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最不可避免的弱点就是感性,这一点人和动物都一样,会因为一丁点的暖就忘记了秋雨渐凉和大雪飞纷,除非是那个焐着他的人亲自放手,把他再扔进雪地里冻死一回。
关瓒淋多了雨,自然会加倍记得为他撑伞的每一个人。
两人在办公室前分开,柯谨睿下楼去参加会议,关瓒换好衣服,坐回沙发,继续心不在焉地等他。消失了几个小时的秘书贝拉重新出现,这次没泡咖啡,而是很贴心地给关瓒端来了刚煮好的热巧克力,除此以外还有个小号的红丝绒蛋糕。
就跟知道会议室里发生过什么似的。
关瓒像个被戳穿了小秘密的孩子,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匆匆道谢,也匆匆收下了两分甜腻腻的点心。等到贝拉出门,关瓒后脚紧跟过去,从门缝里偷瞄,发现她拎着清洁工具,果然进了2709的门。
关瓒:“……”
关瓒心好累,有种被各路人马捉了一晚上奸的窘迫感。
不知不觉,时间接近午夜。关瓒本来尴尬得没胃口,等到后来那股别扭劲儿过了,一赌气索性吃光了整个红丝绒蛋糕,又喝了一保温壶的热巧克力,吃饱喝足,他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他会醒来是因为手机振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对方说:【地下一层停车场,自己下来。】
关瓒揉揉眼睛,把号码存上,回复:【您的硬盘呢?】
柯谨睿:【放办公桌上就行。】
关瓒照做,完事后一边拉背包拉链一边四下巡睃,防止落东西,然后就瞧见了那只纯洁无害的高定礼盒。
关瓒把包背好,又发短信问:【刚才用过的东西需要带下去么?】
柯谨睿回:【不用,留在公司用吧,家里有别的。】
关瓒:“……”
柯谨睿虽然说过他技术差,但是却没说过不继续,所还有下文不奇怪。但是还有在公司的下文就很奇怪了啊!这人难道有特殊地点的做那种事的癖好么?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藏得太好了!
关瓒三观震碎,心比之前更累,揉着额角到电梯间等电梯。
途径二十一层的时候电梯停靠,上来了一群拿各种设备、满身烟味的程序员。程序员们高谈阔论,语速一个比一个快,且三句话不离bug,根本没注意到电梯里还有别人。关瓒自觉站进角落,努力稀释存在感,不想被他们发现。
然而事与愿违,俞绍嘉衣冠楚楚地走在最后,原本也在跟手下人讨论,结果进电梯一眼就看见了关瓒,笑着打招呼:“下来啦,柯总应该是去取车了。”技术老大一开口,程序员们纷纷噤声,再纷纷看向关瓒,仿佛电梯角落里也有个bug。
关瓒今天出门穿的是运动t恤和五分休闲裤,露着白皙修长的小腿,脚上踩了双基本款的白色air force板鞋,再加上背双肩包,完全就是个年轻学生的扮相。程序们自动带入了实习生的标签,不过听俞总说话的口气很熟,而且还提到了柯总,那多半应该是个关系户才对。
迅速确定完身份,单纯的程序员开始朝关瓒打招呼,顺便自来熟地邀请他一起宵夜。关瓒最招架不住别人的热情,直接被旁边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给说蒙了。幸好研发中心的楼层不低,不消片刻电梯到站,程序们着急整理会议部署,又匆匆道别,各自返回工位。
俞绍嘉照例走在最后,却没有着急出去,起手拦住电梯门防止关闭,他侧头看向关瓒:“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比较开放,上下级没那么分明,他们把你当成新来的实习了,你别紧张,随意就好。”
关瓒松了口气,朝他笑笑:“是我自己的原因。”
