯府一趟?”徐学程略一思索,出声问道。
“还是下官过端宁侯府一趟吧!那贼人既连三殿下都敢刺杀,保不准还有什么后手等着,三位大人还是在此等候的好。”姚颜卿轻声说道,又见三位大人面有犹疑之色,便添了一句:“若端宁侯府再闹出了什么事来,也有三位大人在后方坐镇。”
徐学程略一思索,也觉得姚颜卿的话在理,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去了也不过是添乱罢了,只是他还真怕姚颜卿在半路上也遭人刺杀,忙叫了侍卫来,细细的嘱咐了一番,令侍卫长携十人护在姚颜卿身边,若他出了岔子,便叫他们提头来见。
姚颜卿叫侍卫牵了马来,冒着冷风便打马而去,他驭马的姿态甚为利落,叫他身后的侍卫瞧得一怔,不想姚颜卿这样瞧着若不经风的文官还有这样精湛的骑术,堪比朝中武将,眼瞧见姚颜卿已窜了出去,余下的侍卫忙跃身上马,长鞭挥舞追了上去。
冷风吹的姚颜卿身上的绯色官服飒飒作响,冷风从领口袖口灌了进来,将他身上的余温吹散,追在他身后的侍卫忍不住骂了一声这鬼天气,又见姚颜卿双腿紧夹马腹,略有些消瘦的身子半倾着,手上的马鞭挥舞成风,哪里还敢啰嗦,连姚大人这样的文官都不惧瑟瑟冷风,他们这些身强力壮的侍卫又哪里有那么多抱怨的话可说。
姚颜卿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且头被风吹得阵阵作痛,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硬的风,等到了端宁侯府,跃身下马时身子便一歪,险险栽了跟头,好在紧追在他身后的侍卫长及时的扶了他一把,才叫他稳住了身子。
姚颜卿也算做了两辈子官的人,且皆是实权派官员,身上官威甚重,竟叫守在端宁侯府的侍卫没敢多问,愣愣的瞧着他一阵风似的刮了进去。
“三殿下在何处?”姚颜卿揪住一侍卫,沉声问道。
那侍卫结结巴巴的说了,正要带路,就见冯百川大步而来,冯百川瞧见姚颜卿却是未露惊色,只带了去了主院,边走边道:“好在殿下不曾受了重伤,若不然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说罢,一声苦笑,便是轻伤,他亦难辞其咎。
姚颜卿闻言只得温声劝道:“这是与大人并无相干,都是贼人的过错,谁能想到他竟如此胆大,敢于行刺三殿下。”
冯百川连连苦笑,事是如此说,可这个责任他必是要担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内院,进了屋,姚颜卿便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又见太医院的李太医背着药匣子从里面出来,便随口问了几句,以示关切之意。
三皇子听见姚颜卿的声音,便披了外袍从里间走了出来,皱眉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路上可还安稳?侍卫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姚颜卿上前见了礼,轻声道;“他们都在后面,听说殿下受伤了,臣便过来一瞧,三位大人亦是着急,只是臣想着天色已晚,三位大人不比臣年少,身子骨壮实,便劝说三位大人留在了那边。”
“你算什么身子骨壮实。”三皇子眉头紧拧,嘟囔了一句,到底还是顾及冯百川的存在,没有多说旁的话,只扭头先打发了冯百川离开,道:“冯大人继续搜查去吧!我这也用不着人了,再者,姚大人也来了。”
冯百川也知自己留下没有用处,倒不如仔细把端宁侯府搜个底朝天,将功补过的好。
冯百川一离开,三皇子便上手摸了摸姚颜卿的脸,入手一片冰凉,让让本就紧皱的眉头拧的越发深了。
“赶紧进里间暖暖身子,我让侍卫给你打一盆热水来烫烫脚。”三皇子沉声说道,便要拉了姚颜卿进去。
姚颜卿倒不曾闪避,由着他拉住了手,眸子闪了一下,说道:“那贼人还真是大胆,竟连殿下都敢伤,亏得殿下身手不凡,若不然岂不是步了恪顺王的后尘。”
三皇子见姚颜卿语态关切,又赞他身手,眼底便染上了笑意,微微俯身道:“五郎这是担心我对吧!”拉着姚颜卿的手,又感觉他指尖冰凉,忙道;“赶紧进里间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