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帆气消了,又恢复成那种笑中带痞的调调,挺不屑地反驳:“姑姑见了我高兴着呢。”
“她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关瓒把他推搡到不碍事的地方,省得人高马大地戳门口挡路,“反正别跟着我,不然我真把你也送进来。”他指了指红肿的脸颊,习惯性气他,“印儿还在呢,这地方说不清楚,真的假的都得先绑起来,反抗就往你屁股上扎一针镇定,不信试试。”
袁帆:“……”
关瓒嘴上痛快了,回手关了门,一身轻松地进了病区。
疗养院的环境算不上太好,各种病况的患者聚集在一起,有些门后还会发出奇怪的叫声。关瓒小时候过来都会觉得害怕,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倒是见怪不怪了。
他要去的病房在病区的角落里,一人间,亚克力铭牌里插了张印有姓名的打印纸,上面写着“袁昕”。这间病房面积不足十平米,结构逼仄,但是附带了一个封闭的小阳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晒到太阳,还有一盆奄奄一息的蓝色系草花,因为关瓒妈妈清醒的时间很少,而她不清醒就没人会去照顾那盆植物。
关瓒没有多余的钱请护工,只好每个月塞给打扫卫生的阿姨点钱,麻烦她在护士忙不过来的时候替病人打个水之类的。阿姨看他年纪小可怜,也想赚点外快,所以很痛快的答应了。
关瓒没敲门,直接推门进了病房。
今天下雨,病房里很暗,床上的女人长发披散,脸色苍白,瘦削的身子几乎撑不起医院的棉被。她睡得不算太熟,像只怕光的动物,在开门的一瞬间蜷缩了一下。关瓒把雨伞立在门边,背包搁在地上,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病床边上的椅子坐下。
病房里有很好闻的香味,来自床头柜上一颗吃剩下的苹果。
苹果表面有了氧化的痕迹,看得出削好了有一会儿了。关瓒想到了等在外面的疯狗,把烂苹果扔进废纸篓,心里一点都不领情。
这动静惊醒了床上的女人。
袁昕敏感地动了动,纤长的眼睫毛轻轻一颤,她睁开眼睛,露出一对很好看的浅蓝色瞳孔。她有一半俄罗斯血统,年轻时既具备战斗民族的精致样貌,也具备战斗民族的豪放多情。
到了关瓒这一代,他只继承了母亲的三分容貌,其余的隐性特殊基因没能打破生物学桎梏,全部都随了黑发黑眼的父亲。至于性格,豪放多情是需要外界条件的,关瓒没机会表现出遗传特性,于是只表现出了战斗民族的另一种优良传统——他抗揍。
今天袁昕精神不错,虽然虚弱,但至少是清醒认人的。
她像贝加尔湖一样温柔的蓝眼睛充满惊喜,勉强支撑身子坐起来,捧着关瓒的脸左看右看。她看到了他肿起的脸颊,很心疼地说:“护士说上次你过来的时候我发病了,抓着你又打又挠,怎么这么严重,还没有好?”
那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袁昕分不清楚,能记住发生过就是个进步。
关瓒把她的手取下了握进掌心,很细致地焐了焐,像是要暖化两块冰。
还有正事没做,关瓒不敢久留,喂袁昕吃完午饭便匆匆离开了病区。
袁帆故技重施地扣住胳膊,把假装没看见他的关瓒拉回来,问:“一起吃个饭?”
“不了,我还有事。”关瓒抽不出胳膊,索性拉着他一起往电梯间走。
袁帆被他拖着,看模样比癞皮狗还赖:“去哪儿,我送你?”
关瓒扭头看他:“见我金主,你也要去?”
袁帆习惯性要发火,脏字到了嘴边愣是很克制地咽了回去,改口道:“行啊,看看谁这么没品,包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关瓒挑了挑眉,他没有金主,不知道该带袁帆去见谁,单纯就是对疯狗没咬人表示了一下恰到好处的惊讶。不出意外,袁帆被那个看狗的眼神气着了,两次叠加,险些爆炸。
五分钟后,安定医院停车场。
袁帆遥控解锁,不远处一辆深灰色的奔驰cla旋即闪了闪车灯。
关瓒径直走过去,刚要拉后车门,袁帆眼疾手快,又把车给锁上了。
关瓒:“???”