“有空经常过来玩。”俞绍嘉取了张名片给他,“研发中心有季度团建,远的地方时间不够,不过近郊泡温泉骑马还是没问题的。谨睿这混蛋怕被要求表演节目,次次找借口不去,下次我带你,看他来不来。”
关瓒:“……”
关瓒想说他不适应人多的场合,然而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俞绍嘉已经转身走了。
过了午夜,除了研发中心外整栋大厦也就只剩下保安部还有人值班,往后电梯没有停靠,关瓒顺利抵达地下一层。这时间停车场的车也不多了,没用关瓒去找,随着电梯门打开,不远处靠立柱停放的一辆路虎闪了闪大灯。
关瓒走过去坐进副驾驶,柯谨睿把烟掐了,主动取过他怀里抱着西服外套,展开来盖在了他身上。
关瓒看着他,说:“我不冷。”
柯谨睿发动引擎,倒车出位,一打方向盘:“我也觉得这天不至于冷,但是家里那位半夜睡不着,你下来这会儿工夫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你要是受了凉,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他似笑非笑地侧头看向关瓒,“所以还是披着吧,就当为我不被扫地出门。”
关瓒被逗笑了。
路虎驶出地库,外面还在下雨,比下午更大了。道路上车少人少,只有彻夜不息的午夜霓虹,流光溢彩,却甚是寂寞。
关瓒小时候养成了习惯,坐车就喜欢看外面的街景,而且很喜欢涂抹玻璃上结成的水蒸气。柯谨睿心不在焉地开车,顺便心不在焉地看他,看他用握拳的手在车窗上一按,点上五指,画出一只脚丫。关瓒把脚丫涂实,以便看清楚外面的世界,然后可能是觉得没意思,他胡乱抹了抹,把涂鸦破坏了。
柯谨睿抽了张纸巾放到他手里,问:“怎么不画了?”
“幼稚。”关瓒把手擦干净,“我小时候坐车会晕,又睡不着觉,我妈不想我太难受,经常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有时候是在玻璃上画图,有时候是让我看树上的鸟巢。”
柯谨睿闻言一笑:“难得出来,不去看看她?”
关瓒有点心虚,试探着问:“我说实话,您别生气好么?”
“我不许诺。”柯谨睿道,“也不会轻易生气,你说吧。”
关瓒说:“我中午去过,没耽搁太久,陪她吃完午饭就出来了。”
柯谨睿心下了然,没表示出来,而是道:“遇见熟人了?”
关瓒瞬间讶异,直接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柯谨睿不答反问:“那个人是谁?”
“表哥。”关瓒如实回答,“他也去看我妈,我们在疗养中心门口遇到的,出来以后搭了个便车,把我送到这里。”关瓒忽然醒过闷儿来,“您是不是看见我来了?”
柯谨睿气定神闲地胡说八道:“没有。”
“骗人!”
“怎么对主人说话呢?”
关瓒没想到还能用这招封口,当即哑火,半晌后又忍不住抖了抖胆子,小声反驳:“现在也没做那事……”
他话音没落,路虎猛拐急刹,“刺啦”一声停在路边。柯谨睿废话不说,扯下领带径直勒过关瓒脖子,把他锁在了副驾驶位上。关瓒猝不及防,被勒得气结,下意识挣扎。柯谨睿扣着他的两只腕子,就地取材,于是那件保暖用的西装变成了手腕上的死结。
柯谨睿靠回座位,松开衬衣领口的纽扣,淡淡宣布游戏规则:“这事说做就能做。”
关瓒彻底震惊,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冷静下来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索性顺了对方的意思,进入角色,抬起活动不便的两手,轻轻扯了扯柯谨睿的袖口。
柯谨睿以为小朋友被吓蒙了,没想到对方天赋异凛,适应能力超强,而且很天然地往作妖方向发展。他侧头看过去,两人视线相遇,关瓒无辜地眨眨眼,不解地问:“主人说做又不做了?”
