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大道义重于泰山,压得戚九喘不过气来,不由辩嘴,萧玉郎实在可怜,他不过是张了一双翅膀,却被族人迫害至此,萧族死不足惜。
白式浅改色,世间该死的人太多,自然天道惩罚,而你并非天道,双手何必沾那脏血,污了你自己。一番正气凛然,催着谢墩云一并寻找出路。
几人寥寥数语间,有人悄悄地靠近了坟地里的萧玉郎,看他一副凄惨无比的样子,绵然冷笑道,小弟.弟,借你的翅膀给我一用,如何
人影掌中的剪刀,灼灼烁烁。
僵死僵活的萧玉郎像被逼急,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启了唇,轻如逸叹,重如遗言,世人不要我安寂,便扫青霊与遗脔。
语毕。
无穷无尽的绿毛骨尸与萧家亡魂从羽翅的上千颗眼珠里攀爬而出,挨挨挤挤滚若蠕虫,好似肉眼翻蛆,蚁穴喷卵,无一例外奔散向萧氏族人。
把惊扰的人影吓了一跳。
敌袭!!
杀来的阴阳双幻汹汹如潮,第一浪就把整个萧氏族人往死里拍,借着就是排山倒海地厮杀。
萧族众人明战均均地改为盲斗,完全溃了阵脚,一盘散沙,乱射的断箭失去了准头,蒙眼不辩是敌是友,眨眼死了三成。
绿毛骨尸异常凶悍,逢人就咬,萧族人众无论贵贱均成刍狗,但凡被活捉的,眨眼间四分五裂,哀嚎凄惨。
坟头里笼一片杀气腾腾的惊悚,乌烟瘴气肆虐而发,发不能挡。飕飕然的风削过每个人的头顶,带着渗骨的阴寒,还有血脏的腥气。
乌鸦野狐亦趁夜出来抢食,坟头的蒿草食血后突飞猛长,绿中渗红。
寰眼处皆是碎肢残臂,血流成河。
确实不能死再多的人。
而他是唯一的眼睛。
没错。
眼睛!
戚九右拳一握,拧着慌乱的神思一定,掌中银碎陡然香气大振,十里飘香,银碎里激发的荧荧幻丝,空地里幻织出一架木质巨弩。
他凌空登上弩架,八八六十四副粗长铁箭一齐瞄准半空中的幻目。
抱歉,玉郎君。
一蹬踏板,所有铁箭长风破浪,恣睢如雹,砸去时虺虺胜电,直把血红之眼打成血窟窿作罢。
阳幻瞬间大破。
绿毛骨尸化作粉尘,层层落入土中,不将复焉。
阴幻旋即上位。
萧氏那些亡魂称大,与自家子孙后代打成一团,子孙后代蒙着眼浑然不知,被连撕带咬,盆摔笔插,虽不至残,也是阴森可怖。
这种家事就不好管了。
戚九越过尸山血海去看萧玉郎究竟,被眼前惊悚一幕骇得整个人头皮发麻。
萧玉郎死在了棺材板上,像一具惊悚愕然的枯尸扭作畸形,他的一双翅膀被人刚刚砍去,酱红的血液尚未从孱瘦的肢体里流尽,喷溅出的形状由更像两支愤张的血翅。
他或想逃过。
但是十几枚梵文锁骨铜钉禁锢着他,俨然深深忍受对方生拉硬扯的极度折磨,最后疼死的。
是谁歹毒至此?!!
梵文锁骨铜钉下,洁白的羽毛顺血而下,如扬帆孤行的扁舟,驶向黄泉。
阴幻即败。
季风编织的幻彧即将消散,仿佛于无。
世间再无阴阳双幻。
再无枯瘦的少年,自墓道里蜗蜗而行,饮啖鼠肉。
他还没来得及变作字眼,被后人诵读。
他幻法高超,却无力回天。
他有翅不能飞,有家不能回,他被族人厌弃甚至杀害。
他
戚九的脑火干烧,后悔的字眼由胸膺里沸腾,到膨胀,到喷溅。
他的手忍不住伸向即将散去的幻彧,掌心造出一股强势勃发的巨大风潮,把阴幻修补再修补,每一个萧氏亡魂牢牢地攥在手心,听候调遣。
萧氏族人还在与未离散的亡魂做疏死搏斗。
萧轲的宝剑在面前不断地砍削和挑刺,他的疲态倍显,苍白的胡须随风武动。他觉得似乎安全了,因为诡谲多变的声音渐小。
猛一把,有人扯开他的眼帘。
混黑之后是一片愤然的亡魂,俱是萧氏家族墓冢中的枯骨。甚至三位开门立户的曾祖。
他们已成骷髅,目中无珠,却呲牙裂齿,好不骇人。
萧轲在宗祠里见过列祖列宗的衣貌风骨,最先认出来了。
可是这一群亡魂面露不善,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一推二,二传三,将萧玉郎的尸骨抬在萧轲面前,举高临下。
不不不,且听我解释萧轲仓促地跪在地上叩头,直把泛皱的额撞击得鲜血淋漓。
这孩子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为了避免给萧门招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指着萧玉郎的尸骨,神情开始疯癫,这些年,他也没闲着,年年使坏变着法恶整我们,我们含辱负重,不堪溯想,而且我们也好惊慌,毕竟族内出了怪物,才把他才把他
萧轲说不下去,干涸开裂的嘴巴滚出血珠子,溅湿了襟口。凌乱的银发遮掩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他犯下的滔天大罪。
萧氏亡魂并不言语,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垂量着他。
刽子手!
