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羡宁没想到这话会是洛映白自己说出来。
他冲动之下已经忘了周俊宜还在身边,当着他的面一把抓住洛映白的手,想说话,又没说出来。
洛映白似笑非笑道:“干什么这幅表情?我刚才看你憋得难受,替你把话说了不好吗?”
夏羡宁眼中都是惊喜,怔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把洛映白的手越握越紧。
洛映白反手抓住他的手,说道:“走了。”
他礼貌性地冲周俊宜微一点头,拉着夏羡宁离开。
出了病房,已是黄昏,夕阳余晖漫洒,被医院楼道里的玻璃窗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夏羡宁觉得他的心也亮堂的好像这阳光一样,他知道这里会时常有人经过,但是只要洛映白在他身边,他就愿意一直拉着他的手这样走下去。
洛映白晃了晃胳膊,一脸求表扬:“这次我的立场是不是很坚定?你高兴吗?”
夏羡宁只是笑,冲他点了点头。
洛映白舒了口气,觉得那种在外面找小三之后被媳妇捉奸在床的心虚感轻了很多,好像连腰都不那么疼了。
太好了,要不是他机智聪明又警觉,今天晚上说不定会死。
骨怪女很快就被抓到了,这家伙也的确是比较点背——上一回夏羡宁和洛映白布局抓了她的同伴,以至于这一带的妖物收到风声,都不敢出来作祟,骨怪女躲在酒店里好几天不敢出门,正因为饥饿体力不足,就碰见了盖晓和周俊宜。
她兴奋地冲上去冻住了两人,结果惊见似乎又是一对狗男男,于是就饿晕了。
夏羡宁和洛映白到的时候,骨怪女正冲着苟松泽破口大骂,她被下了咒语的绳子束缚着,已经露出原身,主干是骷髅,头颅是美女,手脚则是类似于雄狮猛虎这类动作的爪子。
审讯室里,骨怪女的爪子不停拍着特侦处的桌子,几乎崩溃:“我已经放弃了,本来想回妖界,但是你们天天巡逻天天巡逻,我根本就没机会逃跑,实在饿得不行才想弄点东西吃,有了体力才能回家,可是我为什么遇到的又是两个男的?!不是一次、不是两次,是很多次!回回要吃饭了就来俩基佬,你们人类怎么这样!你们没有女的吗?我们这边没有男的,没有女的找我不行吗?”
苟松泽:“……噗!”
洛映白本来想进去的,默默地在门口站住,隔墙围观。
同是天涯沦落狗,没对象的苟松泽大概也觉得她惨,竟然难得的没有跟骨怪女抬杠,反而提醒道:“今天那两个人里面有一个其实是女的……”
岳玲小声道:“她们按照心里状态划分性别的,盖晓对她来说就是男的。”
骨怪女中气十足,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快要饿死的妖怪:“搞基的都是傻逼,放着女的不找,非找大老爷们,这样的傻逼还越来越多,我他妈每次来人界放眼一看,傻逼山傻逼海,呸,老娘就是饿死也不吃傻逼!”
洛映白默默扭头,向走过来的魏收问道:“你们给她吃啥了?”
魏收诚实地说:“我今天中午叫的外卖给她了,她不爱吃,但也吃了。”
洛映白道:“这妖怪肺活量真大,骂人也讲究,送去唱rap应该不错。”
被抓来接受审讯的有不少都是狂野份子,在特侦处拍桌骂街分分钟常事,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粗糙的大嗓门和草泥马选手,这么朗朗上口又富有幽默感的不多了,可见的确是真情流露。
他感叹道:“阿收,你看见没有,这就是单身使人优秀。”
魏收干咳,很厚道地提醒洛映白夏羡宁还站在旁边。
洛映白面不改色地将话说完:“……然后等你足够优秀,就可以去找一个同样水准的对象了。”
魏收忍不住笑了,夏羡宁捏了下洛映白的鼻子,问他道:“盖晓怎么处理了?”