柯谨睿:“……”
柯谨睿为小无赖的一句话哑然失笑,只得把捆住他的领带先解开:“最近这段路晚上有查酒驾的,交警夜班辛苦,我不想吓到人家。”
关瓒能动了,双手按着柯谨睿的腿,软绵绵地贴上来。他眼神狡黠,声音却乖巧依旧:“那现在是游戏中还是游戏后,主人是想承认还是想给我个奖励?”
柯谨睿笑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关瓒没想认真,然而体位落差,他垂眸盯着男人的唇,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亲一下。”
第16章 界限
说这话时,小家伙全然没有掩饰眸底的期待,态度尤为认真,那双幽暗的眼睛目光灼灼,像是盛了一捧星辰,璀璨得令人心驰神往。然而柯谨睿的心是静的,神色泰然如初,他食指挡住关瓒的唇,是拒绝也是在告诫:“你知道,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关瓒闻言略有失落,但小小的负面情绪稍纵即逝,他很快恢复成往日里乖顺听话的模样,“嗯”了一声,回到副驾驶位坐正身子。
柯谨睿侧头看他,过了一会儿,他主动解开束缚住对方手腕的西装,重新展平盖好,然后握住关瓒左手,状似不经意地抚摸过手背细腻的肌肤。不同于柯溯的冷,这男人的掌心厚实而温暖,手指修长有力,关瓒被焐暖过来,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对方手上。出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去品评,觉得柯谨睿的手型很好看,如果可以弹琴,那必定是另一番赏心悦目的风景。
“但奖励还是要有。”说完,柯谨睿执起关瓒的手,很认真地吻了吻手指。等到再一抬头,两人对视,他笑着问:“可以了么?”
关瓒心脏很突兀地一跳,赶紧收手,小声回答:“可以了。”
他想,这人说话时的声音和眼神,简直太犯规了。
窗外午夜的那场雨还在继续,水汽氤氲了街景,变成一幅朦朦胧胧的抽象画,因为难懂,所以显得比之前更寂寞了。
行车的目的地是位于西二环附近的高档公寓。这小区环境不错,在市中心算是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小区里建有大片景观绿化和人工湖,而且不包含配套教学设施和底商,全天都非常安静。柯谨睿的住所在小区中央,顶层,是一套面积接近三百的大复式,还附带有一个全封闭的露台。
回去一路关瓒都有点心不在焉,柯谨睿专心开车,他也就没再挑起话题。
等到了门口,防盗门锁芯一响,屋里立刻传出犬类小爪子扒拉门板的动静。柯谨睿把门打开,伽利略兴奋地探出头,没去找主人,而是呜呜叫着,边扭屁股边在关瓒脚边蹭来蹭去。
关瓒被治愈了,顾不上换鞋,弯腰把小柯基抱起来,捏着肉嘟嘟的屁股跟它对着吐舌头:“略略略略。”
柯谨睿在一旁看他,见状忍不住笑了。
关瓒这会儿反应过来还有人在,十分尴尬地板起脸,解释道:“我还挺喜欢狗的。”
“在西山那会儿就看出来了。”柯谨睿拿了双新拖鞋出来,示意换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客厅,“我一般很少在家,你要是喜欢就抱回去养着,老爷子虽然不待见它,但是你要养他老人家肯定不会说什么。”
关瓒换好拖鞋跟上去:“柯先生舍得?”
一层客厅非常大,目测超过了五十平。柯谨睿一个人住,家里也没请菲佣,索性省略了传统家庭装修必备的餐桌和电视,直接把客厅装修成了一间大书房,划分出工作区、会客区以及与阳台相通的休息区。
柯谨睿把电脑包搁在书桌上,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舍得,反正也不是我买回来的。”
伽利略还不知道自己被主人抛弃了,正奋力往关瓒怀里挤,用湿漉漉的狗鼻子去拱他的脖子。关瓒被小东西舔得很痒,倒是不讨厌,只不过注意力全在狗身上,一时没听全柯谨睿的话,更顾不上回。
柯谨睿在高背椅上坐下,抽出香烟含进嘴里,打火点燃。他的视线始终在关瓒身上,看他乐此不疲地被柯基欺负,静了半晌,说:“你以前也养狗?”
