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羡宁:“……问我做什么,是不是你的同类你还辨别不出来吗?”
洛映白笑了。
夏羡宁拿出来一张符咒,心灵手巧地快速撕了几下, 把那符咒撕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片人, 他咬破手指, 用鲜血在纸人的眉心处一戳, 低声念道:“我开灵慧,心念即成。”
那队人似乎已经如愿接到了新娘子,抬起轿子集体向后转,就要吹吹打打地离开,然而这么多天以来,他们离开的路头一次被人挡上了。
音乐声一下子停下,所有的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烦躁之色,还是那个干瘦男人问道:“来者何人,因何挡路?”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人在说话和引路,洛映白着重注意了一下,在众多打扮的和僵尸一样的白衣人里,他的穿着外表几乎都正常到不正常了。一身普通的半袖搭配短裤,手里拿着一根哭丧棒一样的棍子,瘦骨嶙峋,貌不惊人。
但这个人应该才是队伍中的核心,他在引导着一切其他人的行动。
夏羡宁用符咒做成的纸灵领受他的命令被放出之后,立刻长成了一人多高,背着身挡在这队人前方,听到对方喝问,它才慢慢转过身来。
就在那一刻,忽然金光从天而下,祥云拔地而起,队伍中所有人手上的喜器葬器全部落地,就在那光芒当中幻化出一张端严庄重的面容,身穿黄色龙袍,双手持大桃木令箭,霎时四周就连空气都冷了三分。
那个瘦子大吃一惊,脱口道:“北台金玄洞微玉清消魔大王?”
他倒是识货。纸灵冷冷开口,说话的样子跟夏羡宁五成相似:“尔等扰乱阳间,擅取生魂,殊不知阴阳相隔乃是殊途,如何缔结姻缘?当杀!”
瘦子先是慌乱片刻,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大帝误会了!小人乃是常乡村的一名阴阳先生,移魂来此也并非为了结冥亲,而是把我们村里的媳妇接回去!否则阴阳失衡,小人担心会出大事啊!”
纸灵喝道:“满口胡言乱语!这吕露分明生于此地长于此地,从未涉足过常乡村,汝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蒙骗本王!”
瘦子连忙跪了下去,骇然道:“大王明鉴,小人绝对不敢欺骗您啊!请您听我解释。”
“讲。”
这人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他接下来解释的一番话更是让在旁边听着的夏洛两个人都十分诧异。
正如之前这个瘦子自己说的那样,他名叫甄全,年轻的时候曾经跟一个算命先生学过点东西,回村之后就成了阴阳先生。乡下婚丧嫁娶的事情讲究都多,阴阳先生不但挣得多,同时地位也非常崇高,甄全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但就在一个多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整个村子都不安宁起来。
甄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很生气:“我们村的人一向不好客,位置又偏,别的时候很少有外头的人来,结果前一阵子有个男的找到我们村长,说电视台的,想在这里做什么直播节目,给了我们村长一笔钱,他就答应了。那个男的就带着好多人,又是搭棚子又是运东西,折腾了很长时间。”
现在提倡返璞归真,融入大自然,不少娱乐节目的内容都是领着一帮明星到比较偏僻的村庄生活,实际上他们的居住条件、卫生饮食肯定不可能真的和村民们,所以需要节目组提前准备,而问题正是出在这次节目的一个环节——藏宝。
为了和目前很流行的传统文化元素接轨,吸引观众的眼球,节目组想出来一个主意,提前准备了一些或真或假的古董埋到地下,准备做节目的时候让明星们根据提示寻找,再根据找到古董的价值计算积分。
甄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那个时候就跟村长说,他们乱盖乱拍不要紧,可是挖到什么东西破坏了这里的风水就不好了,结果他见钱眼开,愣是不听,由着那些人乱来。挖地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具棺材给碰坏了。”
常乡村下葬是有讲究的,一不能把人烧成骨灰,讲究留尸,二不能带着血肉把尸体装进棺材里,任由其慢慢腐烂,这样会污秽。他们对待尸体都是先用特殊的药物把外面的血肉给消下去,就剩下一具骨架的时候放在棺材里埋葬。
而不下心被挖到边角的那具棺材正好被埋在村里坟地的边缘处,那是一具双人棺。
纸灵道:“棺中有何人?棺材又是谁埋进去的?”
