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正妻之位你不屑做,偏要给人当偏房不成?”
正妻?木奕珩当真要娶她做妻!
可是,她还没应承,他凭什么就敢自作主张,去筠泽提亲?
木家所有人都糊涂了么?分明那么瞧不起她,怎会随着那木奕珩胡闹?
“大哥,我不走!此事非我所愿,请您与父亲言明,云暖并未想过再嫁。”
“你简直不可理喻!”林轩哲袖子一甩,走到门前,“你愿也好,不愿也好,父亲已派人打听清楚木家情况,这位木九爷虽是养子,从五品军职在身,相貌堂堂,又年轻有为,别说不算辱没你,说句不好听的,实是你高攀了他!”
…………………………
木奕珩一进屋,就察觉到某种诡异的寒气。
林云暖背对他坐在稍间炕上,穿戴庄重,手里捏着茶。
木奕珩凑过去,伸手想将人捞到自己怀里。一扑却扑了个空,妇人站起转身,眉目森然。
“木奕珩。”
她声音清冷,似有心事。
木奕珩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炕上,“嗯,我在呢,你说。”
“你请了刘夫人,往我筠泽娘家说亲?”
木奕珩眉头一挑,总算知道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唔,上元节后吩咐了几句,事忙,忘告诉你了。”
“我的避子汤,是你换的?”
“……沈世京说,你服用那方子对身体不好,我这不心疼你?”
“你天天来,软硬兼施扯着我……你想我怀了你的骨肉,不得不应承嫁你?”
“这也不是坏事,顺其自然罢了。”
“你以为你是施恩,许我正妻位,可有想过我意愿为何?”
“你我已然如此,与夫妻何别?”
“这就是你的答案?当初不管我愿不愿意,摸来我的房里甚至掳劫我走。如今又是这般,不顾我情不情愿,自作主张就去提亲,木奕珩,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木奕珩觉得她的反应未免过激了。
他试图与她分析:“如今你我二人只差一纸婚书,今后光明正大出双入对,再没人会聒噪什么。那汤药伤身至极,我给你换了补汤温养,我与你兄长商议过,他也同意我这样做。你一人孤身在外,总有不便之处,将来搬去我的宅子就没人敢再欺你。毓漱女馆是你的心血,今后你也可正正当当的出面经营,不必担心因为名声有损而祸及店铺。”
他顿了顿,将身体挪近她,“你男人颇有钱财,你便还想再开十个八个店铺,也全由得你。”
“我不稀罕那些!”林云暖挥手道,“我只想平平安安过我自己的日子。木奕珩,为何一定要走到这步?如你所言,你本就是玩玩罢了,你情我愿,各自欢喜,不好么?我这一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不想再对谁卑躬屈膝,听尽风凉话,不想再伏跪磕头,去认一些本来就不关我事的错。我不要平白活在人家的白眼之下。我不要困在后宅里寂寂一生!”
木奕珩忽而一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瞧,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如此心意相通,为何不肯嫁?”
林云暖不懂:“什么意思?”
“我已经从木家,”他轻轻吻过她的手背,淡然道:“搬出来了。”
…………
“你说的,可是真的?”卫子谚望着来人,不敢置信。
“自然是真。那唐逸亲口言说,当日那幅紫藤春画,画得便是木奕珩如今往来的寡妇。世子可还记得当初,那木奕珩为夺此画,闹过多大的动静?”
卫子谚自然记得,不是那画儿,不是木奕珩,他也不至落到如斯田地。
官职被撤,没了生财的路子。父亲受累,已经三个多月称病不朝。
最最可恨的,是木奕珩当日踹他那十几脚。
每每挨着妇人,便痛不能止,终于找得御医来瞧,说是诊治太迟,已然没救了。
卫家一门,就此断子绝孙,他如何能不恨?
如今,整天被拘在家中,出去不得,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他不敢忘。
…………
城西文家巷,林宅。
月色沉静,花香袭人,这宅院景色雅致,林轩哲却根本没有赏景的心思。
林熠哲缓步走来,林轩哲只抬头望了一眼。
“她怎样?”
问得含糊,关心里也透着几许不耐。
“说是,月份还小……再过些时日,才能确诊……”
“不知羞耻!”林轩哲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头茶水一跳。
林熠哲不知如何安慰,遇到这种事,他责无旁贷。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木奕珩怀着何等心思,他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
“我要如何回去与父亲复命?”林轩哲抱头,极是烦恼,“我们家中,怎就出了这样一个孽女!”
林熠哲默了片刻,有些话,不吐不快,虽他只是个堂兄,不及林轩哲与她亲近,可爱护之心,并无区别。
“兄长,她不是小女孩了。”
林轩哲抬起头来,蹙眉道:“你又想说什么?是想替她开脱,还是想替你自己开脱?你一个人忤逆长辈,入赘到旁人家去,自甘堕落便罢了,如何还要拉上我妹妹与你一起?她如今落得如此名声,未婚成孕,你高兴了?我们林家没脸,你高兴了?”
“我做过的事,我认。”林熠哲淡淡的语气,并不急躁,“兄长和家中长辈们认为我有错,觉得我丢了林家的脸,堂堂男儿入赘在妇人家,抛下家业去打理旁人的生意,生下孩儿随旁人姓氏。”
“但换个角度去想,人们都认为是对的那些事,就真的是对的么?林家偏安筠泽,虽有些财帛,却处处受人冷眼。世人追捧读书入仕,觉得行商低贱卑微,那么以行商起家的先祖,是不是也错了呢?同是饱受冷眼的商贾身份,在对待钱家时,却又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觉得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便是丢了家族脸面,说到底都是为了维持家族生存罢了,又有什么贵贱之别?”