半月不见,伽利略长大了一圈,分量也沉了不少。关瓒站累了,于是抱着它走到阳台,一人一狗一起窝进角落的藤编吊椅里。
那只吊椅出自芬兰设计师的手笔,带有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经典美学,状似鸟窝,里面铺满柔软织物和靠垫。鸟窝摇摇晃晃,将少年温雅的嗓音晃出来,像入睡前的呓语,关瓒说:“小时候表哥为了欺负我,特意让舅妈买了只撒路基猎犬,想训练听话以后放它咬我。”
柯谨睿一怔,眸底的笑意淡了些许。
关瓒搂着伽利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弄柯基的长嘴,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不过我很有狗缘,而且经常给猎犬喂东西吃,它跟我关系更好,从来不听表哥的话,把他气得够呛。”
“就是中午送你过来的那个?”柯谨睿问。
“嗯。”关瓒说,“他被舅妈宠坏了,脾气特别大,有不顺心就拿我出气。”
柯谨睿又问:“你离家出走是因为他?”
“被打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我耐打,也不怎么觉得疼,和他只有一半关系吧。”关瓒坦言,“主要还是跟他们家本身的矛盾。当年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我爸车祸去世,妈妈带我住到了舅舅家。结果车祸的事对她影响很大,精神出了问题,有一次家里没人,她放了满浴缸的热水,割腕自杀了。”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一个人先回来,开门以后就看见……”话说至此,关瓒略略顿住,原本抚摸伽利略的手也停了。柯谨睿听见吊椅里传来细细的轻颤,过了有一会儿,关瓒才复又开口:“看见淡红色的水沿楼梯流下来,在客厅地板上积了很大一滩。”
“当时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我太小了,只当水龙头没关好。我妈糊涂,这种事不是第一次,我想着赶快处理好,免得等舅妈回来看见了再发脾气。”
“我上到二楼,也没多想,直接推开了盥洗室的门。”关瓒的声音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在里面,“浴缸往外冒着红色的水,颜色比楼下要深。我妈穿了件睡衣,披头散发,她垂在浴缸外的胳膊往下滴血,刀口已经被泡烂了,割得很深,我看见了腕骨。”
“我吓得坐到地上,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表哥回来,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待他说完,柯谨睿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淡淡道:“因为他间接救过你母亲的命,所以你默许了自己被他欺负?”
“算是吧。”关瓒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也确实没有其他选择。”
“那件事后,我妈自杀未遂被送进了疗养院,我没有监护人,理所应当地被舅舅和舅妈收养。其实我知道舅妈是为了遗产,我爸妈留下的东西都被她拿走了,房产和几架古筝变卖折现,她用这笔钱投资,把舅舅的生意做大,才慢慢有了现在的生活。”
说完,关瓒忽然觉得这个话题挺没意思,不想再旧事重提,也不想被对方知道更多的隐私。他从吊椅里坐起来,对柯谨睿道:“您饿不饿,我可以做宵夜?”
“去吧。”柯谨睿同意了。
时间接近凌晨一点,天亮以后还有工作,关瓒翻了翻冰箱发现没什么能用到的食材,只好做了一份最简单的水蒸蛋。蒸熟以后,他端了一份搁在办公桌上,然后重新躲进吊椅,跟伽利略分吃另外一份。
水蒸蛋很烫,关瓒舀起一勺仔细吹凉,再用掌心捧给伽利略吃。小柯基以往备受冷落,难得被喂食,整只狗都格外激动,边“啪叽啪叽”地舔边嗷嗷叫唤。
关瓒不饿,耐心喂小东西吃蛋,对柯谨睿道:“明天我自己回西山么?”
柯谨睿的生活习惯很好,从来不会吃宵夜,刚才应允不过是为了给关瓒一个终止话题的理由。但今晚他破天荒地舀起了一勺蒸蛋,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