袁帆道:“你当我是司机啊,坐前面来。”
关瓒不吃这套,掉头就走:“希望别再看见你。”
袁帆又要被气死了,在打和骂之间快速权衡,最后解锁车子,再把关瓒拉回来塞进后座,直接上锁。他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发动引擎,顺便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去哪儿?”袁帆把烟吹出车窗,从后视镜看关瓒。
关瓒把手机翻出来,点开罗钺发的短信给他看。
袁帆冷笑:“公司不错啊,听说过。你金主叫罗钺,在里面做什么的?敢出来包人玩最次也得是个总监吧?不然钱也不够啊。”
“这是他助理。”关瓒随口纠正,没多说别的,心想,暂时糊弄一下,反正袁帆这神经病只是想讽刺他,“你快点开车,我们这行按分钟计费,迟到是要打折的。”
袁帆:“……”
要说认识了这么多年,关瓒这个人袁帆是服气的,明明看上去是副没棱角的温顺样子,偏偏一张嘴就能露出满口尖牙。就拿现在来说,卖屁股迟到需不需要打折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立刻把后座那货打成个骨折。
短信地址对应的公司名叫嘉睿科技,在北京城的繁华地段有栋临街大厦,距医院也就两个街区的距离,纵然下雨天路况不佳,但有个十分二十分的肯定是能开到的。
袁帆把车开到地方,在方便下车的马路边停下,没主动去解车锁。关瓒自己拔了一下,也不知是不得要领还是不能手动解除,总之那玩意儿很拧地缩在锁孔里,跟前排脾气很臭的家伙一模一样。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袁帆也不磨叽,直言问道:“什么时候回家?”
关瓒说:“上次就回答你了,等我存够了钱会回去一趟。”
“你这是铁了心要走?”袁帆冷笑,“我们家把你养这么大,现在你翅膀硬了,说走就要走?”
关瓒闻言一哂,声音听不出怒意,却也听不出温度:“哥,你们家对我怎么样还用我一件一件的往外说么?要点脸行么?从来没有对我好过,现在来给我打温情牌,不觉得太可笑了么?”
袁帆一时语塞,静了半晌,他很不自然地放缓了语气,说:“我跟我爸商量过了,他同意供你读完大学,我妈还没松过口,但是态度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硬了。我不管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总之回家肯定比外面混得好。”
“不用了。”关瓒淡淡道,“替我谢谢舅舅,收养我的这些年,他夹在中间没少受埋怨。还得替我谢他,我爸的筝虽然没保住,但至少把古琴留下来了。我会支付舅妈提出的抚养费和这几年他们花在我妈身上的钱,希望你们能把那架琴保存好,我这边钱够了就会过去取。”
话说至此,他略略顿住,过了一会儿才复又开口道:“开门吧,这样很没意思。”
同一时间,马路对面星巴克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柯谨睿跟公司分管技术的高级cto边聊边一前一后地出了门,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恰巧看见了关瓒关车门的一个侧影。
什么情况?
这被他引诱出来的小猫咪,怎么半路还去偷了个腥?
第13章 小惩罚
要说嘉睿科技的柯总高瞻远瞩、年轻有为,人人都想拉上关系。那么他们的cto俞总就是技术全面,攻无不克,是行业内各大公司的猎头想请都请不来的一尊大神。而且这尊神还生了张颠倒众生的美人脸,身高腿长,肩展腰细,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在gay圈一众莺莺燕燕的小零里显得尤为超凡脱俗和出类拔萃。
当然,美人自古眼高嘴刁,俞绍嘉也不例外,是出了名的难撩难泡、拔屌无情,走肾尚且可以考虑,走心那是门儿都没有。俞总花名远扬,行里行外对他的行事作风都略知一二,久而久之难免有好事者对他不跳槽的原因加以揣摩,这绕着绕着就绕到了同样单身、性向暧昧的柯谨睿身上。
然而两人确实没什么。
俞绍嘉跟柯谨睿是本科校友,年纪上比他小四岁,正好有个“你毕业,我入校”的时间差。当年意气风发,在校内的bbs上各抒己见,两人看法不和大吵了一架。这架从论坛吵到了机房,最后一番实战博弈,俞绍嘉略输一筹,柯谨睿觉得这位学弟很有天赋,于是做东请他泡了次吧,两人就算正式认识了。
几年后,柯谨睿藤校回国,打算自己创业,他第一根橄榄枝直接抛进了俞绍嘉的邮箱。
那时候俞绍嘉本科刚毕业,但手里已经握有多项技术专利,国内给他发offer的大型互联网公司比比皆是,保证一出校门就年薪百万起步。不过俞绍嘉仗义,也不甘于去给别人打工,所以干脆利索地清空了收件箱,连夜带着行李去了创业公司不足三十平米的写字楼。
那是嘉睿科技的前身,也是两位创始人充溢着咖啡和尼古丁的青春岁月。
出了星巴克的门,俞绍嘉一手拎打包纸袋,另一只手撑开雨伞,紧走两步追上走进雨中的柯谨睿。刚才的话题被咖啡店门的一开一合打断了,他正要继续,抬眼忽然发现柯谨睿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正午过后降雨转大。整条街湿气朦胧,行人和行车过往匆匆。
俞绍嘉没看出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人或物,视线转而又落回柯谨睿身上,笑着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回过神,柯谨睿无甚明显地一扬嘴角,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两人都是高级管理层,不用卡着两点午休结束的时间打卡,所以也不着急抢人行道旁只剩下十来秒的绿灯。
俞绍嘉从纸袋里拿出柯谨睿点的美式咖啡,撕开封口的小胶带,递给他,回答:“恒信传媒的王总约咱们去打高尔夫球,还想顺便泡泡温泉、骑骑马,问明天到周末有没有时间,可以的话下午就出发了。”
柯谨睿心不在焉地抿了口咖啡,听完忍不住笑了,调侃道:“上周才吃过饭,这周直接约了周边度假,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你俞总的两腿之间啊?”
