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没有停下,继续说着:“为什么我不能让你好起来……不能让爸爸好起来……我一直以为……以为我什么都有。”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柳静水知道他心里触动,难免伤怀,便轻轻拍着他脊背抚慰。
楚晏慢慢抬起头来,亲到他额头上,唇还未离开,便说道:“这次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他退了下来,柳静水点头,对着他温柔地笑:“好。”
楚晏似乎是得到了承诺,便放下心来,躺在柳静水怀里又同人说了些体己的话。
这药浴不能泡太长时间,过了会儿,外面的侍者便出声提醒他们可以上岸了。两人便起身穿了准备好的浴袍,又要换一个没放过药的池子。
楚晏走到半路,却隐约听见几声鹰的鸣叫,步子一停,小声道:“是赤焰来了。”
柳静水略加思索,焚天鹰这时送来的消息定然紧要,不好耽搁,便道:“去前面那个露天池子,它好找过来。”
楚晏点头,抬手轻拍两下,外面的赤焰就没了动静。
柳静水说的那个露天池子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楚晏才迈进,就被几片花瓣撞进了怀。
这个池子不是方才那种修得齐齐整整引水注入的水池,里面铺的都是鹅卵石,一个个都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旁边还有一棵巨大的花树,枝杈横到池子上空,此时正开了一树的绯红,一树红影便这样斜斜地投了下来,那一池的水都像被染了色。
稍微来点风,就是一阵花雨。
“这树真漂亮……就跟你以前带我下山乘舟时看到的一样好看。”楚晏抬头望了一眼,才吹了口哨唤赤焰过来。
柳静水听他连这事都还记着,心里当然是欢喜雀跃。
那只焚天鹰很快便从天上飞了下来,在楚晏身边打个转,就落到他手臂上,等楚晏拿了信就自己跑到那棵花树上玩去了。
楚晏看了那信,皱眉道:“毒神宗……毒神宗在黄蜂山试毒?”
那边柳静水已经解开浴袍下了水:“我也听说了,他们最近在四处用人试毒,附近的门派遣了人去,连官府也出动了,但都没了消息……”
“中毒者皆失去神智,被他们所控,我的人已经潜入他们之中侦查。”楚晏将那纸张一抖,内力催吐之下,那一张纸顿时被碾碎成了齑粉,随风散去。
他丢下身上浴袍,也下了水。方才的那个池子里毕竟有药,一起来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身上,还是得再清理一下。
“看样子,他们是想制造傀儡,去年雅集他们就造了傀儡出来,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成功……”柳静水拈起水里漂来的一片花瓣,沉吟道,“一年过去,他们该是将那制傀儡的毒,弄得差不多了。”
楚晏想起了去年在雅集上失踪,被制成傀儡的那个血刀门弟子,便道:“前不久萨那迦从陈绵那里拿到了秘籍,那群人似乎也都被丢给了毒神宗试毒……血刀门与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到头来却被拿来试毒,还真是可怜。”嘴上虽说着可怜,却没有一点同情的味道,听着那些人惨,他心里倒还挺舒坦的。
柳静水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楚晏点头赞同:“他们活该。”
说着他便往柳静水身上靠,在之前那个药池里,怕一个没弄对就坏了柳静水疗养之事,他还不敢乱来。现在换了普通的温泉水,柳静水的身体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就想使个坏。
于是手就往人胸膛上探去,柳静水就笑:“当真是舒筋活血完了,现在气血翻涌?”
楚晏也跟着笑了一声,正准备下手,却听那花树上传来一个声音:“宫主!”
第109章 鸳鸯戏水
洗个鸳鸯浴怎么还会有别人来的!
楚晏吓得扑进了柳静水怀里,两个人被这一声弄得都慌了神, 竟然坐都没能坐得稳, 一同往后倒去, 动作之间搅出一阵哗啦水响。楚晏整个人趴在柳静水身上,倒下去也没碰到水, 只是与人胸膛贴得太近, 才那么片刻便听见了几声猛烈跳动。
撑起上身,才发现柳静水整个人都被自己弄倒在潜水里,也就肩还靠着池壁石头,不然就该连脸都泡水里了。
楚晏忙撤开些,好让他起来, 接着就反应过来这声音是穆尼的,便抬头朝那树上吼道:“穆尼!”
