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
春寒料峭,夜空全无半点光亮,有经验的汴京人知道一场春雨即将来临。
虽然没有宵禁,但御街之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唯有一些烟花柳巷还传出低微的笑声,但到了这个已经进入下半夜时段,笑声也渐渐低歇息。
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再过一两个时辰,汴京城才能够在第一缕阳光下被唤醒。
突然御街有急促的马车声响起,有人听到了声音,但也不过是翻了个身子继续睡觉,马车往皇城而去,但到了半路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往侧面开去。
马车开到一个园子前,旁边的院子里有狗叫声。
驾驶马车的人回头和车内说道:“公主,到了!”
这一转头,门口的灯笼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若是有人在此必然要大吃一惊,因为此人赫然是中贵人梁怀吉,既然车夫是梁怀吉,那里面便是兖国公主了!
马车内寂静无声,一会才有幽幽声音传出:“算了,不给他添麻烦了,去西华门。”
“公主,皇城门还得再有一个多时辰才会打开,您若是怕打扰了状元郎,咱们就先等等,等宫门开了,我们再去。”
梁怀吉劝道。
马车里悠悠哭泣声传出。
梁怀吉咬了咬牙,挥起鞭子,马车辚辚,再次往皇城而去。
……
第二天,兖国公主夜扣禁门的传闻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汴京城。
欧阳辩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候愣了愣。
一个披着红色披风、披风上镶这白色皮毛,脸上红扑扑,让人一看便能够想起一句诗的女孩子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那就诗叫人面桃花相映红。
赵徽柔。
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子。
欧阳辩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起来。
他和赵徽柔没有什么瓜葛,甚至是特意保持距离,赵徽柔喜欢他,这事他自然是清楚的,但这本身就是没有结果的,又何必惹麻烦上身。
只是,听到她夜扣宫门的消息,欧阳辩心知,她的悲惨下辈子从这时候……哦,不,从她被他的父亲赵祯许配给李玮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过现在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欧阳辩回到御史台,便听到李定他们议论纷纷。
“季默来了,你听说了吗,昨晚兖国公主夜扣禁门。”
李定问道。
欧阳辩点点头:“听说了,怎么啦?”
李定道:“听说公主是因为和内侍私下饮酒,被婆婆杨氏撞见,公主恼羞成怒,出手打了杨氏,然后夜扣禁门。”
欧阳辩点点头。
“可现在官家却下令对驸马李玮罚铜三十斤,兖国公主回了自己的公主宅,竟没有受到半点的责罚。
这就奇怪了,做错事的人没有受到责罚,没有做错事的人却被责罚,这是什么道理?”
李定道。
“没错,官家这个做法着实不妥,明明是公主自己飞扬跋扈,连婆婆都打,这成何体统!”
黄廉义愤填膺道。
欧阳辩看向程颢和阎询,两人的态度也差不多一致。
欧阳辩点点头。
李定道:“我准备上疏,劝告官家,不能姑息,否则将伦理纲常置于何地,你们要不要一起上?”
