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算了。”顾明珍微微摇头,这么多天以来,今天她真的说了太多的话,似乎把她所有得力气都用光了,这会儿便困倦起来。
任江临见她面色难看起来,就走到桌前把人抱起,送回了卧室。
下午时分,家庭医生给昏睡的顾明珍简单检查后,便站起身缓缓对任江临摇了摇头。
“情况不好。”家庭医生跟了顾家多年,说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估计过今晚很难。”
林管家闻言,眼眶瞬间就都红了,背过身子,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着:“中午,中午夫人不还好好地和少爷说了很多话吗?她看着还十分精神……这会儿怎么就、就……”
只是话说到这里,他还是都明白的,大病之时精神突然好起来……这不是什么好事……
林管家抹了抹泪,低声道:“我去给任家打个电话说说……好歹也得通知一下那边的。”
任江临点了点头,顾明珍虽然和任建申没有感情,但好歹还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夫人,顾明珍要是过世,任建申不能不在。
下午六点,没人有心思吃晚餐,本昏睡的顾明珍因疼痛醒来,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任江临望着床上没有进气多,出气少的顾明珍,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回头对家庭医生道:“能不能给她打点止痛剂之类的?”
“她现在这个身体承受不住的,只怕打了一针就……”
其实这个时候让人还这样承受痛苦,倒不如直接……可是这又算什么,在人还未死之前给人一刀?算是杀人还是不算?更何况顾明珍还有气儿,谁又忍心让她就这么走了?让人缠绵病榻痛苦,不过是家人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任江临坐到了床边,只能这么看着顾明珍呼喊着疼痛,什么也不能做。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林管家进了屋,望着任江临说道:“任先生他们到了。”
任江临应声回头,果然见着任建申带着任家几个人到了卧室门前。
四目相对,面貌有几分相似的父子两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打招呼,反倒是跟在任建申身后的任江然笑着问好道:“大哥好久不见。”
任江临哼笑一声:“你们这开心的模样倒不像是来看病人的。”
只是说了这句他便懒得去看这一群人一眼,只望着床上的顾明珍。
任建申见任江临这态度,冷哼了一声,“你多年没回来,这趟是赶回来收你妈的遗产?”
“是又如何?”任江临头也没有,眯了眯眼,笑道:“该是我的……”
只是话说到这儿他的手却被床上的顾明珍猛地抓住,不知顾明珍从哪儿生出的劲儿,直把任江临拽地死紧。
顾明珍死死地望着任江临,喘道:“……那……那个人……待你怎、怎样……”
任江临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顾明珍这是说的肖越。
神色复杂地望着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的顾明珍,任江临应道:“很好,他对我好到极点。”
浑身颤抖的顾明珍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说,”顾明珍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是……你……你这趟回来……好像……没叫我妈……”
任江临心头一梗,张了张口,却始终喊不出那个字。怎么能喊得出,那么多年从未有那么一天好好相处,他的生活也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这个字他几乎没喊出口过,现在他怎么都无法说出。
可,或许这是顾明珍最后的要求了,左右不过是一个字而已。
任江临闭了眼,叹道:“妈。”
顾明珍望着任江临,微微笑了起来:“……照顾好自己……”
话音落下,闭着双眼的任江临便觉察着顾明珍抓着他的手缓缓划去,那喘息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任江临缓缓站起身,睁开双眼望了望已然没了气息的顾明珍。
微微带笑的面颊,显示她走前并不痛苦。
任江临有些麻木地冲一旁已经泣不成声的林管家的说道:“让人准备下,尽早入土吧……”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冷淡,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肖越,他突然好想见肖越。
第48章 等我。
出了卧室,把那一室或真心或虚假的哭泣声抛在脑后,任江临走到花园,拿出手机翻出肖越的手机号,给肖越拨了过去。
只是在听到关机的提示音时,他才些微回神,上海到m国要飞行十五个小时,肖越现在还在飞机上……
任江临紧握手机的手微微垂下,望着花园衰败的落叶,眼神晦暗不明。新西兰秋末的冷风似乎吹醒了他,也让他恍然发现这个时候他居然想见肖越……
等到他联系上肖越已经是第二天了,整夜,任江临都没有睡眠。
时区是个奇妙的东西,肖越上飞机时周六早上八点半,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后,落了地,艳阳正当头,此刻却是周六的正午,算了算似乎时间只过了三个小时而已。
本准备给任江临打电话的肖越,翻看了下手机里的世界时间,任江临所在的新西兰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这个时间正是沉眠的时候,肖越夜不想打扰任江临休息,便先跟着汪泽他们到了酒店登记入住。
等他们把住宿的事情办好,饥肠辘辘的一伙儿便寻了个汉堡店吃了东西后都下午两点了。在飞机上断断续续睡了好久,熬夜成习惯的一行人这会儿倒是不怎么累,赵媛媛提议沿河走回酒店,顺道欣赏下北美风光,他们几乎都是第一次来m国,现在好奇得很,自然是同意的。
“你还别说,这国外这种文化氛围、文艺气息还是很浓厚的,”岳涛进望着河岸边的正悠闲拉着小提琴的中年男子,道:“这点国内还真是没法儿比。”
“可拉倒吧!”柯宏益对岳涛进的话嗤之以鼻,“这小提琴是人家本土乐器,对外国人来说他就相当于我们眼中的二胡,国外这些人在街上拉小提琴和国内街头拉二胡的大爷有什么区别?岳经理,你可别因为呆在国外几年,就觉得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了啊。”
“……”
“噗——哈哈哈哈哈,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点柯宏益说的这个意思。”
“益哥,益哥,是我平低估你了,你原来已经看得如此通透,觉悟这般高!”
