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刚散,元佑帝依旧穿着龙袍,面容严肃,不怒自威。龙目一扫,无人敢和他对视,俱都俯下身子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在这一片“臣妾”声中,唯一的一个少女声音就显得格外惹眼了:“顾氏莞宁,见过皇上。”
元佑帝目光一闪,不着痕迹地看了过去:“都平身吧!”
王皇后率先应下,随后站直了身子。其余嫔妃,才跟着一一起身。
顾莞宁熟知宫中礼仪,耐心地等了片刻,等众人都站好,才不疾不徐地站直了身子。
元佑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愧是定北侯府的嫡女,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离得远,又隔着这么多人,元佑帝年龄大了,眼神也不算好,一时看不清顾莞宁的面容。元佑帝半点都不急。先冲王皇后笑了一笑:“朕今日要在椒房殿里用膳。”
王皇后立刻应道:“臣妾这就命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准备几道皇上喜欢吃的菜肴。”
身后的嫔妃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王皇后场面功夫也做的好看,不等元佑帝发话,又笑道:“难得今日皇上有空,诸位妹妹也都留下一起陪皇上用膳吧!人多也热闹些。”
众嫔妃哪有不乐意的,立刻一一笑着应下了。
王皇后看向元佑帝,含笑道:“朝会刚散,皇上便赶着过来了,一定累的很了。先进殿内坐着歇会儿吧!”
元佑帝对结发妻子也颇为敬重,闻言徐徐一笑:“也好。”
然后,帝后携手,一起进了正殿。
窦淑妃抢先一步跟了上去。
孙贤妃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并未争抢,微笑着跟在窦淑妃的身后。
两人都高居四妃之位,也都育有皇子,论身份地位,本不分高下。不过,窦淑妃的儿子只是藩王,她却是太子生母。
母凭子贵,从这一点来说,她早已稳稳胜了窦淑妃一筹。
眼下王皇后犹在,一时显不到她。等太子继位了,又有谁能压得过她一头?
经过顾莞宁身边时,孙贤妃淡淡地瞄了一眼。
那一眼,看不出喜怒。不过,以孙贤妃平日“温柔”的性子来说,已经足以表示出不悦了。
顾莞宁神色不变。
就连元佑帝和王皇后,也没能令她动容。区区一个孙贤妃,妄图令她低头诚服示弱讨好,实在是可笑。
……
元佑帝一进来,众人坐的次序也随之有所变动。
王皇后将上首让给了元佑帝,自己坐在元佑帝的左侧,笑着询问:“臣妾也有几日未曾见过皇上了,不知近来皇上龙体如何?”
元佑帝笑着叹了口气:“朕如今是真的老了,批几本奏折也觉得疲累。这几日便没进后宫,批完奏折就在福宁殿里歇下了。”
平日朝会都在文德殿里,福宁殿离文德殿颇近,是元佑帝日常批阅奏折之处,里面也设有寝室。
王皇后关切地说道:“臣妾知道皇上日日为朝政操劳,十分辛苦。不过,皇上也得保重龙体,万万不可太过劳累,免得伤及龙体。得了空闲,不妨到后宫休息片刻,有人伺候皇上就寝,臣妾也能心安。”
年龄大一些的嫔妃,如窦淑妃孙贤妃,俱都不承宠了。平日元佑帝去了她们的寝宫,也不过是坐上片刻说说话罢了。
年轻的嫔妃们,眼中却都闪出了希冀的光芒。
尤其是郑婕妤,已经忍不住看向元佑帝,眼中闪着希冀,俏脸上也浮出了讨喜的甜笑。
元佑帝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
郑婕妤擅舞,腰肢纤软,极有风情。
王皇后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笑道:“云昭容最擅抚琴,皇上今日晚上不如去云昭容那儿,听上几曲解解乏。”
王皇后既是元佑帝的结发原配,又是统领六宫的皇后。安排嫔妃为皇上侍寝,也是皇后职责之一。
元佑帝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扫了王皇后颜面,略一点头:“皇后提议的甚是。朕确实很久没听云昭容抚琴了。”
王皇后含笑扫过郑婕妤错愕的俏脸,落在云昭容的脸上:“云昭容,你也听到皇上的话了,今儿个回去就好生准备着,别让皇上扫了兴致。”
郑婕妤:“……”
郑婕妤又嫉又羡又暗暗咬牙。
云昭容就坐在郑婕妤的身侧。
比起郑婕妤的妩媚,云昭容的相貌略略逊色了一些,却也是身形苗条面容娇美风姿楚楚的美人,闻言忙起身谢了恩典:“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妾记下了。”
王皇后不动声色间,就已收拾了近来风头太盛恃宠生娇的郑婕妤。
其余嫔妃见识到了王皇后的手段,哪里还敢再出风头,各自垂了头。
……
元佑帝也无心再看嫔妃们这些眉眼官司。
对一朝天子来说,要打理繁琐的朝政已经足够耗费精神,哪里还有心思过问后宫这些小事。
年轻貌美的嫔妃们个个都会尽心伺候,召幸哪一个对他来说其实都没太大区别。
只有生下子嗣的嫔妃,元佑帝才会另眼相看。譬如孙贤妃和窦淑妃。
当然了,所有的嫔妃都无法和原配正妻相提并论。
宠妾灭妻此类事情,是内宅大忌,也是乱家根本。
元佑帝在这一点上看得格外清明。哪怕长子年纪轻轻就病逝,元佑帝也从未有过另立皇后的打算,对王皇后素来敬重有加。
元佑帝看向一直静默不语含笑而立的顾莞宁:“你走上前来,让朕看一看。”
第297章 面圣(二)
顾莞宁微微一笑,应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不等元祐帝张口,便略略抬头,正好和坐着的元祐帝平视。
元祐帝也终于看清了顾莞宁的脸庞,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一个冷艳夺目的少女!