魏收道:“夏处,周俊宜倒是没有把责任往盖晓身上推,但盖晓自己承认了故意在周俊宜的饮品中下药,交代的话也跟事实相符,这次不但罚款,还要拘留,具体报告我正要去写。”
夏羡宁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魏收会意,就拿着手上的文件匆匆走了。
夏洛两人想起这件事的始末,都有些感慨,这件案子中间发生了太多曲折,虽然就他们以往的见识来说不算恐怖血腥,但奇葩程度绝对名列前茅。
盖晓也是,周俊宜也是,不能说是坏人,个人能力在普通人当中也已经十分出众,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绝对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夏羡宁沉吟道:“周俊宜这个人……”
洛映白一抬手:“羡宁,其实你应该能看出来,我跟他的交情可以说不浅,但关系却并不是特别的好。”
夏羡宁点了点头,其实应该说是洛映白单方面对周俊宜不太亲近,洛映白心思重,城府深,但是很讲义气,对于他真心喜欢的朋友,比如几个室友,再比如苟松泽魏收等人,洛映白基本上是毫无保留,谈笑间也并不怎么顾忌,可是他跟周俊宜说话的时候却一直都很客气,就像是隔着一层。
洛映白道:“每个人性格和处事的方式不同,我不是要评判对错,但周俊宜的性格世故圆滑,他注定了不太容易得罪人,但也注定了没有什么能够交心的人,跟我并不相投。”
夏羡宁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洛映白抬眼看他:“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不喜欢他,以后这个人干什么跟咱们无关,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会再跟他联系了。”
两人目光相撞,夏羡宁不置可否地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洛映白也没再多说。反正对于他来说,整个事件到了现在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他不可能因为周俊宜的经历或者过去的情面就心软。
——虽然面对着夏羡宁的时候,洛映白看上去很好说话,底线也总是一退再退,但世界上终究也只能有一个夏羡宁。
但他这边郎心似铁无可转圜,周俊宜却好像并没有死心,他出院之后,当天就给洛映白发了短信约见。
但让周俊宜失望的是,他在茶楼里等了一会,来的人却是夏羡宁。
这是周俊宜第一次见他没有穿制服的样子,平时的夏羡宁看起来严肃冷漠,不近人情,过于强大的气场总是容易让人忽略他的性别和年龄。而此时他从外面走进来,一件白色的衬衣搭配休闲裤,穿的颇为随意,而合体的剪裁和精良的质地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世家公子的那一身清贵之气,看上去倒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即使出身于娱乐圈,自己本人也是颜值演技都十分在线的影帝,周俊宜在看到夏羡宁的那一刻,还是不得不为这个眉宇明朗、举止翩然的青年暗自惊叹。
夏羡宁在他面前落座,主动说道:“他今天去学校了,腾不出去时间。见周先生的短信说身体仍然有些许不适,所以我替他来。”
周俊宜停顿片刻,而后笑了笑:“原来如此,那真是麻烦夏处长了,让你百忙之中这样费心。”
他压下心底波澜,不动声色地说:“我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一方面是想跟朋友小聚一下,另一方面打算请映白帮我看看我身上的劫难过去了没有。他没时间就算了,夏处长你还特意过来,我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表示自己跟洛映白不会见外,倒把夏羡宁说的像个外人似的,不过亲疏远近,两人各自心里都有数,周俊宜刻意这样强调,反倒落了下风。
夏羡宁淡然道:“不用这么客气,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这茶楼里的茶是要自己冲泡的,周俊宜大概没有了心情,他便将紫砂的茶具拿过来,洗,润,落,冲,浇,拂,闻,运,倒,动作优雅天成,赏心悦目。
夏羡宁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将周俊宜堵了回去之后,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想见的人是他,你我之间没有交情,今日我本也不愿前来。但心中有惑,还需向周先生求证。”
周俊宜道:“夏处长为了公事这么忙碌,我又怎么可能不配合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羡宁淡淡一笑,将一杯茶放在周俊宜的面前:“我这次还真不是为了公事。”
周俊宜一挑眉,由夏羡宁少见的笑容中萌生出几分警惕:“夏处长要问什么?”
