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专心洗衣裳的少年像是受到惊吓,猛地抬头,手下也晃着似的,猛一用力,溅起高高的水花。
水花跃起,泰半溅到少年脸上。
他扭头看她,脸上挂着水珠,表情又呆,又羞,又囧,没有伤疤处的完好皮肤,红艳如朝霞一般。
甄珠“噗”地笑了。
少年的脸更红了。
——
经过这次短暂的冷战之后再和好,甄珠跟何山的关系倒更近了一些,何山黏人依旧,但摸清了甄珠喜好,便更体贴甄珠,适当照顾甄珠感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知道蛮干。
除了有些做法和偶然透露的观点依然让甄珠无法接受,总体而言,甄珠对这个床伴还是比较满意的。
反正也不用多交心,身体契合便足够了。
只是,有时在床上,何山会叫她娘子,还说要娶她。
甄珠闭着眼,张口都懒得张。
男人在床上什么话说不出来,往往随口一句,便许下山盟海誓,那些东西,谁信谁傻逼。
然而这次,何山似乎并不是随口说说。
“嫁给我吧。”又一次欢爱过后,何山仍然不放开她,抱着她的身子,大手摩挲着说道。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却是第一次在事后说。
高潮过后,男人几乎进入无欲无求的状态,被人戏称为贤者模式,以往的何山便是如此,办过事儿便躺着喘粗气半晌不说话,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基本都是在办事儿前和办事儿中,像这样事后说的,还真是第一次。
而且,他声音低沉,语气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同样进入贤者模式的甄珠闭着眼,什么都不想说,没搭理他。
何山狠狠揉着她雪白的肩头:“改日我便让媒人来提亲。”
甄珠这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别闹。”
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手里没糖,却被小孩纠缠着要糖的人。
然而甄珠低估了何山的决心。
几日后,媒婆登门了。
穿红着绿满脸谄笑的媒婆,后面跟着四个抬箱笼的男人,箱笼簇新,扎了红绸,看着沉甸甸的,很是招人眼目,虽没吹吹打打,然甫一出现在胡同口,便招惹了无数目光。
第22章 污言秽语
一见这行人,胡同口肉档的郑大娘子立时两眼发亮,伸长脖子瞅着,一边瞅一边猜想着这是去哪家的,最近也没听说哪家姑娘要下聘呀。结果,就看到那媒婆和抬箱笼的往胡同里一直走,最后,竟是停在了甄珠家门口。
“哎唷喂!”郑大娘子猛一拍大腿。
到了门口,那媒婆理了理头发,想着那人允诺的丰厚谢媒钱,登时扬起满脸的笑,“啪啪”拍起了门。
开门的是个少年,身条细长,抽条的杨柳似的,眉眼很是清秀,只可惜一道长长的刀疤贯穿全脸,让这张本来眉清目秀的脸顿时显得狰狞起来。媒婆猛一看,不由唬了一跳,拍着胸口倒退了一步。
然后就见那刀疤脸少年皱着眉头问:“你找谁?”
媒婆捂着胸口,想起谢媒钱,登时把那一点儿惧怕抛到脑后,喜气洋洋地道:
“老婆子代街上铁匠铺的何山,来向甄小娘子提亲哪!”
疤脸少年清秀的眼倏然睁大。
——
眼睁睁看着那媒婆进了甄珠家门后,郑大娘子激动地生意都顾不上做,把肉档扔给儿子照看,小脚飞快地去胡同里几个相熟的娘子那里串门子。
不一会儿,几个女人便叽叽喳喳地聚在了甄珠家左边的张小娘子家,也不进门,就坐在门槛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唾沫横飞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哎哎,你们说谁会看上她呀?虽说长得美,可都二十六七岁了,又来历不明的,八成是窑子里出来的,哪个正经人家敢要?”
“就是就是,说话走路都一股子狐媚味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娶回家铁定不安生!”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下聘,我琢磨着,怕不是哪家老爷想纳她做妾吧?”
“——不是说她跟街上那何铁匠不清不楚的?会不会就是那铁匠?”
这句话一出,立时被郑大娘子反驳。
“净瞎说。”郑大娘子啐道,“你也不看看铁匠那人品相貌,那身板儿,啧——”想起铁匠身材,她都忍不住有些荡漾,“哪个姑娘嫁了他不享福?况且还有手艺有铺子,怎么都饿不死。说他们有一腿我信,说铁匠真想娶她,这我可不信,玩玩儿她罢了,还能当真呀?她那出身,八成还是生不了孩子的,铁匠脑壳坏了才正正经经地娶她哟。”
她这话得到其他人的一致赞同。
“就是,玩玩儿跟正经娶回家可不一样,那窑子里的窑姐儿可比她还骚呢,也没见几个男人巴巴地娶回家呀?”
“对对,娶妻娶贤,我要给我儿子找媳妇,铁定不找她那样儿的!”
“铁匠也才二十出头吧?要不是前年他老娘死了,也不会耽误到这会儿没娶媳妇,隔壁这个可都二十七了呀。”
“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想纳妾,看中她那张脸了!”
“真是羡慕死人,长得美就是好,啥也不做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嗐,做妾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就是顿顿海参鲍鱼,她也就是个妾,在正牌娘子面前一辈子低一头!”
