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毅“哦”了一声。
宋一媛搞清楚了,看他有一点受挫的样子,软声道:“虽然是随便转的,但是如果这个撩人的老公是你,我就很喜欢。”
禹毅瞅她:“你没有喜欢。”
宋一媛摸摸鼻尖,说:“你再来一次试试?”
禹毅:“怎么开始?”
“从你说喝了蜂蜜水开始。”
“我喝了蜂蜜水,很甜。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用了。”宋一媛说,“不可能比我老公甜。”
禹毅:“那要尝尝你的老公吗?”
宋一媛眯眼看他——不错,孺子可教也。
“好啊。”
第三十章
那天,两个人自然又在办公室里胡来了一次。宋一媛上车的腿都是软的。宋一媛怪他:“你别瞎撩我,我是一个没有毅力的人。”又说:“我每次来都拉百叶窗,这也太明显了,以后还怎么面对公司的人啊。”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肌,“你倒是拉着我点儿啊,两个人都胡来,这日子还怎么过?”
禹毅全部都受了——媳妇恼羞成怒,是他的锅。
自此,原本还有“做个贴心细心小妻子”想法的宋一媛彻底打消了给禹毅送午饭的念头,尽量不去公司了。
过了几天,宋一媛从孟妮那里得到消息,杜重身体越来越不好,可能没办法再带学生,把孟妮介绍给了另一位博导。
宋一媛给师母打电话,得知杜重昨天已经住院了。
“是怎么了?”
“人老了,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年轻时候落下一身病,现在撑不起了。他的腿关节磨损得厉害,连走路都疼,只能让他躺着。”
宋一媛说不出话。
师母倒反过来安慰她:“老头子乐观得很,精神还算不错,昨天还在跟我说你们读书时候的笑话,还看了小半本董桥。”
宋一媛说:“我明天过去看他。”
宋一媛给曹珍珠发了信息,曹珍珠也去。
杜重年龄只有七十岁,看起来却苍老得像八十岁的老头,现在生了病,更是显得虚弱瘦小。但他的眼睛还是清明,仿佛还对这个世界有好奇心。
宋一媛和曹珍珠来看他,他不讲有关身体的任何事,宋一媛问了,也只是得到一个:“肉体嘛,用久了总会坏的。你们别担心。”又拖着两个人讲了一些最近的读书心得。
中午宋一媛和曹珍珠一起出去吃饭。两个人都异常沉默。心里都知道这一天必来不可,又都不觉得这一天非要来得这么早。
她们心里有同样的担忧和隐痛,也都知道对方什么感受,却说不出来任何稍微亲近一点的关心和交互。但在有关杜重的事上,又只有彼此懂对方,别人无法诉说,大概也无法理解。
两个人陷入一种诡谲的沉默,连日常寒暄也说不出口。
吃完饭两个人又去病房陪杜重,老人吃了午饭后昏昏欲睡,等他睡着后,病房里只剩下宋一媛和曹珍珠。
杜重睡着后看起来更虚弱,仿佛油尽灯枯。
一颗硕大的眼泪滴在宋一媛旁边的被子上,宋一媛一愣。
两滴,三滴……
曹珍珠出门去了。
宋一媛跟着出去。
曹珍珠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捂着脸哭。
宋一媛走过去。她站在她旁边,离得很近,却不碰她。
曹珍珠抽噎,手一动,碰到宋一媛手肘,她顿了一下。
宋一媛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曹珍珠的脑袋靠过来,靠到宋一媛肚子。
宋一媛拍了拍她。
曹珍珠眼泪默默流下来。
半晌,她感觉到头顶有一点湿润,她没有抬头。
湿润感越来越强,曹珍珠心中剧痛,酸涩难耐。
那是宋一媛的眼泪。
她心里面有太多的话,积了六年,一时间全都跑到嗓子眼,想要全部全部讲出来,张口却只有似小孩的“呜呜呜”地哭声,她猛地站起来,抱住她。
“……一媛。”
宋一媛闭上眼睛,眼泪淌下来。她也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最终说出口的,竟然是这三个字。
宋一媛摇了摇头。
曹珍珠却不管,“对不起,一媛。”
这种情绪太复杂了。曹珍珠直到此刻也没有理清楚。
怨吗?是怨的。怨谁?谁都怨,怨宋一媛,怨杨歆,怨自己,也怨当初相关的人。
爱吗?爱。爱宋一媛,爱杨歆,也爱自己。
心疼吗?心疼。心疼当时的她们,心疼六年来的宋一媛,也心疼总是放不下的自己。
还有呢?
