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跑堂儿的是否取来药粉,径自上楼与上官伊吹几人汇合。
白式浅亦来到屋内,不过他敛尽冰寒气息,掌伞淡漠坐于罅角处,单手掌握着极玄子,时而静观一切,两不耽误。
戚九至时,几个人正百无聊赖地各自闲着,唯独上官伊吹立靠窗侧,提指掀窗,精明的眸子窥探后窗一切异常,与戚九之前所观一致。
不过自上往下远眺,水人饱食萤石后便与后丘的石砺木簇融为一体,极难发现移动。
戚九遂走上去,给众人指明方向。
东佛凑上前去,表示自己仍旧啥也看不见,真亏上官伊吹能盯着半晌,眼睛一眨不眨。
谢墩云问戚九道,你是看见幻丝的颜色,才发现这些水人吗?
戚九摇头。
谢墩云认真瞧了一瞧,也是活久见,水人必是幻物不假,吞去石碎亦有所图谋,然而小九居然从进入野店后整整半日,却一直未所觉察。
他向来是咱们几人中最火眼金睛的,今日反倒看不透此些幻物为何种幻丝所编织。
上官伊吹替戚九辩解道,萧家店时,阿鸠便没有瞧出萧玉郎的季风幻彧为何等级,再者,阿鸠尚未与高阶的筑幻师交手过,这些水人不一定正是高阶筑幻师所为。
东佛不甘平庸,突一句插来,俺一进店,就瞧那跑堂的尤其鬼祟,眉眼高低,果不其然是个心头算计深的家伙。
谢墩云瞅他,禁不住把他的邋遢胡子揪了一把,调笑起来,认识你近一月,首次听你肯在大人堆里发句言,萧家店老子险些被弩机打成一片血渣。
今儿个与其插嘴,不若快去把你那双精钢鳩虓弩机给老子填满,到时候助咱一臂之力。
抢着上官伊吹的风头,对所有人道,咱们都各自操磨操磨自家兵器,待会儿上阵好给敌手个措手不及。
上官伊吹默许他的越权,几人把各自兵器取出,才一瞬,野店里的老郎君们突然倾巢出动,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召唤,全部奔出屋门,一窝蜂地往店外窜去。
几人互使眼色,赶紧跟上。
半空一阵接一阵清凌凌的绝妙歌吟,正是歌声惊动了老郎君们出门探看。
一个巨大无比的盛装美女悬浮空中,梳反绾乐游髻,簪十一根银鎏金飞天发钗,钗端点缀金丝流苏,眉如新月眼如鸿,颜颊贴着金银花細,红腮胜桃胜番榴。
唯独她的嘴是鸟嘴,状若百灵轻妙歌,又似禽喙啼日明。
谢墩云哇一声惊叹,老子鸡是从小见过的,也吃了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鸡喙
戚九旋即堵住他嘴,几人挫低身姿,藏在近百人中去。
跑堂儿的也狗腿地冲了出来,一见女子便亲切叫道,妙音娘娘吉祥如意!
老郎君们原本以为自己被欺骗了,却见天仙下凡般的人物架在高空,随便伸出一根手指都能碾死自己,不由神魂颠倒,跟着一起问安。
妙音娘娘鸡喙轻启,奴家路过此地时辰短暂,刻不能缓,谁是选择的跑马溜北坡者,且速速过来吧。
第71章 返春丹
几人当即钻到了遛马的那伙人中, 寥寥无几个老郎君选择的是唧唧复唧唧。
东佛反而骇傻了一般, 精锐的眸光自帽檐下探出, 不停地自妙音娘娘雪白的胸脯间流连忘返。
戚九一把拎起来,塞入自己队中, 扯着他的胡子轻生嘀咕,你想女人想疯了?也不瞧瞧时机!
东佛蓦地反捉住他的右手,自他手间银碎上微一搓摸, 自言自语道,俺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如此妙绝的货色。
戚九古怪, 妙在何处?
东佛道,此女嘴功定是奇高无比。
戚九旋即瞥他半眼, 一脸羞耻不屑。
上官伊吹淡一伸手, 戚九重新掌控在自己怀里,聊天时间到此结束, 都谨着些。警告意味浓重。
东佛的胡角抽了抽。
上官伊吹问道, 你可瞧得出,这妙音娘娘背后的幻丝?
戚九点头, 蓝色,中阶筑幻师无疑。
见两人面贴耳合, 东佛嘀咕道, 偏他能, 俺咋就不能跟小兔崽子多说两句话了。
谢墩云笑道, 因为你是多余的存在, 懂不?
东佛的身周气场顺时陷入阴霾。
白式浅略有些看不过眼,偷偷踹了谢墩云一脚,谢墩云立马搂着东佛的肩膀,老子也是个多余的,若不然咱俩结个伙儿呗?
屁股上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脚踢。
东佛把他拨开,俺的病尚未痊愈,不宜与人靠太近的。
竟敢嫌弃老子?!
谢墩云有怨不方便声张,只能对着身边一脸膜拜的老郎君探头探脑问,话说那个唧唧复唧唧是做什么诉求?