夏羡宁直截了当地说:“我要问,你为什么会那样听盖晓的话?她既然对你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周先生显然也对此非常抵触,难道你就没想过开口拒绝吗?”
夏羡宁所谓“过分的要求”指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周俊宜顿时愣住。
夏羡宁给他留出一点反应的时间,拿起自己的茶轻啜一口,放回桌上,动作闲适,尽显矜傲贵气。
他缓缓道:“就算盖晓家境不错又是编剧,但也不到能决定一个人的事业生死的份上,你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也不是自身缺少实力,用不着靠身体换取资源。要说顺从她是因为爱她,我看周先生也不太像,所以应该有什么别的原因,对吧?”
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周俊宜可以对洛映白提起,是因为他喜欢洛映白,想要获得他的理解和同情,但转而从夏羡宁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他觉得难堪。
“不好意思,我尊重你的隐私,但工作需要,一些资料不得不了解。”
夏羡宁毫无诚意地道歉,又说:“盖晓也说了一些你们过去的事,基本可以判断出你说的情况属实。”
他的语气和所叙述的事让周俊宜有些恼怒,反问道:“那又如何?夏处长既然说是只为私事不为公事,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帮着你的师兄考察我,现在发现我是无辜的,你就愿意分手,他就愿意答应我的表白?”
夏羡宁笑了,他面前的茶水氤氲出白色的雾气,将他难得的笑容衬出几分暧昧不明的深意:“你有什么可无辜的?同别人发生关系之后将责任全部推开,再顶着一张情深义重的脸去追求另一个人,是无辜?”
“还是说……”夏羡宁顿了顿,笑容顿敛,眸光深冷,“利用桃花蛊让需要的人喜欢上你,等到对方没有了利用价值又忙不迭地想要摆脱,才是无辜?”
周俊宜一时心惊,被他这样逼问,竟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过了片刻,他才喃喃地说:“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他……也知道了?”
夏羡宁没回答周俊宜的问题,将当初在酒店里找到的那枚桃花蛊拍在桌子上,桌上茶具同时晃了晃,夏羡宁冷冰冰地说:“果然是你。”
他现在简直想起来踹周俊宜两脚,还能好好跟他面对面坐着已经是最好的涵养了。
洛映白总结的没错,周俊宜是一个非常圆滑且自私的人,这种人擅长察言观色,知情识趣,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也绝对是他们自己,他们通常有着格外的人格魅力,但永远都不会为了任何人失控和妥协。
周俊宜刚刚出道的时候,盖晓已经是名编剧,两人在交往的过程中却是盖晓付出的更多,周俊宜有足够的自信,即使不依靠对方也能够成功。
盖晓性格偏执,跟周俊宜正好相反,喜欢他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在发现周俊宜拒绝了自己的要求并有分手的打算时,盖晓就托人弄来了这枚桃花蛊,用这个让周俊宜迅速深爱上他,并且两人发生关系。
但凡事有利有弊,盖晓在当时虽然得偿所愿,过了两年之后,周俊宜却终究在一次去寺庙里有玩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他请高僧帮自己取走了桃花蛊,并坚决地跟盖晓分手。
但两人分手之后,周俊宜发现自己无法正常地喜欢女人,又找不到合适的男人,就一直跟盖晓藕断丝连。他在国外的时候就对洛映白有好感,直到这回久别重逢,好感加深,周俊宜就想到了盖晓当年的办法。
夏羡宁神情淡淡的,指间已经失效的桃花蛊却碎成了粉末状簌簌而落,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堆,他道:“你想像盖晓那样,用桃花蛊让他喜欢上你,但是你失败了。你可能不知道,这桃花蛊有种副作用,就是下蛊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对中蛊的人有二心。”
周俊宜给洛映白下蛊,洛映白因为之前中过蛊毒的关系没中招,反倒是夏羡宁点背撞上了,蛊虫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相中了喝醉的他,因此才有了表白之前夏羡宁跟洛映白在酒店里的那一番纠缠。
