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娘把线笸箩搁到腿上,一边缠线,一边和儿媳妇唠嗑。
“你老叔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不是要靠你老婶儿家的势嘛。若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咱们一家子何必忍让她?还不是怕你老叔左右为难?咱们不看别人的面子,也得看你爷爷和你老叔的。”齐大娘有意给儿媳妇讲讲这里面的道道,也让儿媳妇多明白明白。
“忍让也没忍让出好结果,继元当兵的事儿咋就不成呢?这次回来,老叔提都没提这茬。”儿媳妇倒是替小叔子不值,本来家里头以为这么点小事儿是板上钉钉呢,结果老叔愣是没给办。
齐大娘闻言面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啪的一声把线板儿摔倒笸箩里。
儿媳妇一下子就想堵住自己的嘴,真不该提这茬儿。婆婆之前还因为这个事儿气病了呢。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嘴真是秃噜了。
“你看她今天说那话,管我们叫泥腿子,嫌乎农村人不入流。没农村人,她那大儿子大孙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齐大娘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本来小叔子一家远在京城,按说妯娌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
可几乎是一接触,郁白芬就把齐大娘给得罪得透透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其他的事儿她都能抬抬手过去,唯独这儿子的前程她心里放不下。
老大自然是要留在家里顶门立户的,也早早娶妻生子了。可老二继元就想去部队奔个前程,怎么他老叔就不能给伸伸手呢?
这些年,老家没有任何事去麻烦过齐光明,可就这第一回求他,就没给办。别说齐大娘,连一向老实憨厚的齐老大都心里不得劲。
只是为了不让老父亲操心,夫妻俩谁也没有当面给齐光明两口子脸色看。人家回来了,还是一样的热情招待。
可这热脸还是贴了凉屁股!这把自家嫌弃的,呆在齐家就像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大嫂,爹问啥时候开饭。”这不,齐大娘和儿媳妇刚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郁白芬竟然站在院子里喊她们。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催她赶紧准备晚饭呢。要说齐大娘嫁进齐家没两年婆婆就去世了,而且婆婆在世的时候对她也十分的宽容爱护。
所以齐大娘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女性大家长,连齐老爷子都没有说过齐大娘的不是。
这会儿,她的妯娌,弟媳,站她窗根底下催她去做饭,齐大娘心里的火儿蹭的就上来了。
“你那么孝顺,你去给爹做饭吧!嫁进来这么多年,咱爹一口你做的饭都没吃过呢。你们城里人不是总说自己有文化呢,有文化的人肯定比咱农村人孝顺!”几乎是没过脑子,齐大娘就隔着窗户嚷了这么一通。
郁白芬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就不好了。本来今天在外头就惹了一肚子闲气,没想到平日里任劳任怨的大嫂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
不过郁白芬的脑回路就是不一般,退而求其次地说:“大嫂累了,那就侄媳妇下厨吧。”
好嘛,反正她就是不会动一下手的,发号施令倒是很在行。
“你自己也有儿媳妇,你咋不使唤呢?我家儿媳妇我也宝贝得很!况且英子还有身孕呢。你这做老婶儿的可真张得开那嘴!”齐大娘怒火中烧,今儿打定主意要给郁白芬个难堪。
第一百零七章 熄火
这当口,一家子听到院里和屋内唱起了对台戏,都在屋里坐不住了。纷纷都出来了。
“强花,你这是干啥?”齐老大敲敲这屋的窗户,虽然是质问,但语气一点都不严厉。齐大娘又岂会听不出来。
把儿媳妇按在炕沿,不让她出去,外一一会儿要是打起来,可别冲撞了她未出生的孙子。
齐大娘一脸坚定地出了屋,扫了一眼都站在院子里的一家人。
“我没干啥呀,他老叔家的嫁到齐家这么多年了,可给公公做过一顿饭?端过一碗水?我身为大嫂,我不能说说?”说完这话,齐大娘理直气壮地站到了齐老爷子身边。
郁白芬心里狠狠地咒骂着齐大娘,这个土包子,竟然敢这么数落她?她又不是农村妇女,还想在她面前摆款儿?