柳静水探手往身下一撑,直起腰来抱住楚晏, 而后身子往下一缩,两个人就连肩膀都没进了水里。他也跟着人往树上望,微微皱眉道:“他怎么也在?”
偏偏在这种时候, 两个人都脱得全裸, 难免会有些羞涩。
树上便又传来穆尼的声音:“派出去的弟兄拿到了毒药样本。宫主, 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再把东西给你。”
楚晏十分尴尬, 忙与柳静水一起上了岸, 披好那浴袍, 才道:“你下来吧。”
树枝便摇摆几下, 从上跳下一个红影来。穆尼面上倒十分淡定,一点没有撞破这两人好事的尴尬,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或者说是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朝着楚晏低头行完礼,便双手呈上一个白瓶子:“宫主。”
楚晏接过之后也没多看,只问:“他们可还安好?”
穆尼答道:“宫主放心,东西拿到后,他们便已撤离……只是此举难免打草惊蛇,毒神宗此后该是会更小心了。”
“好。”楚晏点头,将东西递到柳静水身前,“这是毒神宗制造傀儡所用的毒药,先拿去给药王谷或是杏花坞看看吧。”
柳静水笑着接过:“楚宫主为我中原武林操心劳神,来日必要好好答谢楚宫主。”
楚晏弯眸笑道:“那你说说怎么谢我?嫁我如何?”
柳静水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道:“行,记得带彩礼……上回你带的那几车子东西就不错。”
当初来中原,他穿着一身红,带着那么几车珠宝衣物器玩,可不就是个来娶亲的新郎官吗。
楚晏听了却嗤笑一声,没把这调笑继续下去,朝穆尼道:“穆尼,这几日我都在隐山书院里待着,等他们回来。营地那边,你看好了,若是被人发现,立即转移。”
穆尼颔首:“是。”说完就转身飞到了那花树上,几个起落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楚晏仰头看那花树,待他走后,忽然道:“我也想上去!”
柳静水都还没明白他在说上哪儿去,他便踩着那一池浅水往树的那边走,溅得池中水花连绽,波纹不断。一踩上岸,便赤足踩着那粗壮的主干往上爬去。柳静水看得是无可奈何,却没出言阻止,一边摇头一边笑,眼中满是宠溺。
男孩子嘛,谁小时候不喜欢爬高上低的。他还小的时候,一没人看着,就要拉着穆尼往高处爬着玩,浣火宫周围的那些树上,几乎都留下过他俩的脚印。
他忽然就有了小时候的那种玩心,便按捺不住了。
这树虽高大,但对楚晏这样身怀武功的人来说,就跟平地没什么两样,稍稍提气一跃就飞上去了。但他却没用武功,而是手足并用地往上爬,真要运轻功直接飞上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他此时也就是图个好玩而已。
柳静水见他这般兴奋,无奈地提醒道:“小心点,这池子水不深,掉下来可得摔跟头。”
楚晏没回他,几下就爬到了那横在水池上方的枝干上,便在那处坐了下来,朝着下面的柳静水挥了挥手。
怕他真会掉下来一样,柳静水放好那毒药标本,便走进池子里,站在了他下方。他只要有往下摔的迹象,柳静水就能飞起将他接住。池子里深浅不一,这正中的水刚好能淹到柳静水大腿根,行走之间水波又摇荡得厉害,他这样走进来,那件浴袍自然是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
柳静水站定之后,抬头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他:“好玩吗?”
“当然好玩!”楚晏说着抓住旁边树枝就摇,那一树的花来阵风都能给吹跑了,哪里经受得住他这样摧残,纷纷被他这力度摇得掉了下来。
一时之间花落如雨,沾了柳静水满身。
然后他笑得愈发开心,摇得愈发用力。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他自己似乎很久都没那么开怀过了。
池中的水很快就被花瓣铺满,一池子的水红飘飘荡荡,都在柳静水身边打着转。
这个小坏蛋,柳静水轻笑摇头,忽地脚上运力,整个人凌空而起。
空中旋舞的花瓣竟然成了他的借力之处,他踏花而行,瞬间便飞至楚晏身旁。楚晏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手腕一热,被人抓住了手。而后听得柳静水略带笑意地道:“再摇,可都要被你摇没了。”
楚晏笑眯眯地回身搂住了他脖子,总算是停下了这辣手摧花的恶行。
还好这棵树上已经没了穆尼,不然他见了此情此景,恐怕得脸上纹丝不动,心里无比嫌弃地给二位腾个地。
楚晏把脑袋抵在他肩头,蹭着人道:“好开心……我还想玩!”
