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大叔为人处事很圆滑,不直接答复,而是让步似的,热情地给出解决方案,“小姑娘别急,我晚上等下班时间就去一趟,补上就有了,顺便说说噪音的事儿。”
要真等到那会儿,还不如实打实地靠自己。
臣妍听出对方的太极式说法,干脆告辞,主动出击,准备了一套友善礼貌的说辞上楼敲门。
结果半天无人应答,再周全也没办法,只好回到家慢腾腾地收拾出一袋生活垃圾,又换上凉鞋准备下楼。
臣女士来的电话于小孩的笑闹声中响起。
过了年纪,铃声变成十分老派的随手选的默认铃音,在口袋中震出波纹似的动静。
她吃力地单手将垃圾扔进绿色垃圾桶,腾出左手,颇无奈地喂了一声。
臣女士的电话,从来逃脱不了几个关键词。
“这几天吃早饭了没?”
“别光在外面鬼混,记得回来看看。”
还说,“有对象了吗?”
臣妍盯着身后夕阳为自己拉出来的长长人影,老老实实地挨个答复,答到最后,没忍住叹气。
“吃了吃了……好,没呢。”
她很自然地想起之前的乌龙事件。
现在想起来,都挺扯的。
尤其是在还没确定长相的情况下,就做起一场他人弹钢琴的梦——印象中,卓灼倒是真的会,不过那又怎样,真相一旦显现,所有的努力和试探都成了无用功。
那顿饭是吃的宾主尽欢,看起来两个人也算是熟人或者朋友,最开始见面的心动更不是假的,但怎么看,往下推进都不可能。
臣妍耐心地同母亲聊了一会儿。
今时不同往日。不久之前回家时,在征得臣女士的允许后,由这位女士出镜做的母女美妆专题竟然出人意料地很受观众欢迎,也算得上频道的当家支柱之一。如今也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聊到最后,还是老样子的苦口婆心。
“不是说一定要你谈恋爱,或者逼你去谈恋爱。家庭是抵御社会风险的单位,我不是什么传统家长,但说的现实一些,的确是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随意找人恋爱不可取,不过妈妈私心来说,还是希望你有一定的意愿,遇到合适的对象,不要主动排斥就行。”
臣女士头头是道,推心置腹。听这说法,其实很时髦开明又有道理。
但不提还好,一提,臣妍就难免回忆起一些尴尬的场面,不自觉便在出神间敷衍起来,受到电话对面人的嫌弃。
“算了,一听就没怎么走心,你就趁着这会儿糊弄我吧。”
“我哪儿敢糊弄您呀……”
臣妍就小声地讪笑,又被说一天到晚,只知道傻乐。
等电话挂了,耳边剩下不断聒噪的蝉鸣声。
小卖部前的玻璃门在阳光下正好。
上面映出她的影子,长发、t恤、马尾,很轻快舒适的打扮。
买好冰棍,碰上明山苑大门处,水果商贩开着一辆小型运货车,运送满满当当的、挂着水珠的瓜类。
车身正中间,一块棕色的牌子,写着西瓜产地和价格,喇叭不断循环往复地播报,用方言试图吸引来往人群的注意力。
对他人有没有效果不清楚,对臣妍有效果是显而易见。讲价过程中,快递员打来电话,说有她的一件包裹,已经放在门卫处。
臣妍一心两用,把瓜买了,电话应了,索性咬着菠萝冰棒,提着一整颗亲自选好的西瓜,一天之内第二次与保安大叔相见。报上取件码后,得到一封极薄的、看起来像信件的玩意儿。
她最近没有网购什么商品,嘴上咬住棒冰,装着西瓜的塑料袋滑至手腕,边走边拆,竟然拆出一封大红色、薄薄的东西。
臣妍眨了眨眼,又翻出里面的一封信件。
一看上面的名字,没忍住皱起眉头。
是她还在it公司任职时的前同事。
个人条件还算不错,名校出身,家境殷实,为人有一种文艺范儿的清高,有一段时间对她明白地表露过好感。最大的交集,是年会上她在一大群同事起哄声中,直接拒绝了对方的告白。哪怕措辞足够委婉和果决,也没有下场甩脸色走人,依旧在之后的工作中没少因为这事儿被议论。
结婚请柬,附上一封字里行间透着自满炫耀的自白书。
臣妍拆开后不关心其它,看到信件上最后一句,只觉得好笑。
“当初我们有缘无份,我承认,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个人鲁莽和不适时的行为,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没有被给机会,因为你的一些不恰当的、关于我个人的偏见,才没有成功走到一起。”
“这封请柬,是出于我的个人意愿。如果你有意愿赴约,烦请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露面,如不愿,也只当是你我关系的收尾,我也算对我的未来太太有个交代。”
……
快递包装被她扔进垃圾桶。
她反复看,反复笑。
这个世界上奇葩到处有,从来不缺自我意识过剩的人,也不假借个性之名、越界的同事。
臣妍想:这份创作素材像是送货上门。
于是笑容之间,终于多了一些真心实意,嘴角翘得显出梨涡。
“臣妍?”