“啊呸!”扫了面子的岳涛进,唾弃道:“什么觉悟高,他这也就是瞎瘠薄扯蛋厉害。”
“啧啧啧,岳经理还不服了?不服你也扯一个试试?”柯宏益得意得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m国的风光如何,情调如何,走到队伍最后边肖越当然没空去理会,从吃了午餐后,他就不时地拿出手机看看世界时钟,看着新西兰现在几点,估算着任江临起了没有。
只是还没看一会儿,走他旁边的汪泽突然惊呼起来。
“喂喂喂!越哥你快看国内新闻头条!”
“咋?哪个明星又出轨啦?”肖越笑道。
“出个屁的轨!”汪泽把手机递到肖越面前,屏幕上的标题大剌剌印入他眼中:
任氏前总裁夫人?任江临的母亲吗?
肖越脑袋一懵,一时就想起上飞机前给任江临打的那个电话,任江临说他母亲病重,但肖越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么快就……
新西兰时间十九点五十……那也就是差不多十小时之前的事儿了?
汪泽望着肖越,小心问道:“越哥,你……最近和任总有联系吧?”
肖越皱眉,而后点了点头道:“你跟着他们去逛,我先回酒店。”
说到这里,肖越转身就要走。
汪泽见状急忙拽住了肖越,惊道:“你该不会准备赶过去吧!过两天后天要参加活动,你可不能走啊,周二那天,真的只能你去啊!”
“嘿,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赶过去了?”肖越睨了汪泽,“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冲动?任江临也安排我过来,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管就走?”
汪泽嘿嘿笑了两声,松开了肖越。
肖越继续道:“我手机要没电了,回去充会儿。”
说到这里,肖越便不再解释,直接离开了。
肖越确实没有打算立刻赶过去,这次交流会是世界举足轻重的公司内部交流会,其中有个环节涉及到各个公司某些技术的讲演交换,这个环节是不允许进行任何拍照摄影甚至是录音的,而且技术交流这个环节只允许两个人入场。
所以参加的公司能吸收多少,能看懂多少,就完全依赖安排的这两个人员了,这对到场的两人记忆力和技术水平要求非常的高。
岳涛进私下给他说过,那天任江临本来是属意他和岳涛去的,只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任江临刚说了这话又马上改口,说是让汪泽跟着去。
“其实说实话,那个技术交流没人比你适合,但是不知道任总是怎么想的……不是说汪泽不行,本来汪泽就不怎么愿意去,他觉得任务太重,那么短的时间他吸收不了多少,去也是白白浪费机会,倒不如你去了,回来还能给大家完整的讲解,技术交流就是个苦差事,不说汪泽不愿去,我其实都有些害怕,那种场合压力太大。”
这是岳涛进的原话。
这个交流机会有多难得,大家都心知肚明,任江临身为公司的老总更是深知其中的曲折,所以,技术交流环节,理所当然的该指派最能将那些行业大佬技术带回来的人,而这么些人中,确实肖越最适合。任江临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让肖越过去,能带回来的东西是汪泽和岳涛进的两部。
可为什么不让他去?
其实肖越大概猜得到一些原因。
两人如今的关系说是朋友,但着实不像是朋友,分明互相喜欢的两人却在考虑着现实没有选择在一起,但感情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怎么可能还是朋友?
任江临起先让他去,这是基于利益的考量,而后来不让,这着实是因为感情了。
任江临不想给他留下个利用的印象而已。
说实话,刚才看到任江临母亲去世的消息时,肖越心里确实突生了一种想要去赶过来的想法,赶过去陪任江临。
但是,有些事儿他得先解决好才行……
回到酒店,肖越给手机充了会儿电后,就给任江临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不过两声,那边就传来了任江临的声音。
“肖越?”
“嗯,是我。”
“你到m国了?”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肖越闻声顿了顿,才说道:“到了有一会儿了,我本来下飞机时候就想给你打电话的,就怕打扰你睡眠……”肖越走到窗边,微微叹道:“你昨晚没有休息?”
任江临闻言,便知道肖越这是看到新闻了,任江临避开来往的人,走回卧室坐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道:“嗯,有点忙,就没休息。”
任江临说有点,但肖越也知道哪会是只有一点而已?
肖越不知道任江临家那边是个怎样的丧葬习俗,但无论哪个地方,不管是火化或是土葬,进棺入殓哪样不是大事?哪个程序能容许你休息?更别说任江临这样的大家族,前往吊唁的人更多,任江临是逝者的儿子,怎么都不会有空休息的。
肖越知道这是必然,摇了摇头问道:“你还好吗?我知道你最近恐怕都不好休息,但身体还是要顾及的。”
任江临闻言,又想起顾明珍死前那两句话,仰靠在沙发背上,任江临闭了眼缓缓说道,“肖越,我其实与她并没有什么感情。”
“她”是谁,肖越当然知道,只应了声,肖越没有打断任江临的话。
“对商人来说,婚姻不过是一个彼此获利的利器,孩子也只是继承衣钵的载体,不会成为牵绊彼此的枷锁。”
“我从未与她好好相处,现在想来,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半年,我生活中没有她,也不需要她,我们之间自然是没有所谓的母子感情的。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利益才是永恒的……”
“没有感情,她的死于我而言,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仅仅见过几次且知道名字的人离世,我当然不会觉得伤感,前些天我照顾她的那两天,甚至还在冷静地思考着她剩余的时间,计算着回上海的日子,计算着利益的平衡。”任江临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
“其实我原以为,我会波澜不惊……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她没有呼吸以后,我竟觉着烦躁起来……”
“……”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死前想说的必然是自己最想说的话,可是,肖越,我从未想过,她死前竟会要我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