“大嫂,这些年辛苦你了,白芬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对,你说她是应该的。”没等郁白芬接话,齐光明先接过了话头儿。其实就是和稀泥。
可惜他媳妇并不领他的情,讽刺地一撇嘴。“我说大嫂,你也别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发难。你不就是心里气儿不顺么?因为我们家没给你们家继元办当兵的事儿。你这是记恨我呢,找机会给我穿小鞋儿。”
她不说这个还则罢了,一提起这个,齐大娘的心就跟被人捶了一拳似得。
“你还有脸提?!你问问你当家的,他是怎么上的大学,怎么当的干部!我和你大哥哪点对不起你们?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求过你们。可你们呐,还一口一个你们家,我们家,敢情一笔还写出两个齐字儿来了?!”齐大娘掐着腰,把心里头憋着是话不吐不快。
“你们回家来给爹过寿,本来是好事儿。可你们像是回家的样子嘛?嫌这嫌那的。我们平日里伙食哪有这么好,你们吃着还不满意。英子早早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你咋说的,问英子咱家有没有虱子!你说的是人话嘛?有你这么糟践人的嘛?”
随着齐大娘的发泄,齐老爷子脸色也不好看,齐光明更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得了。
“大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咱们不看别人,看在爷爷的份儿上,别让爷爷上火着急,成不?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关键时刻担任灭火队的是齐大勋的爸爸,齐继忠。
姿态摆得够低,态度也十分的谦恭。要说这齐继忠,在京城钢铁厂宣传科工作,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
对付和自己对着干的人,齐大娘战斗力绝对够用。可对上齐继忠这种笑呵呵赔不是的,齐大娘就不知道咋应对了。
好在齐老爷子也算明白人,这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好了,今天就光明媳妇下回厨房吧。老大媳妇说的对,爹这些年可还真没吃过一口你做的饭菜呢。爹今儿也享享我老儿子的福。”说完,老爷子背着手,回屋了。
齐光明给郁白芬使了个眼色,也颠颠跟着老爹进屋了。这是去劝慰老爷子去了。
齐继忠自然不能让平息的战火重燃呐,连拉带拽地把他妈妈拉到了厨房。
“继忠,你这是干嘛?!不帮着妈妈,还给你大娘道歉。”郁白芬一进厨房就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儿子的手,质问。
“妈,大娘心里有气,找个由头发出来罢了。你又何必跟她对着干,让爸爸多难做?要是把爷爷气个好歹,那就不好了。你忍一忍,回头爸爸肯定表扬你。”齐继忠自然知道自己妈的死穴是爸爸,只要能让爸爸高兴的事儿,妈妈准能忍住。
“是嘛?刚才你爸就是想替我解围吧?我是不是没领情?哎呀,你爸不会生我气吧?”要说郁白芬是多么可恶的人,倒也不是。就是势利眼了一些,公主病了一些。但是她也有她可爱的地方,比如对她丈夫无比的眷恋。
齐继忠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就知道抬出爸爸准好使。
“想哄爸爸开心还不容易嘛,妈你就屈尊降贵做顿饭吧?我帮您烧火洗菜。”齐继忠其实希望的是家和万事兴,就好比今天妈妈和屯子里小孩儿吵架这事儿吧。
人家攻击的重点不就是你家面和心不合么?要是家里的关系都很融洽,外人也欺负不到自家头上的。
郁白芬还是有点不情愿,今天大嫂这一通发作,她也很生气好不好?
不过看到儿子已经卷起袖子拿柴火了,她也只好皱着鼻子动作生疏地使用这农村大柴灶。
懂事的齐大勋也跑到厨房来帮忙,给爸爸递个火柴,给奶奶舀瓢水什么的。不过他心里也一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原来和自己很合得来的小姑娘,就这么一下子变成了势不两立了?
他当时为什么要去推她呢?维护奶奶也不应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呐。可他偏偏就是这样做了,他推了周端端。推了那个总是露出灿烂笑容,待人特别友善的小姑娘。
以后,他们也许真的不再是朋友了吧?
不过今天她对奶奶的态度实在是很恶劣,至于帮理不帮亲这种观念,对于尚且年幼的齐大勋来说,还没有形成。
如果对象不是自己的奶奶,他可能觉得周端端反击的很好,很厉害。可偏偏,她的漂亮反击是针对他的奶奶。
说起来,这算不算是周端端不给自己面子呢?小小少年的心里乱成一锅粥,关于友谊,关于两难的处境。
然后齐大勋又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是明天他偷偷去给周端端道个歉,她会不会原谅他了呢?然后他再动员她给奶奶道歉,这样奶奶的面子也找回来了。
不得不说咱们齐大勋图样图森破呀,而且还不了解咱们二端。
以二端的脾气,哪会去给正眼都没瞧下自己的老妖婆道歉,说话那么难听,道歉的话,没门儿!