阎询和黄廉摇摇头,这是皇帝家事,他们并不想掺和。
程颢却道:“我也上疏。”
李定和程颢看向欧阳辩。
欧阳辩笑道:“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台官奏谏不由官长可否,你们自行决定就是,只是莫忘了门口那句话,说出去的话,最好还是得做好调查。”
欧阳辩所说所谓台官奏谏“不由官长可否”,是指御史台内台官的独立原则。
唐朝前期御史台一度实行过论事不告台中长官的独立监察制度。
其后由于当时的宰相认为御史权限过重,因而仍命台官“弹奏先白中丞,大夫”。
宋初继承了晚唐的制度,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直到乾兴年间,御史台内方确立台官对于本台长官的独立原则,台官奏谏“不由官长可否”。
从此,该项制度便被奉为典制,一直沿用下来。
所以李定和程颢决定要上疏,其实是不必想欧阳辩请示的。
之前欧阳辩和胡宿之间的事情那么揭过,其实也有这个原则的因素在。
上疏的言官自然不止李定和程颢,殿院那边的御史里行也大多上疏谴责,主要是冲着兖国公主去的。
谏院那边对此反应也颇大,几乎是人手一疏,都是谴责公主为主。
赵祯迫于压力,只能下诏将公主宅邸的内侍都斥逐到外地,梁怀吉更是被发配道洛阳去洒扫离宫去了。
而事情看来也好像是平息了下来。
然而却有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情发生了。
荆湖北路发生了叛乱。
欧阳辩得知到这个事情还是挺早的,因为他收到了荆湖北路分行行长的传过来的密信。
事情是这样的。
央行在荆湖北路设置了服务区,大修官道打通了之前许多与世隔绝的山区,设置的服务区也给了当地人一个交易的场所。
当地人就将诸多盛产的特产拿出来到服务区买卖,这原本是好事一桩,但发生了一个意外。
荆湖北路有的山区盛产茶叶,原本运不出来,就在当地作为山茶自产自销。
但因为服务区的的开设,山茶进入了服务区售卖,因为口感很好,受到了很多商人的喜欢,于是山中茶农大肆种植。
服务区中的茶叶也越来越多,甚至挤占了淮南十三场的市场,于是引起了江陵府榷货务的注意。
宋代承袭唐制,茶叶都是禁榷品,由官府专卖,禁止私贩。
六务十三场就是官方专门设置来榷茶的机构。
所谓六务就是设置在要会之地的榷货务,江陵府榷货务就是其中一个。
而十三场则是设置在淮南的十三个茶叶生产山场,天下的茶叶都是从十三场出来的。
六务十三场控制了大宋的茶叶买卖,不允许民间另有茶叶买卖。
荆湖北路的茶叶出现,还挤占了他们的市场,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愤怒。
于是江陵府榷货务介入了。
江陵府榷货务先是找到了央行分行,分行长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照办。
因为虽然交易也都是缴税的,但的确不符合国法,所以分行行长立即停止茶商在服务区交易茶叶。
于是茶农立时损失惨重,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所谓叛乱并不会发生。
榷货务盯上了荆湖北路茶农。
荆湖北路所产的山茶的确口感出色,绝对可以打造成高档茶叶,这里也可以打造成第十四个山场。
于是江陵府榷货务的官员带着衙役,强迫当地的茶农加入新建立起来的山场。
茶农自然不愿意。
分行行长怕欧阳辩不了解情况,还特意解释了为什么茶农不加入的原因。
茶农自己种茶出售虽然也要交税,但完税后的收入都是自己的,他们人身也是自由的。
但十三场的‘园户’却并非如此。
园户是没有人身自由的,而且他们还要承担配额产茶,若是未能完成配额,就要贴田卖屋,将缺额的茶叶给补上。
他们当然不愿意啊。
他们不种茶,还可以种其他的,但若是成了园户,就世世代代是园户,谁会愿意。
于是江陵府榷货务的官员就直接抓人,说茶农私自种茶、贩茶,已经触犯了国家法律,要将他们投入监狱。
茶农们无奈,只能哭哭啼啼地加入新开设的第十四山场。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今年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气候原因,也可能是茶农积极性不高,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导致茶叶歉收。
这让因为新开设十四山场而升迁的官员勃然大怒,下了死命令,缺额的部分要茶农自己承担。
茶农哪里承担得起,官员为了达成任务,将一些茶农抓起来,当着茶农们的面严刑拷打,想要给其他的茶农压力。
却没有想到茶农已经忍无可忍,当场有人暴动,动手打了官员,官员指挥兵丁动刀,当场有茶农死亡,终于将整个事件推到不可测的地步。
茶农见有人死去,彻底失去了理智,直接一哄而上,将兵丁和官员都给打死了。
荆湖北路的茶农现在已经啸聚山林,集体对抗官府了。
江陵府榷货务见事情已经不好收拾了,赶紧将事情扔给了江陵府,江陵府也不敢管,将事情推给了荆湖北路的监司。
荆湖北路监司见民乱已经起来,赶紧上奏疏,于是事情终于捅到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