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讨论立嗣问题,宰执大臣们自然要按照程序来。
枢密使张昇问道:“陛下心属何人?”
赵祯说道:“赵宗实可以。”
事关重大,张昇又请赵祯再确认一遍:“陛下不疑否?”
赵祯道:“朕欲民心先有所系属,但姓赵者斯可矣。”
于是张昇再拜称贺。
这番对话是一个确认程序。
张昇问的是,陛下想让谁成为皇子,赵祯就说赵宗实可以做皇子。
张昇再问一遍确认,陛下确定吗?
赵祯就回道,我想让民心安定有所属,只要是姓赵的就可以。
如此这般程序达成。
于是韩琦立即请赵祯亲自写手札让中书来执行。
赵祯点头同意。
于是这次召集的程序便达成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
接下来赵祯写了手札会派送到中书,然后中书会召集翰林学士起草立皇子的制书。
如果翰林学士没有疑问,见到手札就可以草制,如果翰林学士觉得不放心,还得当面找赵祯确认的。
这样确认之后,中书确认、皇帝签字,在经由閤门公布,才算是将整个流程确立下来。
再之后便是营造皇子府邸,重新赐名之类的事情了。
这些事情有条不紊的在进行。
而在朝臣、民间之中,御史台监察御史欧阳辩两谏赵祯的事情却在广泛流传。
尤其是第二次面谏时候的内容,更是被传扬得沸沸扬扬。
大家俱都称颂监察御史欧阳辩耿直敢言、心怀天下,实乃言官之典范也。
对于言官来说,敢说话是好品质,但敢说话,还能够让人君纳谏的,那才叫真本事。
富弼听说了这个事情,还特意写信来赞扬欧阳辩,说为欧阳辩而自豪等等之类的事情,让欧阳辩哭笑不得。
很显然,赵祯自编自导的这出戏,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民间,没有人会认为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毕竟这话是赵祯亲口所说,而这件事情对于赵祯来说虽然也算是纳谏的好名声,。
相比纳谏的名声,被强谏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
如果主动地去做的话,是一件更有益于声名的事情,所以赵祯完全没有必要撒谎。
皇室立皇子意义重大,这是储君,也是国家的未来,所以欧阳辩的声名大噪。
以前的欧阳辩名气只限于在高级官员之中传扬,即便是传扬出去的名声,也大多是关于诗词、财富这类的名气。
但正统的关于文官的官声,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传扬开来。
天下百姓都知道了,朝中御史台有个少年御史,劝谏赵祯立下皇子,为大宋的延续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这个少年御史,就叫做欧阳辩。
什么叫名满天下,这就是了。
如果后世人研究欧阳辩的仕途生涯,那么这一次劝立的事情,将成为欧阳辩第一次真正进入天下人视野的见证。
……
最近的欧阳修志得意满。
今年三个大儿子全都中了进士不说,现在幺儿更是完美的继承了自己的衣钵,以前自己是最懂赵祯的人,现在幺儿也成为了最懂赵祯的人之一。
其实这些也就罢了。
最令他开心的事情其实是,对于文官来说,一个刚直清正的名声有多重要,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幺儿有了这一层光芒,以后仕途通畅不说,关键是有了一身护身的铠甲才是关键。
之前欧阳辩虽然称得上干臣,但擅长经济的大臣历来没有什么好名声。
比如张方平。
虽然每次担任三司使都让经济变好,但朝中大臣却总是看不惯张方平,认为他人品一般。
现在有了这个敢言敢谏的名声,一个耿直刚正的人设立了起来,以后便无人敢拿这事说事了。
不过欧阳修好奇的是,自家幺儿看似玩世不恭,但性格可是油滑的很,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呢。
欧阳修在外面装成志得意满,为自家小儿骄傲的模样,但回到家里的时候,立即差人去叫欧阳辩回家吃饭。
老子叫吃饭,欧阳辩犹豫再三,只能回家。
和父母亲吃完饭,被迫喝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与欧阳修到了院子吐掉了之后,父子俩眼泪汪汪的谈话。
“当真面谏了?”
