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县衙。
天还没亮,衙役就在门前空地摆放桌椅,将连夜准备好的桌椅摆放好。
衙役在墙上挂上清丈田亩的政策,怕有人看不到重点,又在旁边用大字提炼出重点,主要是分级制度和查出隐匿田地之后的处置方法。
即便是这样,还是生怕做得不够好,又让人画了漫画挂上了上面。
吕惠卿怕今日人多,灰尘太多,叫衙役在泥地上洒水,不让灰尘飘起。
章惇大早过来巡视,觉得还是不够完善,叫人拿了一些彩布裁剪成块,用绳子悬挂了起来,将整个空地布置得相当有节日气氛。
这等相当高规格的布置,让陆续到来的农民面面相觑。
张启忠悄悄来到了现场,看到这这番局面也不由得有些楞。
太阳悄悄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县衙门口,彩带飘扬。
吕惠卿、徐英等人昨夜就来了县衙等候,这时候已经着装整齐,坐在县衙门口,等候农民到来。
第一批农民到来,吕惠卿赶紧让三司的人去接待。
张启忠就混在第一批农民之中,他身材高大,脸色白皙,一看就不是什么农民,但三司官员对此视而不见,让张启忠得以混迹其中。
农民被组织成队伍,当然,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乱糟糟站好,在三司官员的引导下,来到了张贴政策的墙壁前面。
张启忠佝偻着腰眯着眼睛看墙上的政策,倒是和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但他隐秘的笑了笑。
这种东西想让农民看得懂,异想天开了吧,若是他们能够看得懂,就不会被轻易煽动起来了。
三司的官员宣读政策,果然农民们一个个脸色迷茫。
三司官员一看,赶紧到了下一块墙壁前面,指着提炼出来的重点。
“……前面的看不懂没有关系,咱们就看这里,对于你们来说,你们只需要关注两点,一是你们的户别。
大家都知道啊,咱们大宋的民户依据田产多少而划分为五等。
一等户的是指占地三顷到百顷者的人家;
第二三等户是指占地三顷以下以至不满一顷的人家。
第四等户约占有土地五十亩左右;
第五等户有土地二十亩以下。
在场的应该都是第五等户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因为这次清查田亩不会涉及你们。
你们可以合法拥有二十亩地的土地,如果查出你们还没有造册的土地,只要是二十亩以下的,你们可以继续耕种。
而且这二十亩地是不用纳税的,也就是说,你们一共可以拥有四十亩地,二十亩纳税,另外二十亩不需要纳税,你们听明白了?”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天呐,如果是这样的话……”
“啊,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
农户们纷纷交头接耳。
“假的吧,朝廷怎么可能这么好?”
“对啊,是不是在骗我们呢?”
“再听听,听听还有什么好说的。”
……
三司官员赶紧压了压控制场面。
“前面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大家也都听好了,前四等户的也不用担心,清丈田亩不是为了侵占大家的利益,而是规范税赋而已。
前四等户若有藏匿土地,也不用操心,朝廷不会治罪,也不会追缴以前的欠税,以前的税赋既往不咎。
而且,听好了啊,查出来藏匿的土地,前四等户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将土地交还给国家,二是继续耕种藏匿的土地,不过就要按照造册的土地进行纳税了……”
农户们将信将疑。
日头升高。
一批一批的农户过来,三司的人不厌其烦地讲解。
附近站着一些一看就是地主的人,他们也在关注着这事。
徐英听了三司官员的讲解,不由得有些疑惑,他侧头和吕惠卿低声问道:“这个政策有漏洞啊,若是允许五等户拥有二十亩不需要纳税的田地,这样地主们会将他们藏匿的土地寄在农户的手里,这样一来,岂不是有大批的田地被免税了?”
吕惠卿笑了笑:“嗯,这倒是没有关系的,大地主们的田地很多,即便是将地寄在农户那里,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而且他们也会让渡一部分的权益给到农户,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吕惠卿的解释似乎有些道理,但徐英总感觉吕惠卿的话里有话,但这里不适合多说。
张启忠仔细地观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解说,原本过来气势汹汹的农户的脾气渐渐消歇。
不仅如此,他站在陈留县的那些地主的旁边,那些地主的低声对话更是让他焦急万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无所谓了,我们将田地就先寄在佃户那边,咱们的田地不算多。
如果不行,多招募几家佃户就可以了,这样藏匿的地就都不用纳税了,呵呵,好事,倒是一劳永逸了。”
“哈哈,没错,以前老是担心朝廷会秋后算账之类的,现在看来,官家还是很仁慈的嘛,比起仁宗皇帝,也是不逊色了,咱们大宋又有了一个好官家啊!”
……
张启忠阴沉着脸过去低声喝道:“你们怎么这么天真呢,这话你们也信!”
一个白胡子地主呵呵一笑:“小张啊,你看看,那边是什么?”
张启忠随着老头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张盖了皇帝玉玺、中书省印章、三司印章、甚至是枢密院印章的联合公告。
一般来说,诏令只需要政事堂的印章即可,二府三司还有皇帝玉玺联合封盖的诏令这还是第一次见。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是朝廷全部部门的承认。
张启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白胡子老头笑道:“我吴家那点藏匿的土地,若是被查出来,甚至被没收,其实也不碍事的,其实在场的诸位也差不多如此,毕竟陈留县的田地大半都是你张家的……呵呵。”
张启忠看着其他人脸上带着的嘲讽神色,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知道张家在陈留县被人嫉恨,但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
张家几代人豪取巧夺,占了陈留县一多半的土地,逼得其他的地主不得不去从事商业,不遭人嫉恨才是咄咄怪事呢。
现在朝廷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他们自然不会去顽抗,毕竟他们的损失其实并不大。
张启忠环顾四周,发现张家竟然如此的孤独。
他低声吼道:“你们把田地寄托在佃户哪里,就不怕他们昧了你们的田地?”
有人嗤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们敢?”
张启忠不由得语塞。
地主豪强,又岂能是佃户能够对抗的,对于诸多地主来说,他们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