老郎君满心满眼只盯着妙音娘娘的圣容,因虔诚无比,却也口无遮拦,直言不讳道,便是那些个喜欢分桃之爱,余挑之癖的主儿,死了伴侣或者被嫌弃的,来祈求妙音娘娘赐个合心的新情儿的。
谢墩云立马吹鼻子瞪眼睛,四下搜那个该死的跑堂儿,恨恨咒道,老子逮机会可得要弄死贼孙子!
老郎君连声道,休要吵扰了,妙音娘娘也施法了。
但见妙音娘娘已然接待了队首第一个枣红衣老郎君,庞然巨大的手掌捻作兰指,压向地面。
众人赶紧蹲下,免遭压顶之祸。唯有上官伊吹四人则不动声色,临危不乱,在手影的遮掩下,分成两边暗自藏着,彻守在人群后等待时机。
巨手划过众人头际,强风如飓,掀起滚地土尘,再一攥,牢实地握来一把青垩色琉璃丹,约是十五六颗,各是姿色绚烂无比,流光溢彩。
妙音娘娘选出一片最爽脆的釉青色琉璃丹,吩咐道,你来照一照。
枣红衣老郎君半信半疑,不由惑道,敢问妙音娘娘,老朽听说所购买的是一枚返春丹,现下怎么看都像是一颗人高的大琉璃球子,请问何解?
肉眼凡胎不识真神,这便是返春丹,妙音娘娘莞尔一笑,你且来,只肖照一照遂可知晓其中秘密。
枣红衣老郎君便迷信了,走到妙音娘娘玉手间的庞然珠子前一照。
瞬时就被施了定魂术。
琉璃珠子初始死寂,转眼之间,里面便开始不停旋转,天暗雪,洪荒流,枣红衣老郎君的影子蓦地从琉璃的表面吸释入内部,卷入风潮中心,厉受打磨。
枣红衣老郎君扯住头发不由得撕声尖叫,被夺走了灵魂一般,唯有一套皮子留在原地犹如割裂重塑一般。
衰老褶皱的皮肤不断被磨平,拉伸,绷紧,千沟万壑于狂风暴雨中不停被鞣制,削割,摔软一套工序,衰老与颓败的肌肤随着终而变得毫无波澜。
一张崭新而光洁的肌肤就此诞生。
枯木返青,颓花归艳。
老男人眨眼里竟回春,变成一位风骨俊郎,体格矫健的年轻郎君。
除了他本人,余下的人皆是一惊,呆若木鸡不可形容,翘首以盼,被眼前奇景扼住咽喉。
而后爆发长叹,山洪溃堤一般涌向余下的十几个琉璃丹,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毫无间隙。
就连最初选择唧唧复唧唧的那几位也不再祈着原先所求,撅着屁股就从挨挨挤挤的人群底下钻了进去。
每个人皆抵死照着琉璃圆滑的壁面,恨不能把整个头塞进琉璃丹内,任凭自己又老又丑的模样,清晰地映入期间。
疯了一般,却不知衰老的身影被漩涡倾数吞灭,留下的青春永驻夹杂着痴愚的表情。
跑堂儿的与妙音娘娘冥冥中对看一眼,彼此便是心知肚明,妙音娘娘遂道,取财有道,我已经满足了你们的需求,且把约定的五万金掏出来吧。
哪里还有钱付?
重获青春的老郎君们连说,私房钱钱均被鲤锦门领首敛尽,若是想找只能跟他再要。
妙音娘娘一张笑脸顿时消失,挂上寒川之霜,既然如此,那么千安万安,不如入土为安,你们且去跟埋葬自己的黄土去说抱歉吧!
十几颗琉璃丹开始反转,吞噬而去的老年斑重新恢复在每人的手脸间。
不不不!不停地有人开始呐喊。
妙音娘娘,我们错了,请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老郎君们哪里舍得到手的青春又从指缝间匆匆流逝,老脸摔在地上,纷纷跪下求饶。
跑堂儿的倒是装得一本正经,俨然成了妙音娘娘的嘴巴,朝所有人道,现在没钱没关系,家里有钱就行了。
本野店里提供各种笔墨纸砚,只肖列位富贵们动动小指,家里卖卖田地,售售祖宅,七拼八凑也是够了。
不由添油加醋,列位好好思索,人生七十古来稀,尚不到八十也该死翘翘了,就是不死亦只会又病又残,遭子女万般嫌弃,尝透人心冷暖。
再者,若是重返青葱荣华,可以继续守着家业又一百年,挣钱的继续敛财,爱色的广纳妾娈,推来想去,现下拿出那么一点点小钱,何足挂齿
语毕,举出小指比划一截。
老郎君们完全没有功夫考虑,恶心的皱纹正如蜿蜒的刀痕,自指尖蔓延向整条臂膀,眼见便把平滑肌肤腐蚀干净。
再不愿拖,赶紧遣着跑堂儿的去拿纸笔,一个逐一个签字画押,保证绝对信守承诺,会卖房卖祖产卖女人,只为再获青春。
跑堂儿的笑脸迎人,收了全部的欠条,对着妙音娘娘笑眯眯地点点头。
十几颗琉璃丹重新吞噬着老郎君身体间的衰老。
老郎君们开始疯狂地接受着岁月逆行的恩泽。
每个人的皮肤愈来愈年轻滑润。
六十岁
三十岁
二十岁
年轻便如奔逝坡北的骏马,蹄间四寻,转眼烟云。
老郎君们大声呼唤着,好了,好了!!这样就够了!