洛映白笑了,小声说:“你家的消魔大王可真八卦,又八卦又话痨,问这么多。”
夏羡宁也小声说:“没事,骗他够了。”
甄全不过就是个有点本事的二把刀,哪里见过这种神奇的法术,他倒是真的半点也没有怀疑,听到询问之后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了:“双人棺里的男的小人知道,就是我们村长家的老三,叫张健。那小子命不好,三十岁了没娶媳妇,不小心掉进水塘里面淹死了,正好下葬之前,我们村西头的山底下有个摔死的女人,死了好多天也没人来人,大伙干脆就把他们给埋到了一块,也算是有个伴。”
他说的口干舌燥,歇了片刻又道:“这双人棺材本来埋了一年多都没什么事,结果棺材被挖坏了的第二天,里面那个女人的骨头就不见了!您想想,她已经跟张建做了一年多的阴间夫妻,那都是有感情的,眼看着媳妇没了,男鬼哪有不作祟的道理!村长修好棺材让人给埋了回去,结果当天夜里埋棺材的三个人……唉,就都死了。那具棺材自己蹦出来挡在路的中间,吓得村里的人只好绕路走。我就知道,他这是一定要让人把他的媳妇找回来了。”
为了不让男鬼作祟,甄全算八字,推卦象,几乎折腾掉半条命才找到这个办法。他运用释魂术,使自己的魂魄顺着阵法指引去寻找女鬼的魂魄,也不知道是算错了还是魂跑错了,就找到了倒霉的吕露头上,硬觉得她就是张建跑掉的死媳妇。
甄全的想法是,既然尸骨找不到了,就做一个假人放到棺材里,然后招女鬼归位。但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即使甄全自以为找到了人,也不能成功地把吕露的魂魄给带回去,每次即将盖棺的时候,棺中的男尸都会将身边的假人推出棺材,然后第二天村子当中必死一人,他们没办法,只有一次次地来接。
夏羡宁一开始还以为甄全是有意谋害人命,明明知道吕露是活人,还是想把她的魂魄取走安抚男尸,但经过后面的反复盘问,他和洛映白都意识到,甄全压根就分不清什么叫生魂死魂,他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带走了一个女鬼,做了好事又救了村子,殊不知轿子空空。
可是既然轿子是空的,吕露为什么又会做那样的梦呢?
甄全叹息道:“现在村子里都已经死了不少人,我说就别让那些拍戏的再来了吧,闯了这么大祸,张健更不可能放过他们的,可是村长把收到的钱都挨家平分了,根本收不回来……他们、他们昨天已经到我们村了,我要是不尽快把人给带回去,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他说到这里,忽然屈膝跪下,冲着纸灵不停磕头,哀求道:“求大王救救村子,小人回去之后一定常设神位,世代供奉,求大王救救村子!”
想想这个人独自试图拯救村子也是挺不容易的,虽然能力有限,行为偏差,但本心仍善,片刻的思考之后,纸灵缓缓开口道:“本王会派出两名使者,近日到常乡村调查汝所陈之情,若有冤屈,定当秉公处理,若有虚言,立斩不赦。”
甄全扣头嘶声道:“是是是,多谢上仙。”
就在他说完话后,纸灵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跟着叫甄全起来,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道:“喝了。”
夏羡宁看了洛映白一眼,洛映白微微一笑。
第95章 坏坏羡宁
甄全看着那碗水, 一开始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想着如果能把这件心腹大患解决, 就算是有毒他喝了也值了——否则他也活不了几天。
于是他端起水就喝了下去。
说也奇怪, 他此时此刻本来只是魂体,不能摄入阳间的饮食,但这碗水一下去,他原本干的冒烟的喉咙一下子得到了滋润, 连带着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变好之后的错觉, 甄全甚至觉得就连面前的仙人说话口气都变温柔了:“阴阳两隔, 互不相亲, 以生人之体强行离魂折损寿数, 凭卦象推演便任意诱导他人魂魄,更是有反天理, 汝当谨记, 不可再犯。”
甄全这才明白仙人是在好意提醒他,包括刚才给水也是看他魂魄离体太久, 消耗很大, 帮助他恢复身体状态。这样一想, 甄全顿时感激涕零,又要下跪, 纸灵却长袖一甩一挥,将整个队伍顺着来的方向推了出去, 轻喝道:“耽搁什么, 还不归位!”
