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声质问只低低开了一个头。
因为滚进浴缸的笨蛋侧躺在温水里,隔着防水魔法传来的、四面八方漫来的温热感,让他迷迷糊糊的眼睛变成了逐渐合上的眼睛。
“怎么啦,不是你让我滚进来的吗。”
他困倦地仰起头说:“原来躺在浴缸里是这样的……有钱人……哈欠。”
安娜贝尔猛然想起,男生宿舍是只有淋浴的。
笨蛋也不像是舍得给自己买浴缸用的人。
……笨蛋。
她叹了口气。
“过来,这样躺会弄湿头发的,你的头发可没施防水魔法。”
本来就免疫力极低,头发湿着睡觉第二天肯定感冒。
布朗熊没搭话,从未体验过的浴缸可比闷热的玩偶服更能催眠。
他运用超绝的毅力睁开眼睛,从喉咙中滚出低哼:“困……”
这家伙真是累昏头了,竟然会对我撒娇。
安娜贝尔觉得心里某块东西被微微撞击了一下,她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开心,只是握住花洒的手心烫了起来。
真奇怪。
“过来,头靠这儿,我正好给你涂药。”
——当然不需要涂药,涂药一开始就是个想把他骗睡着的借口,现在又成了避免他头发打湿的借口。
布朗熊依旧没睁眼,他顺着轻轻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挪了过去,然后感觉被捧着脸搭上了什么柔软的地方。
醋栗的甜味。
这下他不得不睁眼了,好确认失智的蠢宝宝不会直接对陌生玩偶熊敞开大门,让它“想趴哪儿就趴哪儿”。
——结果没他想的那么糟糕,却也没那么好。
头下枕着的,是女孩并在一起的膝盖。
膝盖以下的浴袍全部浸湿了,因为她的双腿都放进了浴缸中,仿佛古书插图里那些斜坐在溪边梳洗的仕女。
不过那些仕女都姿态贤淑,穿着半透明的轻薄纱裙,拥有符合着古人审美的雍容体态。
安娜贝尔身上的羊毛浴袍一点都不透明,紧皱的眉毛与抿紧的嘴唇一点都不贤淑,体态……像是细嫩柔软的柳叶。
很小很小的一枚,需要他捧在手心。
可布朗熊还是不怎么高兴。
“随随便便哪个东西,只要穿着玩偶服,都可以枕上你的膝盖吗?”
安娜贝尔:“……”
“废话。”她很没好气地揉按着他的太阳穴,“只有绿眼睛的傻叉才可以。”
当本小姐的膝盖是公共长椅吗?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哪个人都可以?
不愧是傻叉本叉。
傻叉布朗熊:“……你怎么知道我是绿眼睛?我的眼睛可是纽扣。”
——因为这双绿眼睛正看着我呢。
“我就是觉得布朗熊会有绿眼睛。”
安娜贝尔忍住没翻白眼:“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你赶紧睡……”
“那既然膝盖不会随便给别的玩偶枕,抱抱呢?”
安娜贝尔不耐烦了。
她捏住这个傻叉的脸颊,稍稍用力,掐:“当然是不——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脸颊被捏圆的布朗熊模模糊糊重复:“你不要扯开话题,我正经问你……”
“一股香水味!”
安娜贝尔嗅嗅鼻子,之前靠近时只注意去瞧他神情,完全忽略了这股味道——
“一股玫瑰香水的味道!就是你以前形容‘中年妇女’的香水!”
洛森愣了愣。
他混乱的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一个画面:海伦娜拂过自己脸颊的白手套,与她身上浓郁的香水——但记不清了,呃——
他轻微缩缩脑袋。
安娜贝尔敏锐捕捉到了这抹一闪即逝的心虚。
突然,比被当成干毛巾推开、被嫌弃丑不看都热烈得多的怒火席卷了她——她前所未有的愤怒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脸颊上有我没闻过的香水味?!”
布朗熊:“呃……生意……”
“什么生意能让你的脸沾到香水味?!你倒是说说啊!说!说!啊!”
布朗熊:“呃……这个……”
“哪个?!哪个?!哪个混账——等等,你的头发上也有!为什么头发上也有香水味!!”
布朗熊:“呃……香水气味分子毕竟是扩散……”
“你闭嘴!!”
布朗熊赶紧闭眼装死。
徒留安娜贝尔在他上方,用牙齿与呼吸发出类似雌狮撕咬羚羊的可怕声音。
半晌,她一边制造着可怕的声响,一边劈手夺过了自己的洗发露。
“侧过来!来洗头!现在!立刻!”
“可我想睡……”
“再逼逼就把你洗秃!!”
“……对不起。”
布朗熊胆战心惊地把自己的头发交到雌狮的爪牙中。
可出乎意料的,她下手还是很轻柔。
……意外的,非常轻柔。
“别用这么吃惊的眼神偷看我,”安娜贝尔的气场依旧恐怖,“本小姐的新娘修行满分成绩可不是吃素的,你以为我为什么童年记忆全模糊就牢牢记得这个了啊。”
布朗熊:你倒是模糊这种无关紧要的修行,把我牢牢记住啊。
“新娘修行既然都有洗头了,怎么你连扎马尾辫都不会……”
安娜贝尔不假思索:“我要联姻的对象又不需要扎马尾辫。”
【嗯,就在这里说再见吧。谢谢你,我将来也会去找那个我想嫁的人的,你也要加油环游世界!】
【……哈哈,问我真正想嫁的是什么人?那当然是要优雅一点、高贵一点、会带着我跳交际舞……】
布朗熊轻声咕哝:“那个罗曼可是拥有优雅的长发。”
一切结束后,他要不要也开始蓄长发呢。
以前是觉得养长发太费事,可自己要达成“优雅高贵”标准的话……
好像,也只能在外型上下下功夫。
“嗯?什么?”
“没什么。”
安娜贝尔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可洛森已经闭上了双眼。
她冷哼一声,拿过花洒,让细密的水柱浇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
适中。
于是挪到他发间,一簇簇捏过涂满泡沫的地方,仔细揉搓着冲洗干净。
从鬓角悄悄往上滑动,挽起细碎的刘海,穿过略锋利的眉角,轻轻避开对方的耳朵。
就像怕被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割伤似的。
安娜贝尔此时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他的头发上,她还在反复咀嚼着刚刚嗅到的香水味,越想越生气。
可奇怪的是,手指的动作,却先于大脑,熟练而自然。
明明应当是初次践行。
【明明,心脏正因为初次践行这项修行而紧张跳动。】
很多年以前,坐在溪边的小安娜想,面色奇怪地拨弄着手指间的头发。
【我要被你揪秃啦。】正在她膝盖上午睡的小精灵困倦地抱怨:【你到底要摆弄我的头发到什么时候?】
【我……我在练习呢,你睡你的。】
【练习什么?】
新娘修行呀。
准备嫁给你,就必须好好学习的事。
小安娜不好意思地咽回答案,她怕说出口又会听到一句“我才不会娶你”。
可即使她不说,聪明的小精灵也能猜到答案。
【又是你们家死板的规矩学习吧。】他不耐烦地拍拍身边的空地,【干嘛听他们的,这样跪着多不舒服,而且你膝盖不酸吗?你躺下和我一起午睡吧?】
【唉,说了多少遍,我又不是要娶一个伺候我的仆人,我不会娶你的。】
真讨厌。
他还是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