荒诞的笑意自妙音娘娘的鸡喙攀延,又加深,阴损无比。
既然都给了钱的,那就再年轻一些,岂不是更好?
二十岁的老郎君们惊慌的目光开始分崩离析,他们的肢体不间断缩小,缩小,直到手短脚短,变成了一堆尖叫肆喊的黄毛小孩。
其中一个最惨,原本年岁就不大,一个刻意为之的故意,居然变成了粉堆玉砌的小婴儿,躺在肥大的衣袍里翻身打滚,哇哇大哭不停。
跑堂儿的转而哈哈大笑,欠条自掌中敲了敲,一厚踏,足够奢侈浪费很久了。
对妙音娘娘亦不客气道,小影子,钱到手了,你复回原形吧。
第72章 嘎吱嘎吱嘎吱
妙音娘娘并不为所动, 伸出长喙转而去啄食那几颗琉璃丹, 琉璃丹中的衰老身影随即被吸食个干干净净, 圆滑的丹壁眨眼崩塌,化作一个个死去的水人骸骨, 最终融透于草木灌丛之中。
哈哈哈哈!
食饱之后仿佛餍足,如夜莺妙歌黄鹂啼啭的嗓音抖而尖利刺耳,极高再沉, 衍作年轻郎君的清澈嗓音。
妙音娘娘背后的蓝色幻丝敛如麻,若触手,庞然体量登时缩小成一圆三人高的海马葡萄纹铜镜立在原地。镜中幻出青衣人那张永远都睁不开眼睛的清秀脸庞。
一群小孩被笑声一吓, 遇见吃人的狼外婆般,炸了锅满山坡四处乱窜, 仅剩的那个小婴儿也不哭了, 稚嫩的小脸蛋儿上布满惊悚。
所有的孩子跑起来才发现,每双小脚下居然没有影子, 诡谲万状。
跑堂儿怪瞧着它的异状, 甚是不满道,小影子你大白天的鬼笑什么, 直把人的鸡皮疙瘩都怵起来了。
伸手一讨,速速将从这些老东西身上, 搜刮来的金银财宝都拿出来!
青衣人并不说话, 仅是冷笑, 弯眼似镰, 割命无偿。
跑堂儿的居然还觉得他是如常反应, 揣好借据继续自说自话。
当初可是榷谈好的,你只负责食用老家伙们的影子,修炼幻法,我只负责收钱,之后留着他们在荒郊野地里自生自灭,咱们独占钱财。眼见着钱都到手了,难不成你想再贪一份?
哼哼!
青衣人的笑容终于露出一丝残忍,许是忍得太久,爆发时转而阴厉如霾。
想要钱可以,但是我还没吃饱。
原来如此。
跑堂儿的嗨了一感叹,早说嘛,这群子老傻瓜们吃腻了,我再去别处给你钓些新的去。
要不然换换口味,我给你弄几个年轻的说道年轻的,怎么没见那个异族的少年郎?
跑堂儿的往孩子堆里反复搜索一巡,唯独难见个肤白棕毛的。
坏了!他一拍大腿,估计被那小子给跑掉了,此事若是被他瞧去,定然要告知官府。
不待他继续反省,青衣人已经听不耐烦,镜面中缓缓伸出一双黑魆魆的爪子,双爪阴猛,倏而卡死对方的脖子,提在半空。
我谁的影子也不想吃,只想吃你。
你你你你反了跑堂儿的双腿半空乱蹬,圆突突的眼珠子快要挤出眼眶,扭曲的表情渗透背叛后的压抑,你不是面镜子吗?怎么可能伸出手来?
蠢货,因为我不想再做一面镜子,或者说,我不想再做你的傀儡!
嘴里吐着恶薄的刀子,青衣人依旧闭着眼睛,可怨气的火舌便从眼缝中滋滋钻出,烧得整个镜中世界乌烟滚滚,衰老的影子在蓝色的幻丝中做出各种恐怖的表情,形如干涸的骷.髅。
你是我镜中的影子,你便是我若是你把我吃了镜子中的你也会消失跑堂儿的脸因极度窒息咽得青里泛乌,口鼻处开始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双眼不停翻白。
因为我恨你!青衣人操纵黑手死死扎紧他的气管,黑手右边的掌心中,郁蓝色夜极鸟幻印于流动的黑影中若隐若现。
你自己胆怯不敢修炼幻法,唯恐引火烧身,施出阴招以海马葡萄纹铜镜子照出我来,使用卑劣手段,一层一层教我修炼幻法。
事成后,你只知利用我来帮敛金收财,却不知我身为镜固,自生厌弃,你只知四处花天酒地,却不知我的幻法因为镜子不可再升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