一具骷髅捡起一方土石,朝萧轲的头上狠狠打去,当即开花,炸出血来。
越来越多的亡魂抄起石头,面目狰狞,幽怨得仿佛不耻。
就听得萧轲凄厉的声音自浑浊的幻彧里呐喊。
不!!
太阳初绽,冬寂露出鱼肚浅白。
恐怖的幻彧随着夜幕褪去,再无踪迹。
萧家苟活下来的残主剩仆从草甸里钻出来,疮痍之地吸走了浓厚的血汁,沃土乌黑,草木貌美。
死去的那些断躯,亦消匿得无影无踪,但是草地上有隐约的拖痕,仿佛被什么拽进了族墓里面,棺阖土掩,一派祥宁。
有人长喘着气,幸免于难。
但也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就见萧轲佝偻的肢体跪在族墓巨碑前,早被乱石砸死,面目全无,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而萧玉郎的名字细刻于萧氏三祖之下,恩伴福泽,永垂不朽。
有个家伙轻轻附在萧望山的耳畔一语,二当家,我之前好像看见七姨奶奶的身影了。
萧望山沉浸在巨大的悲怆之中,族人几乎损毁了四成,连亲哥亦是凄惨横死,哪里有情绪管那个所谓的七姨奶奶。一把掌把那厮抽个半死不活。
闭嘴。
全部闭嘴!昨夜之事谁都不许再提!
柳白骨站在高高的山岭之上,俯瞰茫茫坟塚里一片凄惨哀绝,她的指甲仿佛涂着红艳艳的蔻丹,实则血染。
一颗一颗,把瞳孔之翅上的眼珠捏爆,血酱横飞。
不是,都不是!
亏她出卖了那些个色.相,才换来如此两片灰糟糟的烂翅膀!
柳白骨的脸愈气,愈发娇艳欲滴,红鼓鼓的颜颊透着三春桃的阴艳,在肌理间缓缓绽开。
而她怀中抱着一块软糯糯的肉团,动了动,懒猫儿一般撑撑手脚。
沅殇鬼婴似是看足一场血腥好戏,回味无穷道,白骨莫急。今日咱们也不算亏,起码白得一双好翅膀,只要有利于本宫的法修,便是好的。
况且,本宫的杀手锏,可不止萧家店此一个。
柳白骨顷刻展露笑颜,拨云见日。
她爱抚着沅殇鬼婴细软的肢体,犹如母猫,嘴儿尖沾了无间亲昵,满眼里溶解着宠溺。
诺。
第67章 老年团到此一游
上官伊吹几人在离开萧家店的野道间徒步, 白式浅因为忌惮被发现, 主动往旁道上去了。
萧玉郎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的黑靴时不时走在碎草间发出嚓滋嚓滋的声音,行迹愈发鬼祟。
谢墩云听得耳朵里都快冒火油了, 不免朝上官伊吹谏言道,花鲤鱼,不然就你上, 不然就我上,再不然就一起上。
上什么?
把这贼小子一拳一脚打得找不见东南西北,不敢再跟来。
上官伊吹轻笑, 路是大家的,凭什么你走不准别人也走。露一记多事的眼神, 把谢墩云堵得哑口无言。
戚九一直走在最后, 心里搁着事,不太舒爽的表情。听见二人讨论萧玉舟的事, 回头望他一眼。
萧玉舟立马捂着腿上的伤口, 一瘸一拐好不可怜。
戚九一拍自己脑门。
谢墩云夸张笑道,麻绳缠蛋, 赖婆缠汉,你瞧我家小九给妒气得, 把自家脑瓜子当醋盆敲呢!
戚九一叫, 谢墩云, 你休要胡言乱语, 你把东佛给我塞哪儿去了!
谢墩云吐吐舌头。
咱忙着办事, 怕他病恹恹地耽误,按照上官大人的指示,给他塞在萧家厨间的菜窖里去了!
上官伊吹正色,我说的是宽敞干净舒适的衣柜里,绝非菜窖。
谢墩云虎躯一震,多谢大人挖坑不,是纠正。
戚九恨恨一指谢墩云黑锅一般的大脸盘子,扭头跑去。
你们前面等我,我领了东佛就回来!
