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停止了呼吸,是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告别,身体化为灰烬,或者变成蛆虫的食物,再无踪影,则是对这个世界的第二次告别。
如今叶莹莹经历的就是第二次告别,想到再也见不到母亲熟悉的模样,她崩溃了。
陈雄尽力压制着自己,抚慰着莹莹,好让尤大伟把遗体运出去,人终究要往前看,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尸检。
遗体离开大厅后,工作人员也相继离去,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几乎天天上演,他们已经麻木了,因为跟他们无关,大厅恢复空寂后,叶莹莹痴痴地坐在地上,陈雄半跪在地上,揽着她的肩膀,两人相拥许久。
大约半个小时后,尤大伟走了过来,陈雄转头看去,尤大伟微微点头,示意所有的事已经办妥了,陈雄也对他点了点头,扶起叶莹莹,一起往墓园走去。
天空阴霾,雷声隐隐,先前若有若无的毛毛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着,殡仪馆外的庭院有涓涓细流在地面汇聚,三人踩着雨水往前走,墓园距离不远,来到墓园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把棺材放好了,只等亲属一来,就要动土下葬。
因为雨太大,墓坑边事先挖好的干土已经变成了泥浆,这让工作人员们很苦恼,因为埋起来很费力。
陈雄转头看向叶莹莹,等着她点头,只要她一点头,就可以掩埋了,叶莹莹平静了很多,知道事情早已无可挽回,轻轻点了下头,陈雄挥手:“开始吧。”
哀乐再次奏起,铁锹声和着雨声,嗤拉作响,变成泥浆的土块一团团洒在铮亮的棺木上,渐渐隐没了棺材,地面很快恢复平整,工作人员相继离去,尤大伟和陈雄耳语几句,两人握了下手,无声告别。
硕大的墓园只剩陈雄和叶莹莹两人了,叶莹莹望着银白色的大理石墓碑,望了很久,迟迟不愿离去,陈雄撑着伞揽着她纤瘦的肩膀,等着她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陈雄把伞都撑在她身上,她仍旧湿了半边身子,反观陈雄,早已浑身湿透了,脸上道道水痕,他任由雨水流淌,并没有抹去。
空寂的墓园里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陈雄没有去看。
那人却跑的很急促,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打着伞,迈着小碎步跟随,并没有呼喊,但显然是和那男人一起来的,男人踩着水花跑到这条甬道,距离陈雄二人只有几十米,忽然停下了。
两旁墓碑林立,他站在瓢泼大雨中,眼望着陈雄和叶莹莹,雨水将他全身都打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垂在额头,遮不住他坚毅俊朗的面容。
陈雄感觉有人注视自己,转头看去,只是第一眼,他手上的伞就掉在了地上,密集的雨点落在叶莹莹头上,叶莹莹转头问道:“怎么了雄哥?”
陈雄没有回答,叶莹莹顺着他视线望去,也惊呆了,缓缓地向那男人走去:“哥哥,是你吗?”
男人大步朝他们走去,走的很快,双眼一直望着墓碑,到了近前,他扑倒墓碑上,因为扑的太猛,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大理石墓碑,他没有挪开脑袋,也没有喊疼,但他哭了,嚎啕大哭。
叶莹莹过去搂着哥哥,兄妹两人跪在墓碑前抱头痛哭,陈雄标枪一样站在后面,拳头紧握着,心中有火焰在燃烧,雨水冰凉,他却全身炽热。
这一场痛哭持续了很久,最后两兄妹泪水流干了,嗓子也哑了,墓园才平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叶莹莹呢喃着对不起,母亲在她身边,突然去世了,她很内疚。
她说出了此刻陈雄想说的话。
然而叶飞没有理会,抹去脸上泪水朝陈雄走去,一拳打在他脸上,陈雄脑袋歪向一侧,没有还手,没有动弹,叶飞又是一拳,陈雄退了一步。
拳头雨点般的落下,平生第一次,他任由一个人打自己的脸,而心甘情愿。
他踉跄退了几步,嘴角已经肿了起来,有鲜血顺着脸颊流淌,和雨水混在一起,被冲刷到雪白的衬衣领子上,点点血红。
“哥哥,你为什么打雄哥?你快住手啊!”叶莹莹跑过去拉叶飞,被叶飞一把推开,倒在满是积水的地上。
叶飞不知打了多少拳,最后他的手隐隐颤抖,骨节上殷红一片,才停下手来,对陈雄大吼一声:“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陈雄直视着他:“我记得。”
“你是怎么做的?”
陈雄无言,他心里在道歉,嘴上却无声,事情已经发生,对不起三个字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叶妈的死他有责任,不管责任大小,他都不打算为自己辩护,因为叶妈死去他也很伤心。
这时,一顶黑伞朝这里移动,伞下是刚才跟随叶飞而来的女人,女人身着米黄色风衣,黑色长裤,黑色细跟高跟鞋,步履轻快,走到他们面前后,她把伞朝后挪了挪,陈雄和叶莹莹看到了她的脸。
叶莹莹有些疑惑,因为不认识她,心想或许是哥哥的女友。
陈雄却大吃一惊,这不是山口组的美纪吗?她怎么在这里?
“美纪你……”陈雄话没说完,被美纪打断了。
美纪微微一笑:“久违了,陈桑,叫我云莱吧,美纪只是我在日本的假名。”说着转向叶飞:“叶博士,我早就劝过你,就算担心家人也不要露出端倪,你当初的决定就是错误的,把一知半解的话透露给陈桑,陈桑不知就里,把事情交给王老办,结果被王老察觉出来,反而坏了事,真正该责怪的人是你自己啊。”
“美纪,你不要说了。”陈雄阻止道,这件事他不想让别人来辩护,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需多说什么。
叶飞垂头无语,这番话对他打击不小,因为他明知道是对的,却无法接受,造成母亲身死的责任,竟然是他自己,他真的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