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失落,骄傲的他从不肯对别人说起。
只有在对着顾莞宁的时候,才会吐露一二。
顾莞宁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忽地问了句:“世子,你是不是一直嫉恨太孙?”
齐王世子:“……”
短短的一句话,宛如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中他心底最脆弱的一处。
最隐晦最阴暗的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戳穿了!
齐王世子呼吸微微一滞,在她明**人的眼眸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齐王世子没了和她对视的勇气,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视线:“宁表妹,你怎么会这么说?太孙是我堂兄,我和他一同住在宫里,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伴,和亲兄弟无异。我怎么会嫉恨他?”
怎么可能不嫉恨?
以他的骄傲,怎么甘心一直被太孙压着一头?
这份嫉恨和不甘,在之后的数年里慢慢滋长,最终化作了怨怼和愤恨。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射出那一箭,杀了“和亲兄弟无异”的太孙。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嘲讽的冷意。
当年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痛不欲生。
齐王世子打起精神笑了一笑,扯开了话题:“宁表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冷落你。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过些日子我再出宫来看你。”
他难得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地哄她。
可惜,顾莞宁并不领情。
“世子课业繁重,又要打理齐王府的琐事,想来十分忙碌辛苦。就不必惦记到顾家来了。”顾莞宁淡淡说道。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齐王世子永远别再登门才好。
可惜齐王妃出自定北侯府,是她嫡亲的姑姑。定北侯府是齐王世子的外家。将来齐王父子谋逆起事,顾家必受牵累……
齐王世子无奈地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就是再忙碌,也不该忘了来侯府看你。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忘了。”
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一些。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退后两步,迅速拉开彼此的距离。
齐王世子一愣,俊脸上流露出些许懊恼:“宁表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言行举止都和往日大相径庭。”
她平日可从不是这等斤斤计较的小气性子。
顾莞宁微微侧过头,明艳的脸庞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遮掩住了所有的真实情绪,声音里透着冷凝和疏离:“你我年岁渐长,再独处一处,不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
“如果世子没有别的要紧事,请恕我先走一步。”
说完,顾莞宁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齐王世子想抬腿追上去,脑海中忽地闪过顾莞宁刚才说的那句“瓜田李下惹人闲话”,脚下的动作便迟疑了起来。
是啊!
宁表妹今年十三,他今年已经十五了。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虽然清楚彼此的心意,也有了日后共结连理的默契,可在人前总得避讳一二。人言可畏,她一个闺阁女子,自是在意自己的清誉。
齐王世子很快改变了心意,吩咐小德子:“我去向外祖母辞别,你让人去备马。”
小德子忙笑着应了。
……
家宴散了之后,顾海亲自送了齐王世子出府。
其余众人,各自回了院子休息。
沈氏一手拉着顾谨言,另一侧跟着沈青岚。三人看着颇像一家三口。顾莞宁反而慢悠悠地落在了后面。
琳琅和玲珑默默地跟在顾莞宁身后,时不时地交换一个忿忿不平的眼神。
明明小姐才是夫人嫡亲的女儿。都说母女连心,可夫人对小姐未免也太过冷淡了。
这位沈家表小姐看着温柔娇弱可人,其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夫人对她再好,她也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霸着夫人不放吧!
一行人先到了顾谨言的院子外。
顾谨言小大人似地转身,一本正经地和沈氏等人道别:“我已经到了,母亲姐姐还有沈表姐不必再送。天色已晚,各自回去歇着吧!”
沈氏含笑点头。
沈青岚走上前,笑盈盈地伸出手,为顾谨言整理好衣襟:“这么晚了,言表弟可别熬夜读书了,免得伤了眼睛。”
顾谨言笑着应了:“多谢沈表姐关心,我回去立刻就歇下。”
沈氏看着这一幕,眼里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顾莞宁冷眼旁观,心里哂然冷笑。
到底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姐弟,天性里的亲近根本无法抹煞。沈青岚只来了几天,顾谨言就迅速地和她亲近起来。
归兰院和依柳院正好在相反的方向。
沈氏站在路口,略一犹豫。
沈青岚已经乖觉地抢着张了口:“姑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送一送宁表妹吧!”