所以第二天齐大勋特意去找二端的时候,就只得到了二端一个后脑勺,连正眼人家都没瞧他。
第一百零八章 大黄
齐大勋奶奶的风波,随着齐老爷子过完八十大寿,齐光明一家子返回了京城,而烟消云散。
尤其是齐家其他人,对周家人,对二端的态度,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屯子里一些憋着看热闹的人都失望了,还以为两家会因为这个事儿闹嫌隙呢。
可见,不管是齐家还是周家,都是心里头有成算的家庭,不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影响两家的交情。
齐老爷子照样遇到周爷爷的时候会跟他要一把烟叶子卷旱烟抽,型子也和齐继成经常一起玩耍。
暑假的尾巴,二端收到了万水的来信,这家伙从夏令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二端之前给他去的信。然后事无巨细地把他这次夏令营的经历写给二端看。
二端欣慰于万水虽然憨厚,但是并不愚笨。一个夏令营倒也过得开开心心,没有发生她担心的那些事情。
随着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包裹。这时候可没快递,你得拿着包裹单子,自己去邮局取。
等爸爸把包裹给取回来,二端吓了一跳。还挺大的嘿。
一家子也特别好奇,这个名字起的很嚣张,但据二端说是个傻小子的万水,到底给二端寄了什么东西过来呢?
一家子围观二端拆包裹,二端心里偷偷想,幸亏我现在是小孩儿。这要是以后她长大了,男朋友给寄个啥,家里人不会也要围观的吧?
拆开包裹一看,二端有点惊讶。里面居然有一件羽绒服!要知道这个时候都是穿棉袄的,羽绒服并不普及。
二端还翻了下领标,是外国货。看来是万水出国的时候带回来的吧?想到这里,二端有点感动。
两个人虽然是患难之交,但是毕竟只在一起呆了大半天罢了。而后多半是万水主动写信,她被动的回信。
她不相信那么善良的万水没有其他的朋友,可他出国能想着给自己带一件羽绒服,怎么能让她不感动呢?
这说明她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端端,这是啥材料,咋这么轻飘飘的?”奶奶掂量了一下这件大袄,发现十分的轻。
“奶,这是羽绒服。就是用白鸭子羽毛根上面的那朵小绒毛填充的。特别的保暖还轻便。”二端笑眯眯地给奶奶解释。再过些年,羽绒服可就遍地开花啦。
“哦,比棉花的还暖和?这摸着可没棉袄厚实。”奶奶不以为然,老人家还是觉得啥能比新絮的棉花袄子更暖和?
二端也不和奶奶争辩,反正等有卖羽绒服的,给奶奶也买一件,让她老人家亲身体验一把就知道了。
等二端准备开学升三年级了,姥爷特意抽空来了一趟梨树屯。二端一眼就看见了姥爷自行车上挂着的编织筐里露出的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二端心里一跳!算算时间,这应该就是她曾经的爱犬,大黄了。现在是小黄,还是只刚断奶的小狗狗。
兴奋地叫了一声姥爷,二端扒着编织筐就想把大黄抱出来。大黄还拿鼻尖碰了碰二端的手。
“慢点慢点,姥爷给你拿出来。”楚文治看到外孙女这么稀罕这小狗,心里挺开心,本来给送这只狗,就是为了哄孩子们高兴的。
型子在一边儿也直转圈儿,他早就想养一只小狗啦,这回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看着俩孩子围着小狗转圈圈,一副稀罕到不行的样子,楚睿云只得招呼老爹进屋歇歇。
“爸,这大热的天,你不能等景林上镇上让他给带回来?还非得亲自跑一趟。”拿缸子给楚文治倒了一杯温水,里面还搁了一勺白糖。
接过姑娘给倒的水,楚文治不以为意。“你爸我还没老呢,这才几步道儿?早点送过来,我们型子和端端不是早点开心嘛。”
跟着把狗也抱进屋里的型子和端端听了姥爷是话,齐刷刷地点头表示赞同。还是姥爷知情知趣,不像妈妈。
姥爷舒心地拍拍二端剪了齐刘海的脑门儿,嘱咐道:“养小狗你俩可得负责任哈,可别三天新鲜。要是那样的话,姥爷就把小狗抱走了。”
“放心吧,姥爷,我和小妹儿肯定能好好照顾它。”型子拍着胸脯保证,他和妹妹都很喜欢狗的。
“它叫大黄。”二端摸着现在还很弱小的大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
别看现在大黄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小狗,等它长大了,就会长成一只威猛的大狗。整个屯子的狗都怕大黄,它一呲牙,其他的狗都哆嗦。
而且大黄特别的忠心护主,对自家人从未吠过一声。但是如果是生人想进周家的院儿,那大黄是绝对不会允许的,除非主人出来领人。
想到后来大黄的结局,二端心里一阵酸楚,随即暗暗发誓,这次绝对不会让大黄再受罪了,一点要好好保护她亲爱的大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