只静静地站在那儿,已如明珠灼灼,光华难掩。
家世出众,又有这等相貌气质,确实是世间难寻举世无双。
就连阅遍群芳的元祐帝,也有惊艳之感。
太孙果然好眼光!
元祐帝一见之下,心中颇为满意,眼里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你就是已故定北侯顾湛的女儿?”
顾莞宁微笑恭敬地答道:“是,我父亲正是顾湛。”
“你和你父亲倒是生的颇为神似。”
回忆起顾湛,元祐帝也有几分唏嘘感慨:“朕还记得,当年顾湛去边关之前,还未到弱冠之年,站在金銮殿上向朕自动请缨。英姿勃勃,神采飞扬。这么多年,依然历历在目。”
“一转眼,顾湛的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而顾湛,却已为国捐躯,长眠地下。
想到忠心耿耿善于领兵征战的顾湛,元祐帝对眼前的美丽少女更多了几分好感。
太子因为顾湛的原因,对她另眼相看。今日在椒房殿,元祐帝也因为英年早亡的父亲,对她格外和善。
想及此,顾莞宁心里涌起微妙难言的滋味。
因为沈氏,顾莞宁对已故的父亲顾湛一直有些怨怼。怨他识人不明,怨他太过糊涂。可身为顾湛的女儿,她分明又一直活在父亲的光环和福荫下。
哪怕顾湛去世已有几年,众人提起他来,依然满口都是赞誉。
太子如此,元祐帝也是这样。
“多谢皇上盛赞父亲。”顾莞宁听到自己清亮悦耳的声音在回答:“说来惭愧,父亲离开京城的时候,我还未及周岁,对父亲毫无印象。”
“四年前,父亲战死的噩耗传至京城,我才惊觉自己竟连父亲生得何等模样都不清楚,实在是枉为人女。”
“多亏三叔,特意画了一幅父亲的肖像给我。我看了之后,才知道我和父亲原来竟十分肖似。”
是啊!父女两个不但容貌相似,气质也颇有类似之处。
说话时略略扬头的从容自信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元祐帝眼中闪过追忆之色,口中笑着叹道:“定北侯一走,朕痛失左膀右臂。大秦江山,也少了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现任的定北侯顾淙,虽然也是顾家儿郎,领兵打仗却远不及顾湛。
“你的闺名是莞宁,朕直呼你的闺名,你不会觉得唐突吧!”元祐帝的态度格外和气。
顾莞宁笑着应道:“皇上肯称呼一声莞宁,是莞宁的福气,怎么会唐突。”
宠辱不惊,不卑不亢。
看一个人顺眼时,总是越看越顺眼。此时的元祐帝,就是如此。
“好,那朕就叫你一声莞宁。”
元祐帝身为天子,说话行事从无顾忌,此时兴致又好,竟是直言不讳地说到了太孙:“朕去探望太孙,太孙在朕面前可是对你赞不绝口。”
换了脸皮薄的,现在怕是羞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莞宁也觉得脸颊隐隐发烫,表现得倒是磊落大方:“莞宁之前曾和太孙殿下有过几面之缘,也曾交谈过只字片语。没想到殿下竟对我赞誉有加。日后若有幸再见太孙殿下,我一定会当面对殿下致谢。”
……
元祐帝对顾莞宁的从容应答十分满意。
彼此都知道今日进宫是怎么回事,避而不提显得小家子气。顾莞宁这样就很好。虽未主动提起太孙,在他说到太孙的时候,也是落落大方的。
最疼爱的长孙娶顾湛的女儿为妻,倒也合适。
至于王皇后之前的些许微词,诸如“听闻顾二小姐脾气刚硬不够柔顺”之类的,元祐帝并未放在心上。
做皇家的孙媳,尤其是做太孙妃,只有柔顺怎么行?
闵氏倒是够柔顺够听话了,却不堪大用,只能在内宅里打转罢了。
真正有眼光有本事有决断的女子,又怎么会是面团一般的柔顺脾气。
元祐帝笑着转头,对王皇后说道:“到底还是姑娘家嘴甜讨喜。朕和你身边只留了几个皇孙,高阳又早早成了亲住进了郡主府,忽然觉得身边怪冷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