欧阳修一脸的怀疑。
“不然呢,你觉得陛下会撒谎?”
欧阳辩一脸的你不信任我的神情。
“倒不是觉得陛下会撒谎,只是觉得不符合你的性格。”
欧阳修一脸我就是不相信你而已的神情。
“虽然的确没有,但你不信任我。”
欧阳辩一脸的委屈。
“果然如此,但是陛下为什么要撒这个慌呢?”
欧阳修一脸的果然还是我英明神武,而我没有冤枉你的得意。
欧阳辩将赵祯所说的话和欧阳修说了一遍,欧阳修的神色越来越惊诧。
“我想不太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这么看重你呢?”
欧阳修有些疑惑不解。
欧阳辩笑了笑道:“如果一个人能够每年给你多增加几千万贯的收入,你会不会喜欢他?”
欧阳修气急败坏斥责道:“我关爱你是因为你能挣钱吗!我关爱你是因为你是我儿子,仅此而已!不许将你爹我看得那么市侩!”
欧阳辩:“……”
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欧阳辩陷入了沉思。
父亲变成了这般模样,在座的每一个……哦,是自己有责任,是不是自己太过于能干了,所以让他有了很大的压力呢?
要不,下个月把他逛青楼的资金给断了?
这样一来,父亲一定会为了自己的铮铮铁骨而自豪了吧?
这样不仅能够展示他的铮铮铁骨,还能够展示他安贫乐道的风骨,嗯,还得告诉母亲,将父亲的俸禄全部给收了,不给他留私房钱的机会,嘿嘿。
欧阳修不知道为何,总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欧阳辩笑了笑道:“陛下一来是对我的酬功,二来嘛……嘿嘿,他那叫逆反心理。”
欧阳修疑惑道:“什么叫逆反心理?”
欧阳辩笑道:“你想啊,陛下他不想那么快立皇子,是因为他想生一个自己的皇子,这也是人性使然。
但大家一个个都大义凛然,将陛下说得不立赵宗实就是对不起赵家祖先,就对不起天下人,就对不起朝廷,就对不起这个国家,如果是您的话,您气不气?”
欧阳修摇摇头得意地伸出四根手指头道:“我有四个儿子。”
欧阳辩:“……”
“……陛下心里不开心,不仅是因为道德绑架他,还因为很多人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国家利益来劝说,而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评陛下,你说陛下恼不恼?”
欧阳修倒是理解的点头。
“所以啊,我……”
欧阳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个没有上奏疏劝谏的人,就进入了他的眼中了。
陛下估计想的是,你们不是要捞政治资本吗,朕偏偏不给,朕就给欧阳辩了,就看你们气不气?”
欧阳修:“……”
欧阳修沉吟了一下:“可以理解,但会不会太孩子气了一些?”
欧阳辩叹了一口气:“男儿至死是少年啊!”
欧阳修击节赞叹:“吾儿此话当真透彻!”
父子俩蹲在屋檐下聊了许久。
聊完朝廷的事情,又聊起生意的事,之后又东拉西扯的聊,反正天马行空一般,想到什么聊什么。
父子俩也不忌讳,欧阳修甚至吹嘘他去玉仙楼大受欢迎的事情,欧阳辩也不服气的说他在宴会上是众歌女的目光焦点等等。
父子俩各种凡尔赛体,时不时还来诗词进行证实。
最后还是欧阳修略胜了一筹。
毕竟老不要脸的谈起了闺房秘事,这事欧阳辩还真没有,于是欧阳修赢了。
胜了儿子一场,欧阳修得意洋洋举目四顾,看看哪里还有对手,却看到老妻提着一桶药汤冷冷地看着他。
一股凉气从脊椎直达后脑勺,欧阳修只感觉到脑袋里嗡嗡响,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