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怪事,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起初,听到那个脚步声时,米行老板并未放在心上。夜深人静,总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例如老鼠啃咬米袋的声音,酒鬼半夜吆喝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男女欢好的声音。
可那个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脚步声似乎是在门外,来来回回,像是过路的。再后来,那个声音进到了院子里,也是来来回回的。米行老板误以为那个声音是小伙计发出来的。
米行里,除了老板就只有一个被雇佣的小伙计。小伙计姓温,本地人,按照商行的一贯规矩,伙计多半都是吃住在铺子里的。可米行老板疑心重,总担心这个小伙计趁着夜深人静,自己睡着的时候,熟门熟路的窃取自己的什么东西出去。
米行里,除了米粮还有现银,可不管是米粮还是现银,都是极其贵重的,尤其对于那些穷人来说。
米行老板雇佣穷人为自己干活,却又处处提防他们。好在小伙计实诚,老板让他几时上工他就几时上工,让他几时回去他就几时回去,让他回家住宿,他就回家住宿。可即便如此,米行老板还是不放心,总担心小伙计会私下偷偷溜回来。
当听到那个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的时候,米行老板下意识的认为是小伙计趁着夜深人静翻墙入院回来偷东西的。他悄悄起身,猫着腰走到窗前,待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之后,将右眼凑了上去。
院子里白晃晃的,那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照出的光亮。无风,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
米行老板猫着腰看了许久,却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就在他觉得腰酸背痛,想要躺回床上的时候,那个脚步声,那个刚刚好像已经消失掉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他赶紧凑到窗户跟前,瞪大了眼睛向外头瞅着。借着白晃晃的月光,他看见一个人影,正在院子里晃悠。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米行老板自认是个风流人物,莫说是有月光的时候,就是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他也能够准确的辨认出男女来。
深更半夜,一个女人突然闯进了他的院子里,米行老板起初觉得愤怒,可紧跟着那股愤怒就转变成了别的东西。月光晃眼,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却能看清楚她的身形。凹凸有致,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有肉。
米行老板的喉结不自觉的动了一下,然后抿紧嘴巴,悄悄走到了门后。他打开门栓,想要一鼓作气冲进院子里抓住那个做“贼”的女人,结果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那个女人消失了,就在他开门的那个瞬间凭空消失了。
米行老板站在门口,用目光一寸一寸的巡视着自己的院子。莫说是女人,就是连女人的气息都没有一星半点儿。他揉了揉眼睛,心说难不成自己刚刚是看差了?
他走到院子里,借着月光又将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待确认没有任何女人时才回到卧房里。躺在床上,米行老板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影子,侧影,凹凸有致的,光是让他想一想都觉得有些燥热的侧影。
“该死的,难不成是我素的太久,想女人想疯了。”米行老板皱眉:“听说醉春楼新来了几个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虽说价钱贵了点儿,可但凡贵的都是好东西。”
米行老板想着,最近生意不错,他是得好好犒赏犒赏自个儿了。
想着,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瞳孔正好对上卧房的门。
门,是半开着的。
凉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吹得他脸上也感觉凉丝丝的。
米行老板侧躺着揉了揉额角。
奇怪,他明明记得方才返回卧房时门是插上的,这会儿怎么开了。
他瞪着那扇半开的门,那扇半开的门,同样也在瞪着他。
一个影子,在门口晃了下。
米行老板瞬间弹坐了起来。
有人,院子里的确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虽只是一晃,米行老板还是辨认出,方才在门口晃悠的就是他之前躲在窗户后面朝着院子里窥探时发现的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善于躲藏的“贼”。
刚刚,她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开门的声音,所以躲了起来。尽管他方才找的很仔细,可院子那么大,女人的身子又是那么柔软,她只要将自己蜷缩起来躲在某个不被自己注意的或者是容易忽略掉的角落,他就有可能找不到她。
当她躲在那个角落里看着自己无功而返的时候,她的嘴角一定是向上扬起的,并且胆大的追到了他的卧房。
至于门栓,一定是自己刚刚进屋的时候忘记给插上的,而这个“女贼”趁机将门打开准备入房行窃,但她决计没有想到他这个主人只是假寐,并没有真的睡着。想到这里,米行老板竟有些得意,他故意翻了个身,让后背对着半敞的门,然后细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捉奸捉双,拿贼拿赃,米行老板想着,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要当场制服那个胆大的“女贼”。
果然,就在他翻过身去不久,那个消失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女人的脚步声,都是极轻的,可再轻,还是会有声音的。
米行老板闭眼听着,待确认那个脚步声已经进入卧房之后他猛地一个转身想要当场将其制服,然而当他快速转过身来时,仍旧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他明明听见了那个脚步声,明明听见那个脚步声就停在自己床前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难不成,那是个极其擅长使用轻功的女贼。
米行老板不是江湖人,却也听那些买米粮的人提起过江湖上的事情。他知道有一种功夫,可以让人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更能够在瞬间消失。
他带着满腹的郁闷起身,落脚时,却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他看见了一双绣花鞋,一双让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的绣花鞋。
那双绣花鞋,鞋头向内,原本是齐整整摆在床前的,因为被他踩到所以其中一只绣鞋的鞋头稍微歪了一点。
绣花鞋,女人的绣花鞋,他的床前怎么会无端端出现一双女人的绣花鞋呢?
米行老板倏地移开了自己的脚,有些受惊的往一旁躲了躲。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第二种声音。
那种声音是从他的床上发出来的。
他快速地将目光移到床榻上,发现搁在床脚的棉被不知何时被人摊开了,且棉被下鼓鼓囊囊的。米行老板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光是看着那床棉被的形状,就知道那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可……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钻到自己的棉被里的。
米行老板生平头一回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恐惧,他很想拔腿就跑,最好是跑出这间屋子,跑出这座房子。可人往往越是害怕,就越是会做出一些违背大脑主张的事情来。就像现在一样,尽管他害怕的整个后脊背都在冒冷汗,可还是哆嗦着靠近了那张床,然后用手快速将棉被掀了起来。
“啪!”
一个东西从床上弹飞过来,重重打在米行老板的脸上。打得他生疼生疼的,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然而,更让他觉得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睁开了眼,抹掉了眼角的泪,却看到了一双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眼。
那双眼睛,是白色的,而且是死白死白的颜色,眼眶里有东西在蠕动。他控制不住地朝着眼眶里看了眼,看见了一条白乎乎,胖嘟嘟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