最后一群人讨论半天,“大户人家纳妾”的猜测得到所有人支持,纷纷是又嫉妒,又得意。
嫉妒于她能吃香喝辣,得意于她们是妻而她是妾。
正说地热火朝天,忽然,隔壁门打开,那媒婆的声音传来。
“姑娘!您真不再仔细想想?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你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回应媒婆的,是“咣当”一声巨响,媒婆退地慢,差点没被撞鼻子。
几个嗑瓜子碎嘴的女人眼睛锃亮,立马揣着瓜子围上那媒婆。
“大娘,这是咋了?”郑大娘子凑上去问,然而看着那原封不动被扔出来的箱笼,心里却已经有了些谱。
被粗鲁地赶出门,那媒婆心里正窝火呢,一听人问,登时忿忿地抱怨起来。
“……这小娘子眼光也忒高!街上那铁匠你们知道吧?你们说说,人铁匠哪里不好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那么好一后生,配她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姑娘还不绰绰有余?谁知道,我刚一开口她就黑了脸,任凭我说破嘴就是不应!不应就不应吧,夫妻这档子事儿讲究缘分,咱做媒的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可老婆子我不过多说了几句,那小崽子就气地跟要杀了我似的,最后还生生把我撵出来!你们说,哪有这样对待媒人的道理?真真是气死我了!”
郑大娘子几人瞪大了眼,全没管媒婆受了什么委屈,只听到媒婆话里的另一个信息。
提亲的是铁匠啊。
哎呦喂,这可是个大新闻。
——
门里头,阿朗生气地摔上门,把大门死死栓上,扭过头来脸还是黑的。
甄珠“噗嗤”一笑,伸手捏他脸颊,“还气呀?别气了,跟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
阿朗被她捏地脸一红,然而想起方才情景,却还是绷着脸。
“不喜欢你被人那样说。”他抿着嘴道。
甄珠叹了口气。
媒婆登门,何山提亲,这的确让她很惊讶,对何山也有些恼怒,但平白无故的,她也不会把气撒到媒婆身上,便好声好气地拒绝了。可那媒婆很是锲而不舍,见她一直摇头不应,便不停劝说,跟她说何山有多么多么好,错过这村就没这店。
何山什么情况,甄珠比媒婆还清楚,因此任凭媒婆再怎么说,她依旧是摇头。
一直说不动她,兴许是心疼那飞走的谢媒钱,那媒婆眼珠一转,另辟蹊径,长篇大论地跟甄珠说她如今处境多么多么差,年纪大,没进项,没亲没故……简直一无是处,就连出众的美貌,在她嘴里也成了祸根,不嫁个男人迟早招祸。
而且虽没明说,话里话外却又暗示她出身不好,有何山这样的男人愿意娶她做妻子而不是做妾,简直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还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好歹脑子进水……
她还没怎样,从媒婆进门便一直沉默的阿朗却忍不住了,黑着脸让媒婆滚。
那媒婆吓了一跳,随即便拿乔,嘴里有些不干不净。
这彻底激怒了阿朗,最后连人带聘礼,一块儿给扔出了门。
甄珠在一旁看着,心里知道阿朗是维护她,因此当时并不阻拦,而是等那媒婆出门了才开解他。
现在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一暖,想还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却发现因为他长太快,居然已经摸不到了,不禁有些悻悻。
只得拍拍他的手臂,笑眯眯地道:“她说她的,我又不会因为她说什么少一块肉。做人想要开心,就不能太在意别人说什么想什么,你越不高兴,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就越高兴,所以啊,咱们就高高兴兴的,气死他们。”
她挥挥拳,仿佛眼前站着讨厌的人似的,伴着话声一把将拳头砸下。
她神情活泼,朝气十足,生机勃勃仿佛早晨沾满露水的花草,哪里有那媒婆说的什么“老女人”的可怜模样。
看她这样,阿朗心里才好受一点。
是啊,管别人说什么呢。
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他也知道,别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诋毁也丝毫减损不了她的美好。
“嗯!”他重重点了点头。
开解成功,甄珠怕他再钻牛角尖,便笑嘻嘻地问他中午吃啥,最后两人一起在厨房里捣腾半天,做出满满一桌子菜,吃地心满意足,绕圈消食后,便双双趴在院子里的软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原本阿朗还想打拳的,最后却还是被甄珠硬拉着趴在那儿。
他不习惯这么安逸地无所事事,但甄珠说人不能总是前进,前进途中,还要偶尔停下脚步,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然人活一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再说,陪她说话哪里算无所事事了。
说这话时,她一脸无赖。
阿朗还能说什么,只得跟她一起趴在那里。只是甄珠趴地舒服趴地自在,身子软地像虫,他却直梆梆的,虽然趴在那儿,身体却还笔直地像根木棍。
两人聊天,其实主要是甄珠逗他,不停讲笑话,惹他发笑,笑声中,不知不觉地,他的姿势不再僵硬,终于也能跟甄珠一样舒舒服服地,而不是受刑一样趴着。
玩笑中,由媒婆登门带来的一腔郁气也终于全部消散。
阿朗察觉到这一点时不由一愣,扭头看甄珠,发现她眼里满是困倦,昏昏欲睡。
往常这时候,她都会睡会儿午觉,但今天为了开解他,她却一直在陪他说话。
明明刚刚被人说了难听话的人是她。
甄珠眨眨眼,想着再撑会儿,再给他讲几个笑话,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笑话,正苦思冥想双眼迷瞪地想着,忽然听旁边少年道:
“姐姐,方才……你为什么不答应提亲?”
从那媒婆一开口说是何山提亲,甄珠便直接摇了头,也不说什么原因,只微笑着一直拒绝,任凭媒婆把何山说地多好,把她说地多差,都不能让她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