顾莞宁正要拒绝,沈氏却已笑着应了:“也好。”又和颜悦色地看向顾莞宁:“莞宁,此时天黑,走路时小心些。”
……沈氏又想做什么?
顾莞宁眸光微闪,并未推拒沈氏的好意。
第32章 “慈母”
短短一段路,母女俱都无言,气氛沉默。
到了依柳院,沈氏不但没走,反而坚持送顾莞宁进了闺房。又吩咐丫鬟们都退下。显然是有话要和她说。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
待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了,沈氏关切地张口问道:“莞宁,你是不是和世子闹别扭了?今日怎么不肯理睬世子,还当面让世子难堪?”
原来是为了齐王世子!
此时的沈青岚,刚对齐王世子生出恋慕,还没敢动别的心思。沈氏也是到了后来,才决意替沈青岚筹谋嫁给齐王世子。
现在沈氏这般关心她和齐王世子之间的事,倒不是全装出来的。
定北侯府再显赫,也及不上齐王府。她若是嫁给齐王世子,顾家和齐王府亲上加亲关系会更密切。
将来顾谨言承袭爵位接掌了定北侯府,也会多些助力。
沈氏为了这一双儿女,真是费尽心思。
“母亲此话从何说起。”顾莞宁不冷不热地应道:“齐王世子身份尊贵,我和他虽是表兄妹,也不该逾越礼数。何来闹别扭一说。”
“这等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在人前还是少说的好。免得被人耻笑我们定北侯府行事轻狂。”
沈氏:“……”
这个丫头!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往日和齐王世子有说有笑从不拘泥,现在倒是撇清的一干二净。
沈氏按捺着不快,挤出笑容道:“现在就我们母女两个,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顿了顿,语气又柔和了起来:“莞宁,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我这个做母亲的,平日待你确实不够细心周全,也怪不得你和我疏远。可你也得体谅我。”
“你父亲早早去世,如今爵位已经落到了长房。这管家的事务,万万不能再被长房抢走。我一个人要打理府中琐事,又要照顾阿言的衣食起居,委实忙碌。你如今已经十三岁,长大成人了。又聪慧能干,将自己照顾得妥帖。我对你素来是放心的,这才稍稍疏忽了一些。”
“可这绝不代表我不在意你。”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女儿。我是你亲娘,岂会不疼你?”
沈氏一边说着,一边拉起顾莞宁的手。
脸上的表情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顾莞宁非但没敢动,反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难为沈氏装出慈母的样子来哄她!
沈氏当年和沈谦私逃,生下女儿后被沈家人找了回去。沈家人以沈谦父女性命相挟,逼着沈氏嫁到定北侯府。
沈氏心存怨怼,对顾湛也充满了怨恨。即使顾湛一心一意待沈氏,沈氏依然恨顾湛。这份恨意,甚至延续到了她这个女儿身上。
沈氏对她,根本没有身为母亲应有的怜爱疼惜。
此时沈氏说的再动听悦耳,也无法打动知悉一切的她了。
顾莞宁丝毫没有配合沈氏唱一出“母女情深”大戏的意思,神色淡然地抽回手:“母亲特意到我屋子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母亲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母亲不必再强调了。”
沈氏打定主意要放下身段哄一哄这个骄纵任性又难缠的女儿,闻言难得的没有恼怒,反而笑了起来:“母女连心,你懂我的心意就好。”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动辄在人前和我怄气,一来让长房三房看了热闹,二来也伤了我们的母女情分。以后可别总这么和我闹脾气了。”
谁说沈氏不会哄人?
这番温柔小意的话,换了以前那个天真的自己,早就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顾莞宁索性不吭声,冷眼看着沈氏唱念俱佳地做戏。
“你和齐王世子青梅竹马,情意远胜旁人。论家世,你是我们侯府唯一的嫡女,论容貌才情,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你更优秀出众的。做世子妃绰绰有余。”
“不瞒你说,去年齐王妃让人送了信来,在信中透露出了想和我们侯府结亲的意思。你祖母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
“以前你还小,这件事我在你面前从未说过。现在说破了也无妨。不过,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在华姐儿她们面前,可千万别说漏了嘴。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沈氏一脸殷切地叮嘱。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神色冷淡:“母亲每日这么忙碌,还要为我操心,女儿实在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