身后传来男声的时候,她正打开手机备忘录写着什么。
铺天盖地的夏日焦糖色滚滚而来,落在地上,如同巧克力一般顺滑。
臣妍一早就知道卓灼的手好看。
手指修长,骨节微突,仿佛蓄满了力。手腕上挂着的装着西瓜的塑料袋被接过去,手指离她的手背就差几厘米,没有碰上。
她先看见手,再抬起头,对上一双冷静的眼睛。
卓灼没有笑,更不意外在小区里碰见她,只是很从容的问:“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
臣妍忽然不自觉地联想:这个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奇葩事。
他比谁都懂得保持距离和界限。
第17章 c17 老冰棍。
臣妍想起一点回忆,飞速地将吃空的一半冰棒丢进垃圾桶。
剩下的一半只能捏在手心。借着仅剩的干爽指头将请柬装进信封,若无其事地封好,拇指和食指反复按压,答他:“拿了个快递,又买了点东西……”
阳光正好,还在空气中流动。
卓灼今天是白t配黑色运动裤,鬓角稍长一点的头发被一字夹别起来,使清晰的下颌线裸露在外。有一点眼熟的装束,不像老师,很学生气的清爽。
她反应很快,继续表现出一点惊讶:“……你也住这儿吗?”
卓灼两只手都满满当当。
一只拎着她精心挑选的圆溜溜的西瓜,白里透着青绿,另一手是巨大的、漆黑的吉他包,极稳当,看起来丝毫不显得吃力。
他自然地点头,“搬来没几天,离学校近。”
还没反应过来,臣妍已经下意识跟上对方的步伐。
这样的情景在若干年前发生过很多次。
不过,那会儿都是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除非有周泽航在的场合,两个人最常保持的节奏就是一前一后。这样两个人都不会有不舒服的地方。
的确是肩变宽了,人高了。气质也有一些不明显的变化。
臣妍注视着背影,反应过来,“有点沉,还是我来拿……”
话没说完,被他人轻巧结尾。
卓灼停下脚步,平静地接话,“还好,”他将吉他包顺手挎上肩膀,视线越过她,投向前方光浪翻涌的水泥地面,“住哪栋,帮你拿到楼下。”
如果换成其他异性,臣妍是绝不会轻易将实际的住处情况说得准确。
这么一看,为人冷淡虽然不容易让人亲近,但也有其他好处——无论何时、什么年龄段,卓灼都天生有一种,容易让人信任的气质和本领。
尤其,他们还曾经在同一屋檐下,以兄妹的身份生活过一段时间。
“三栋。”
臣妍没注意到对方的步伐方向略略改换,不知不觉,已经与人并排行在一条线上。黑色的吉他包不可避免地映入余光。
“你的吉他吗?”
卓灼没提示,反而无声无息地等她一两秒,待真的成了并排前行,才不紧不慢地解释。
“朋友的,他临时有点事,让我帮忙保管。”
他忽然侧身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三栋对吧。”
臣妍眨眨眼,没搞懂这一眼由何而来,还是点头,“是。”
印象中,他应该没有用香水的习惯。
卓灼的生活一切从简,讲求高效。
但此时此刻,她却嗅到一种清爽的柠檬酸气,还是之前见面、鼻息间无声涌动的绿意。
“什么时候回的国?”
臣妍不习惯沉默的社交场合,一万个话头中,选了个最佳的安全话题,距离也算符合那句‘朋友’的身份。
卓灼果然不介意,“上个月。”
臣妍便又哦一声,难得拿捏不准话题要不要继续。无论是接着问国内或者国外,其实都是有些私人的内容。上回吃饭,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好在,微妙的停顿间,两人以外的响动骤然变得热烈。
“他说话不算话!”
“就是啊,小气鬼!不是说好等你爸带给你了,就给咱们看吗!”
……
迎面跑来一群小区内长年扎堆玩耍的小孩。
脚步声起起落落,卷起飞扬的活力。
为首的孩子王不为所动,高举着一架飞机模型,得意洋洋地朝着大门所在的方向飞奔,“什么小气不小气的,来追我嘛!追上就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