两人并肩走到马路边上等红灯结束,俞绍嘉端着另外一杯多奶多糖浆的榛果拿铁,随手把纸袋塞进了垃圾箱。等柯谨睿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白了对方一眼,从善如流地说:“我不管那无事献殷勤的老男人目的到底是奸是盗,反正合同签完了,柯总要是认为我对公司今年的业绩有功,不如在年终奖上表示一下?”
柯谨睿不置可否,笑得泰然自若:“既然俞总有心舍己为公,不如干脆从了人家的心意。这几年新媒体兴起,我看发展势头不错,你们要是感情稳定,公司也能多个长期合作的战略伙伴。”
俞绍嘉笑而不语,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星巴克纸杯,意思是,小心我泼你脸上。
信号灯跳转,过往车辆停下,两人随人流过马路。
俞绍嘉道:“所以周末的邀请答不答应?王总那边还等着咱们回话呢。提前表态,我可不喜欢打高尔夫,更不喜欢跟中年谢顶、体脂率大于18%的男人一起骑马泡温泉。”说完,他捧着拿铁喝了一小口,又自顾自地补了句,“还不如加班做系统优化……”
柯谨睿垂眸看他,说:“那就推了。”
“理由说什么?”俞绍嘉问。
柯谨睿想了想:“天气不好,俞总身体不适,受不了凉。”
俞绍嘉冷笑两声:“换一个,恒信特别强调查了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所以订的是室内高尔夫。”
柯谨睿不假思索道:“那就说你要加班做系统优化吧。人家想奸想盗的人都是你,你俞总没空,王总是肯定不会强求跟我去郊区骑马泡温泉的。”
俞绍嘉缓了口气,把手机摸出来:“那我给助理打电话,让他通知研发中心周末加班。”
他话音没落,柯谨睿倏而想起件事,道:“再加一个。”
俞绍嘉那边电话已经拨出去了,正挂上耳机等接通,闻言一挑眉,催促柯谨睿有话快说。
柯谨睿正色道:“优化内容没定,下午先让研发中心的技术们去二十一层开会,你主持,我旁听。现在就告诉他们,把这一周手头负责工作的最新进展都总结一下,尤其是测试结果,等会儿会上等一个一个地跟我做汇报。”
俞绍嘉满目诧异,稳耳机的手指登时僵住了,心说项目总结大会怎么能说开就开?先不说最近没有大型版本更新,他手下人也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呢!而且这马上就要下午了,连准备、带汇报、再逐个讲评,最后还得把周末的优化项定下来,柯总这是要从今晚就开始加班的节奏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心里的一连串疑问说出口,耳麦里电话接通,俞绍嘉没机会细问缘由,只好先按照大老板的指示把工作内容传达下去。
眼下午休刚过,研发中心的技术狗们还没从睡眠不足的困倦中清醒过来,愣是被顶头掉下来的紧急安排给砸蒙了。
一通电话结束,消息传得飞快。
嘉睿大厦一层,罗钺前脚迈出电梯,后脚紧跟着手机就振了。
刚才前台来电话通知他柯总的客人到了,是关瓒,他忙着整理资料,耽搁了几分钟才抽出时间,这会儿边接起手机边快步往大堂的方向赶,以免关瓒等急了。
结果人还没走出电梯间,罗钺脚步顿住,疑惑道:“您要开会,先不见?”他走到墙边,隔着盆绿植朝前台方向看了眼,注意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正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抱着双肩包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很耐心。
电话那边柯谨睿又交代了两句,罗钺收回身,回答:“行,那我通知前台,让他过去等您。”挂断通话,罗钺随手按下就近的电梯,走进去后拨通了前台的座机内线。
与此同时,关瓒按亮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已经两点多了。
雨天不好走,从这里回西山别墅得两个多小时,那地方太远了,回来注定空载,太晚的话即便是加钱出租车司机都不爱去,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关瓒心里有点着急,怕老师在家一直等着,他收起手机一抬头,正好看见之前接待他的前台小姐在往这边看。
两人视线相遇,前台妹子挂了电话,对着他招了招手。
关瓒赶紧起身走过去:“柯总有时间了么?”
妹子笑容标准,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柯总要开一个临时定下会议,让您去他的办公室等。”
“要开会?现在么?”关瓒犹豫了,“大概多长时间?”
前台道:“这我们是不知道的,不过柯总出席的都是公司的重要会意,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您别太着急了。”
关瓒这趟过来既没看见柯谨睿也没看见罗钺,他不敢把那个据说很重要的硬盘随便留下就一走了之,想了想,只好同意:“那请问,你们柯总的办公室在哪里?”
“二十七层,这边有专用电梯。”前台妹子起手示意左边的电梯间,又道,“那里会有人接待您,祝您愉快。”
关瓒一点都不愉快,对她道了谢,然后独自乘电梯去了对应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