甄全赶在最后一点时间里挣扎着询问道:“敢问大王所派的使者有没有什么特征?小人辨认出来之后一定好好招待!”
在彻底飞走之前, 他听见仙人冷冷吐出两个字:“英俊。”
周围安静下来,夏羡宁又看了洛映白一眼,后面那些话可全都是他说的。
洛映白把手收回来,嘿嘿笑着说:“怎么,又要说你师兄不要脸吗?”
“不是。”夏羡宁诚实地说,“我只是觉得英俊两个字程度不够也没有辨识性。”
洛映白突发奇想:“那要你来形容我,你会怎么说?来,给你个机会夸夸我!”
夏羡宁怔了一下,然后笑了:“形容你的话,应该说……很好,让人第一眼看见就会觉得特别好看,而且爱笑,嗯,笑的很漂亮很帅气。”
他凝视着洛映白的脸,起初是在很认真地回答问题,但想着想着,自己也陷了进去:“性格也好,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招人喜欢的人。不会乱发脾气,看问题总是喜欢看见更美好的那一面,但也不会被黑暗蒙蔽……虽然你总是口头上说着怕这怕那,但我知道每次遇到真正的困难,你都从来没有退缩过,我……”
夏羡宁突然停了下来。
一直脸皮超厚的洛映白总算明白了什么叫面红耳赤,他连声道:“谢谢,谢谢,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夏羡宁笑道:“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他这种口气,洛映白一下子就舒坦了,诚恳道:“我错了。”
夏羡宁:“……”
而就在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吕露醒了过来。
别人睡觉是休息放松,她每次刚从睡梦中醒来都好像刚和人打了一架似的,全身上下的骨头都疼,茫然从沙发上坐起来,几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虽然是夏季,但外面的天依然黑着,她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脱口惊呼道:“三点半?现在才三点半?”
吕露已经很久都没有在四点之前醒来过了。
“是三点半没错,不好意思忘了给你盖被子。”
洛映白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询问道:“吕小姐,刚才你又做梦了吗?”
吕露茫然看了他片刻,思维才逐渐清晰了起来,想明白了自己家里会出现两个陌生男人的原因,她脸上的茫然之色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气。
吕露冲洛映白点了点头,以示多谢他的关心,然后道:“没有,那个梦变了。”
吕露想了想,说道:“这一次我上了轿子之后,还没有出发,轿子就翻了。”
洛映白跟夏羡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夏羡宁公事公办道:“是否可以知道您的具体出生日期,以及一年多之前意外的发生日期。”
吕露诧异地看了一眼,不记得自己跟夏羡宁说过她发生过意外,不过她现在脑子很乱,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于是吕露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都告诉了二人。
洛映白把这两个日期在心里掂量了一回,发现吕露会被甄全找上其实也不算冤,她自己的命格本身就很诡异。
从她的出生日期来算,此人五行属土,早年主平,安稳顺遂,二十出头的时候有一情劫,大凶兆,九死一生,很难平安度过。“春风吹破门户歌,多情总遇无情客”,如果应了情劫,就是必死无疑。如果成功度过,应该能够觅得良人,从此平安度日,虽有小波折,但也无伤大雅。
可是现在显然两种情况都不符合。
刚才夏羡宁会问那个问题,是因为看吕露的面相,知道她一年多以前发生过意外。但是据吕露的形容,那场意外并非是什么情劫,而只是她独自在野攀岩的时候不慎跌落山崖,治好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这简直跟她被算出来的命格好像不是一个人一样。
洛映白和夏羡宁离开吕露的家上了车,夏羡宁负责开车,洛映白心不在焉地坐上副驾驶,又把吕露的坠崖时间写到了纸上,开始推演。
夏羡宁探过身去:“抬手。”
洛映白一边算一边抬起胳膊,夏羡宁给他系上安全带,撤回身子,洛映白重新把手放了下来,眼皮都没抬,继续写。
夏羡宁喂了他一块巧克力,开始开车,过了一会,洛映白忽然道:“羡宁。”
夏羡宁“嗯”了一声,洛映白道:“你刚才跟吕露接触,你觉得……她是个活人吗?”