也累,无力,无奈,故作淡然,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告诉自己试着接受。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
厌弃一开始放弃宋一媛,龟缩逃避时还要往她心上戳刀子的自己,厌弃这么多年来明明没有放下却装着放下,因为自尊心却也不联系的自己,厌弃即便很客观知道这件事怪不了宋一媛却这么多年也无法真的做到毫无怨怼的自己。
又怨又牵挂,却也知道回不到过去。
一局死棋。
可是当说出“对不起”的此刻,她却有一种发泄的轻松——
宋一媛不欠她,宋一媛从来没欠她。不仅没欠,宋一媛还把她的怨恨收下了,把所有的罪都背上了。
不与人言。
六年前她骄傲,霸道,风风火火,给别人的爱都是热的,甚至可能烫手。曹珍珠以为她不会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懂给人性留一点点空间。结果她懂,懂了也不表现,只是承受。
宋一媛留了空间,留了时间,放她出去透气,然后一个人慢慢捱。
杨歆死了,她走了,宋一媛身边剩下谁?
曹珍珠啊曹珍珠,你懦弱啊……
两个二十多岁的人,像两个孩子,抱着对方嚎啕大哭。一个说“对不起”,一个说“我好想你”,护士小姐姐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是突然就看开了,而是两个人真的需要一个契机,打破这粉饰太平的局面,让彼此重新看到对方衣服下难堪溃烂的伤口,谁也不嘲笑谁,谁也不说谁好。
坦诚给她看——我不好,我还在意,我从来没过去。
而这个契机多么不好找。两个人都变得这么会演戏,两个人都穿上铠甲,两个人都默认了某些东西,寻常的事情,又怎么撬得开彼此长进肉去的面具?
现在,这个契机来了。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溃不成军。
她们同时恐惧——熟悉的死亡再次来临,又将带走一个她们爱的人。
两个人抱着哭了许久,哭到两个人同时打嗝。分开,互相看着对方肿胀起来的眼睛,都是面上狼狈,心里清亮亮一片。
宋一媛说:“你睫毛掉了。”
曹珍珠说:“你脸上有鼻涕。”
一个给对方粘假睫毛,一个给对方擦鼻涕。
“我们刚刚哭那么大声,老师应该听到了。”
“别说老师了,食堂的师母都听到了。”
“好丢脸。”
“刚刚我还看到有其他病房的人出来看。”
“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医院了。”
“我也是。”
两个人收拾妥当进去,杜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见她们两个人进来,笑笑:“哭得也是吓我一跳。”
又陪了杜重一会儿,宋一媛和曹珍珠一起出来。
禹毅在外面等她,倚在车门旁,正在打什么电话。
曹珍珠心里一直想八卦这个男人,问宋一媛:“怎么就嫁给他了?”
宋一媛:“他很好。”
“他怎么搭讪你的?”
“相亲。”宋一媛觉得曹珍珠的这个句式有点儿奇怪。
“相亲?”曹珍珠看着她,“不会吧?相亲都能遇到?”
宋一媛更觉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解地看着曹珍珠。
曹珍珠眯眯眼,“你对他毫无印象?”
宋一媛一下子茅塞顿开,“你之前认识他?”
“我们一起上过课。”曹珍珠说,“你,我,他。”佐证了杜老头子的说法。
“他应该暗恋过你吧?”曹珍珠又说。
“这个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