索性萧氏里正乱着,戚九潜进来偷偷走了三处,才摸见偏僻的一处,冬日里大宅大户的人家怕吃不上新鲜菜果,总是在菜窖里贮存些许。
戚九开了菜窖门,里面黑魆魆的一团,腐败的菜味和湿烂的泥味交杂,不由捂着口鼻低声喊着,东佛,你在吗我来接你啦。
就听有人似乎刚刚收了啜泣声,此刻菜窖底的黑无边际里,快要毒恨出两个圆溜溜的洞来。
东佛道,滚!
哎呀呀,我的爷爷戚九总算放心了,咱们现下可在虎穴里,被活捉就得挖心掏肺。
东佛似乎犹豫了一瞬,你进来背俺,谢老痞子点了俺的麻穴,一寸都动不了。
戚九只好摸黑下了窖,双手一摸一探,脚底下真是稀烂的黑泥,又臭又滑。
东佛在黑暗中的视力尤其好,指引着他摸上来,原来谢墩云把他摆在搁菜的架子上,大白菜埋了一身头,险些给憋死 。
戚九予他马马虎虎解开穴道,东佛直挺挺坐直腰,突如其来砸了戚九鼻子一拳。
不十分狠,却酸疼得人直流鼻涕。
戚九当即眼泪一红,眼眶掉了下来。
东佛厉道,下次就打出血来!
戚九念他比自己小,权当赔罪,擤了鼻子,搀着人往外挪。
东佛软得像条皮皮虾,贴在身上又堪比一条压枝滕,不依不饶着:你个小鸡鸟,你骗了俺,说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俺的。
这仇,俺要跟你记一辈子,待出去,还要跟谢老痞子算账。
俺要你发毒誓,再也不会随便把俺交给什么人,尤其在俺生病的时候,把俺丢在不见光的地方。
戚九小鸡吃米一样不停点头,好好好,却也笑了,你怕黑?
咋?不服气!东佛骂他一路,出了萧家门越发碎碎叨念。
戚九点头哈腰,我以为你混江湖久,应该是那种生死不怕的混子,结果还怕黑啊,哈哈,你嘴巴上的胡子拉碴,一脸粗狂不羁,真是人不可貌相。
东佛被戳软肋,死死地勒住戚九的细脖,咋?那老山羊胡子一把,还天天叫妈,恁得不许俺讨厌黑?
想想觉得自己不能露怯,又画蛇添足道,其实俺不是怕黑,是怕再不能见光,再不得自由而已。
戚九记起他蹲过许多的大牢,确实心理障碍比寻常人多些。
东佛靠着戚九弱不禁风的身板,多少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触,瞧了一眼戚九的右手。
突然道,我那犀牛怎么变绿牛了?!
戚九这才警觉,手上银碎间,残破不全的犀牛衔杯银纹竟变成绿牛。
跟阴幻墓道里的萧氏青牛族徽,同属一个绿。
你怎么把我牛绿了东佛病恹恹地,但嚼舌根的时候,突然回光返照了似的有劲。
戚九也很蹊跷,但是为了彰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指着手反驳道,这破壶你拿了好些年,是犀牛还是青牛你自己心里没点底数啊!
再说,这堆银碎里唯独衔杯的牛头还没找到,你说这牛它绿不绿!
破烂托词。
东佛不哼哼了。
两人磨磨蹭蹭追着,上官伊吹几人脚程突飞猛进,已经顺利在途径的野店里落脚,这野店门面不算极大,倒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尤其横竖左右画一大圈,再找不见第二家,故此生意热闹,迎八方客。
但是来客以年老者居多,鹤发童颜的老郎君们三五一桌,分享着一抔蜜茶,几盘果食,脸上焕发红光,谈笑风生,组团出来游玩似的。
上官伊吹以宽袍遮脸,前脚一进门,眼尖儿的跑堂儿就看出他自带威风凛凛,谗谗一笑,客官,遛马奔北坡
上官伊吹没反应。
谢墩云横插一嘴,溜你奶奶个熊呢!没看见老子鞋面上一层土!哪有马子给你们溜!
老子们要住店,要吃肉,要一切热情似火的款待,听得懂吗?!
他最烦走路太久,坏脾气都上头了,情绪底线就和快要磨出洞的鞋底一样。
奈何附近没有鲤锦门的分门,况且轲摩鳩也不在身边。
跑堂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招呼几位爷爷去前台登个房间。
还不等上官伊吹开口,就见一颗银锭子稳稳地磕在木头台面上。
接着露出萧玉郎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正与上官伊吹轻轻一对视。
上官伊吹的眼神实在有些明媚。
抱歉,我腿不好,先给我登一个最好的客房。他干咳着挪开脸去。
得嘞!跑堂的朝萧玉郎问道,小爷,遛马奔北坡?
谢墩云一敲桌面,晃晃步卅狂刀,老子有鸟,你溜不溜。
怎么那么多废话?!
跑堂儿拿出客房钥匙一瞧,呦,正好剩两把,管够两位小爷休息的。
谢墩云又抢着接话,两个房哪够住啊!咱们这里一群人呢!
怎么会有一群人?上官伊吹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