林轩哲已听得不耐:“这些话,你成亲前已经听你说过许多次,如今不是讨论你入赘一事,是事关我妹妹的一生幸福!”
“我说的也正是七妹的事。”林熠哲诚恳道,“这些年钱家不断扩张生意,青楼画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生意,只是用来维系与各方人物的关系,如今光是珍宝斋,便已开了十几家分号,而当初瞧不起钱氏的林家如何?依旧偏居筠泽,小心翼翼地去瞧各方脸色,低声下气地嫁女儿,缩头缩脚地瞒着女儿与人和离的事实,生怕给人家指摘一句,难道这样活着,就是对的么?”
“七妹她是和离了,她就该把自己关在房里,以泪洗面,或是见人就低头下跪,痛斥自己不安于室,不该大逆不道与夫和离?她是个人啊!她有感情、有尊严的!我纵容她和木奕珩往来,因为我瞧得出,七妹和他在一起是自在的,快活的!唐逸那个狗东西,确实,他风采卓然于世,样貌天下第一,可他负了七妹,伤了七妹,也要七妹委曲求全,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一辈子么?”
“大哥,和离不丢人的。丢人的是没有骨气!林家规矩甚严,对子弟教育严苛,事事以‘大义’为准则,这不算错,错的是,自己先看轻了自己。”
林轩哲坐不住了,他起身,一把揪住林熠哲的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家族,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长辈!”
“我很清楚。”林熠哲稍稍用力,拂开胸前的手。“大哥,你做你的孝子贤孙,我管不着。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于你。可七妹是我带出来的,我愿为她负责。她便是与木奕珩胡来,只要她愿意,我也甘于纵着!我只希望,大哥你不要口不择言,再往她心上扎刀子。这世道对她已经太过严苛,我们是她亲人,不能稍给她一点温暖安慰么?你看不出来,七妹如今纠结烦乱,心情不佳么?你若真为她着想,不要逼着她回家待嫁,为了家里那些人的丁点脸面,真要逼得她一尸两命才甘心么?”
……
林云暖在屋中来回踱步。
四月天,夜风还有些凉丝丝的,她因体寒,春衫外头仍加了薄绸披风。
她前所未有的乱。
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勾着挠着,总不痛快。
这个月小日子没来,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服用那避子汤,许是乱了周期。上个月和上上月都不准,这才耽搁大意。等发觉平素吃的汤药给人换了,这才慌忙请来郎中。
对木奕珩多恨,不必提了。
这人怎能卑鄙成这样?
两次上门都给她叫人打了出去,不见他,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朝霞悦欢平素在她面前得脸,这次不一样,都给撵到外头跪着。
瞧瞧天色,约莫跪有一个多时辰了。
可这一切,仍无法叫她消恨。
三个月了,三个月!三个月的亲热缠绵,原来全是阴谋。
她像个傻子一般,被这班人戏耍的团团转。瞒着她去提亲,瞒着她换药,木奕珩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若他不是想娶她为妻,而是只想给个妾的名分,是不是如今,也得无可奈何地应允?
他家中分明不同意的,他自作主张,请了中人,甚至搬离木府,要与家人划清界限。
这是为她?
这是往她背上插刀子啊。让她的罪孽更深一层,再添一笔孽债。
顶着“为她抛弃父母家人”的名头,木奕珩就成了人家眼里的至情至性之人。而她呢,就该欢欢喜喜、感恩戴德的嫁过去,用一辈子的温柔顺从偿还他这份深情?
…………
“奶奶?”是前院服侍的婆子在窗外。
林云暖喊了声:“进来。”
那婆子躬身道:“奶奶,木家来人,说是木老夫人想请您上门说话。”
木奕珩的祖母?
林云暖不需要见她,也知对方会说什么。
不外乎是想劝她离开木奕珩,劝她为木奕珩的前途着想,劝她成全木奕珩对家人的孝义,不要连累他被世人戳脊梁。
总之,都是她错,是她勾引木奕珩缠她,是她怂恿木奕珩离家娶她。
林云暖没好气地道:“把人撵出去,今后但凡姓木的,都不许来扰!包括木奕珩!”
她平素温和宽厚,从未试过与下人如此说话,
…………………………
五月初,端午在即,天气越发闷热,林云暖已确诊,怀有两月余身孕。
林轩哲没走,还写信回家,引来了林太太。
母女一见面,林太太的眼泪就再也绷不住了。
“那姓木的我后来打听,他曾虐杀婢女,还与不少姑娘有旧。他家中的妹妹,不是因他实施暴行,给侮辱得活不下去,吊死的么?你爹怎能同意这样的婚事?前番他上门来送聘,我见了一回,虽说人模狗样的,却未免太年轻了!”
林云暖对林太太打听来这些事,有些哭笑不得:“娘,谁说他侮辱了自己妹妹?您这都从哪儿听来的,他虽胡闹,但是……不至如此不堪……”
话未完,林太太的脸沉了下来:“这么说,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兄长写信来,我还不敢相信。你怎么能,随便与男子往来?”
伸手,在林云暖臂上杵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