柳静水轻笑:“想玩?那我带你出去,之前还有好多地方没走过呢。正好我现在是个病患,事不来找我,我也懒得去管……不过今日却是来不及了,明日吧,明日我带你去四处走走。阿月也说我需要多出去散散心,你陪我么?”
说是自己要散心,其实不过是找个理由带楚晏出去找找乐子而已。楚晏当然听得懂他是何意,一点头便允了。
这样并排着坐了一会儿,他们便去换了衣服,随便用了些膳食,便要离开温泉山庄。
楚晏还是用了那书院学生的白衣打扮,虽他和柳静水就差了那么四五岁的年纪,可柳静水面容长得成熟,他又生得有几分稚气,这样穿着站在一块,简直就是师生二人。温泉山庄里那些侍者还个个都真当他是柳静水很疼爱的堂弟了,走路上遇见了就小柳先生小柳先生地叫。
出了山庄大门,楚晏便偷笑:“明明该是你冠夫姓。”
“哦。”柳静水轻瞥他一眼,径自上了马车,又回身朝他伸手,“柳晏,快上来。”
楚晏笑着搭上他手,嘴上还要反击:“好的,楚静水。”
柳静水没好气地伸指弹了他额头,楚晏却笑得更开。两人一起钻进车里,免不了又是一番打情骂俏。
这马车就在他们的打情骂俏中慢慢往回行驶。
隐山书院有一片茶山,这时候正是采茶的时节,马车才从那片茶树旁过,便远远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因为离得远,他们两人都听不太真切。直到走近了些,才听清楚了,可那字音却一点也不像楚晏学过的,楚晏听得清声音,却听不懂她们唱的什么。
一掀开车帘子,便见到那成片茶树中有几名女子正提篮采茶,歌声正是她们所发出。
这一带的人,说起当地方言来都软软糯糯的,女子的声音娇软,唱起歌来更是妩媚动人,婉转好听。楚晏心觉有趣,问道:“她们在唱什么?”
柳静水随口答道:“采茶歌吧。”
虽然听不懂,可楚晏却被这轻快的歌声感染得心里愈发愉悦了。两人走得越近,那歌声就越清楚,几个采茶姑娘也没因为有外人过来就停下,这歌声就未曾停歇。
“静水哥哥。”楚晏忽然灵机一动,偏头问,“你会不会唱?”
“呃……”柳静水立马犯了难。
看他这神情,楚晏也知道他不会了,也不打算强人所难,又问:“那你像她们那样说几句话给我听听?”
柳静水推脱道:“我是蓝溪人……”是北边蓝溪人,所以不会这江南一带的话语。
楚晏却一语揭穿了他:“你一出生就是在桃源,在那里待到六七岁才回去的,十二三岁以后就一直在书院里了。”所以他会江南话的可能,要比会蓝溪那边的要大!
眼看是逃不过了,柳静水只能是豁了出去,说了两句话。楚晏听不懂,只觉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说这种的强调竟然还别有一番风味。平日里说话都十分有压迫力,换了方言居然一下子就软了好多,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个少年人。
说完那两句,柳静水立马换了官话:“他们都说我讲吴语,很奇怪……我自己也觉得,也就不怎么说,书院里学生又是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多数时候也只能讲官话,这些方言我都快忘了。”
楚晏笑道:“没有啊,哪里奇怪了……就是好像年纪一下子小了十岁,我听着就能见到你小时候一样。”
“是吗……”柳静水半信半疑地道,“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当然,我是最特别的,这种话,只有我会对你说,也有我能对你说。”楚晏说着往人肩上一靠,“对了,你刚刚说的什么啊?”
柳静水一挑眉:“想知道?”
楚晏点头。
柳静水面不改色地暗示道:“那是不是该用什么来交换?”
楚晏当即会意,笑得艳光四射,抬起脸就往人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就问:“够不够了?不够我再来!”
“不够,先赊着,以后再慢慢还。”柳静水捏捏他脸,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第一句,我喜欢你。”
楚晏便点头:“嗯,我也喜欢你。”
“第二句,我要与你白头偕老,一根红线捆住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