这句话问的实在有点恐怖,夏羡宁倒是没什么大反应,他甚至还顺着洛映白的问题仔细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说:“我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死气。”
洛映白道:“我也没感觉出来,但是你看看这个。”
他把一张纸放在两个人中间,夏羡宁将车停在路边,这才拿起纸来看了一眼,上面潦草地画着几个命宫图。
夏羡宁对洛映白的推演方式很熟悉,没用他解释,自己看了一会说道:“她发生的这场意外很微妙。”
洛映白脸上仍有点困惑的神色,道:“对啊,你看,我换了三种方式来推演,如果把这个日期按照劫难发生的日子来算,那么跟吕露的生辰八字根本就对不上。如果按照重获新生,大难不死的转折点来算,吕露目前应该有夫有子,家庭和美。最后……”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如果那个日期是吕露的死亡时间,却与她的八字命格无一不衔接的严丝合缝。”
洛映白此刻说起来条理清晰,实际上他们推演命宫就如同学生们在学校做几何题一样,找对了辅助线,证明不难,但这条辅助线从什么角度来找,才是最关键的难点。就凭他能做到把一个时间从三个角度来推演,也当得起当年佛家那边法善大师一句“天资灵慧,不世奇才”的称赞。
夏羡宁想了想,缓缓道:“既然你推出来的结果是这样,不妨就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
洛映白道:“你的意思是说……”
夏羡宁道:“如果吕露真的在那次意外中死了,那么刚才跟咱们说话的人是谁?没有死气,不是阴魂,咱们看了面相,也不会是冒充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某种异术救活了,她自己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现在不算是阴魂,但也不算是活人。”
夏羡宁在旁边帮着捋顺思路,洛映白的想法也清晰了很多,当即说道:“也就是说,刚才甄全说的棺材里失踪的女尸,也不无可能是吕露的尸体!这……有点恐怖啊。”
想想跟两人说了半天话的大活人,尸体很可能在另一个地方躺着,这感觉的确瘆人。夏羡宁道:“找时间去常乡村看看吧,我明天先查查甄全说的那个直播节目是什么,并将吕露的案子从结案卷宗里调出来。”
洛映白笑道:“还明天,现在已经第二天是凌晨了。八个小时之前,你敬爱的老师给我发了条短信让咱俩回去,我刚刚才看见,不小心放了他鸽子,这下又要完蛋。”
夏羡宁直接打了下方向盘,把车子掉了个头:“说这句话的意图无非是让我跟你回家,有打一起扛,有骂一起挨。”
洛映白亲了下他的脸,笑道:“我付薪的。”
洛钊头一天等人没等着,电话也没打通,只好骂了两句臭小子先睡了,第二天他没上班,溜达出来之后,见臭小子之一正在花园里做俯卧撑,洛钊于是过去,踩了夏羡宁的后背一脚。
夏羡宁意外之余手臂用力一撑,好歹顶住了,没有被踩趴下。
洛钊吹毛求疵地说:“腰弯了,欠练。”
夏羡宁从地上站起来,说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