夏羡宁一开始本来没往周俊宜这边想,结果这次审讯盖晓的时候,从她的话语当中得知当年旧事,他才彻底恍然大悟。
周俊宜沉默了一会,表情倒还算冷静,道:“你的意思是说,盖晓这些年这么疯狂地缠着我不愿意放手,就是因为当初对我用了桃花蛊,她就只能死心塌地地单恋我一辈子,现在我对洛映白也是一样。”
夏羡宁微一挑眉,冲他点了个头。
周俊宜苦笑一声,说道:“但不管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最起码想要的东西我努力争取了。如果我不争取,这份感情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夏羡宁道:“可是你没争取到。”
周俊宜:“……”
正如之前洛映白给他看相所说,周俊宜本来的面相是很好的,金水相生,福泽绵长,可是就因为他什么事都急功近利,所求必要成功,以至于提前透支了好命数。福挤在一起,灾厄随之而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如此一再动用蛊虫,下半辈子的运势就非常难说了。
——从这一点来说,周俊宜跟盖晓很像。
夏羡宁弄清楚了事情真相,也无意再跟他深谈,他将结账的钱压在茶杯底下,最后警告道:“周俊宜,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但以后不要试图打扰他的生活,我说过了,你不配,也做不到。”
周俊宜道:“夏处长不说说打算怎么对付我吗?”
夏羡宁漫不经心地舒展长腿,歪头扫了周俊宜一眼,似笑非笑:“桃花蛊到底是谁下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如果那是针对我还好说,如果是针对洛映白……我发过誓,任何人,”
夏羡宁略一停顿,他的眼神极具压迫力,让一直在高压之下保持不卑不亢的周俊宜都不由移开了目光。
夏羡宁扯了下唇角,把话接下去:“任何人想动他,十八层血狱,万千冤魂厉鬼之间,我必为之腾出一席之地。”
较之平常训斥下属,管教师弟,此时他语气不重,面上略带浅笑,但这话中深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目光更是冰冷到了极致。
周俊宜不由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心头竟升起一股面对死亡的恐惧,从刚开始一直保持的淡定自若再也维持不下去,额头脊背同感一阵发凉。
但这时,夏羡宁却道:“不过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周俊宜一怔,夏羡宁从桌前站起,淡淡道:“因为你根本就没这个本事,也不配我们任何一个人计较,你擅用蛊术,自己造成的后果自己承担吧。”
他公事公办地说:“私制、贩卖、购买来源不正规的符咒都是犯法的,稍后请周先生去特侦处接受调查,我们将酌情对你进行罚款或者拘留。”
夏羡宁语气中不加掩饰的不屑让周俊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迎面抽了一个耳光——他费尽心机,自以为得计,但是从始至终,人家却从来都没有看得上他过。
周俊宜想起昨天洛映白和夏羡宁说话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羡慕这两个人,或许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全无防备的信任,才是他一直所渴求的,但是无论是他还是盖晓,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最后都没有得到。
“夏处长。”在夏羡宁离开之前,周俊宜忽然道,“你会一直对他好吗?”
夏羡宁脚步一停,那一瞬间周俊宜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对方连头都没回,仅仅是那样一个停顿之后,就又重新离开了茶楼。
他刚才跟周俊宜说的话半真半假,夏羡宁来见周俊宜的事洛映白并不知道,但他是真的回了学校——t大正在举办学术交流会,他们专业的学生都被要求回去帮忙做会务和记录员了。
这次的交流大会规模很大,除了交流的学者和帮忙的学生之外,甚至连夏羡宁的祖父夏老爷子都到场了,他一向对国学方面的知识颇感兴趣,这回有不少年轻时见过面的专家学者参与大会,因此他在警卫员的护送下,也来到了t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