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事宜基本定下了八九成,眼下最要紧的还有一件事儿,就是赌坊的账房先生请谁来当。
陈管事推荐的人,只能管理明面上的铺子,赌坊的账,傅慎时肯定不会让六皇子的人来管。
汪先生一时也犯难,他会打算盘,可账目复杂,他恐怕没有时间打理,他满面愁容道:“我眼下倒还没有认识的账房,且等我这两天去替六爷寻摸一二。”
赌坊开业在即,只怕迟了,就是一笔乱七八糟的账。
殷红豆左右看了一眼,斗胆道:“不如让奴婢一试,我在院里管过账,暂时做个账房先生,简单记收入支出,倒是可以胜任。”
现在普遍使用简明扼要的单式记账法,殷红豆从前学过算账,最难的其实是账目分类,她擅长这个,应付起来应当没有太大难度。
汪先生忍不住大笑,管过傅慎时院里的账?
这可远远不够。
赌坊盈利巨大,极易出错,根本不可放在一起比较。
汪先生见傅慎时也微有讶异之色,心知殷红豆是夸口了,便捻须而笑,道:“姑娘没有打理过外边的铺子怕是不知道,这铺子里的账可和内宅的不一样,要复杂得多,所以账房先生难寻,否则我也就不愁人才了。不过姑娘天资过人,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为师,假以时日,姑娘便可替六爷管账了。”
傅慎时抬起眼尾看她,道:“你能不能胜任,不能靠嘴说。”
殷红豆狡黠一笑,人家汪先生未必有当场教考她的意思,傅慎时真坏,还特意挑起话题,她只得顺势道:“好啊,那就请先生您现在就考察考察我。”
傅慎时没有说话,嘴边却勾了个浅笑看着殷红豆,眼睛里闪着微光,手指也轻敲着桌面,似有期待之意。
古灵精怪的丫头,也不知道脑子里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还一肚子坏水。
汪先生听了傅慎时的话,也正有此意,他左手腾出来,掐着手指头出题,道:“三千八百七十六,减两千九百八十七。”
殷红豆抿唇一笑,很快便道:“八八九。”
傅慎时眉头稍蹙。
汪先生的拇指正掐着无名指,似乎才算到十位数来,他当即又出题:“二百五十六乘以五十九。”
殷红豆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略加思索道:“一五一零四一。”
诶???
太快了点儿吧。
傅慎时眉头拧着,汪先生也瞪大了眼睛,学着她的报数方式又出一题:“四五六七八九,除去一二三四五六。”
殷红豆嘴皮子快速地动着,眼睛往左看,一半眼白一半黑眼珠,稚嫩的小脸显出几分纯粹天真,她又是第一个道:“三……点……七……零零零,后边的我就不算啦!”
“……”
汪先生老脸一红,方才他说什么来着——不过姑娘天资过人,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师。
殷红豆笑眯眯问:“先生现在可以收我为徒吗?”
汪先生脸更红了,拱手淡笑道:“姑娘可以出师了。”
傅慎时抿住嘴边的笑,轻皱眉头,斥道:“不得无礼。”
殷红豆“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
不过无伤大雅之事,汪先生随即笑赞道:“六爷倒是教的好。”
傅慎时缓缓摇头,斜了殷红豆一眼,道:“这可不是我教出来的。”
殷红豆龇牙一笑,同汪先生解释道:“我在内宅管账的时候学的。”
单式记账法,的确是在打理重霄院的时候,才精学一二。
汪先生讪讪一笑,又夸了殷红豆两句,重霄院还真是卧虎藏龙,只可惜是个丫鬟出身,若是男子,当有经天纬地之才。
这时候差不多就都商量完了,汪先生起身告辞,傅慎时亦拱手道:“静候先生好消息。”
随后不久,傅慎时主仆便回了重霄院。
夜里傅慎时回上房歇息,殷红豆替他铺床暖床,他抱着手炉淡声道:“过来,告诉我,画迷宫和算账,你打哪儿学的?”
殷红豆手腕一顿,放下手里的事儿,走到傅慎时身边,垂头答话道:“奴婢说实话,不过六爷要信。”
“嗯。”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
殷红豆抓耳挠腮,皱巴着小脸道:“奴婢若说是梦中所学……六爷不会要打死奴婢吧!”
回去从前无望,以前的事儿,只能当做南柯一梦,说是梦中所学,应该不算骗人……吧。
傅慎时饶有深意地打量着殷红豆,冷声命令:“抬头。”
殷红豆头皮一紧,缓缓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北风呼啸,吹打着门窗,屋子里温暖如春,却寂静如冬。
殷红豆揪着袖口,看着傅慎时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夜色里,他真的生得太精致好看了,凝视中似带深情,朦朦胧胧,难以分辨。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才道:“手炉冷了,替爷暖手。”
“啊?”殷红豆一愣。
傅慎时挑着眼尾,睫毛稍卷,薄唇轻启:“怎么?跟着我出门两趟,自己该做什么事都忘了?”
殷红豆登时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她是贴身丫鬟,要做贴身丫鬟该做的事。
傅慎时扔掉手炉,冷眼瞧着她。
殷红豆蹲在他脚边,搓热了自己的手,捂着他修长干净,也冰冰凉凉的手,腹诽道:傅慎时的手怎么总也捂不热呢,还要她来做“手炉”。
该不是故意的吧!
约莫有一刻钟过去了,时砚打了水进来,傅慎时才叫殷红豆出去。
殷红豆走后,傅慎时看着自己的掌心,捏起了拳头,似乎这样就握住她柔软的手,留下的温暖。
傅慎时洗漱罢了,合上眼眸,哑着声音吩咐时砚:“去扫一盆雪进来。”
第51章
时砚扫雪一盆进屋。
傅慎时撩开衣摆, 除去裤子,吩咐他:“敷我腿上。”
时砚瞳孔微缩,抿了抿唇,闷声道:“六爷……”
傅慎时冷声命令他:“别墨迹。”
时砚蹲身捧起雪,绷着脸将雪撒到傅慎时的腿上。
傅慎时的腿萎缩的很厉害, 皮包骨头,枯瘦如木, 时常发麻, 最是怕冷,天儿一冷, 两腿就发硬, 像塞着铁块,很难受。
他闭着眼,靠在轮椅上, 手指甲紧紧地抠在扶手上, 待冰冷的雪敷在腿上,他虽面无表情, 嘴唇却在微微发颤。
约莫敷了半刻钟,傅慎时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时砚哽咽着道:“六爷,够了。”
傅慎时点了点头, 时砚立刻扫开雪, 扶着他上了床, 用被子盖住傅六的双半身, 又搓热了自己的双手,给他搓腿按摩,待两腿回了血色,才敢用热被子捂着。
“将铜盆里的火灭了。”
说这一句,傅慎时才撑着身子躺下睡了。
夜深了。
时砚熄了灯,侧身睡在小榻上,瞪着眼睛看向傅慎时睡的地方,只见帐子纹丝不动,又听得里边睡的人气息均匀,他才抹了抹眼泪,翻个身蒙头睡去。
天蒙蒙亮,重霄院里的丫鬟都起来各司其职。
殷红豆还没吃早膳,就见上房门开了,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时砚肿着一双眼睛,开了门往外边走,她跟上去问道:“大清早,你往哪儿去?”
时砚头也不回,道:“去请大夫,你伺候六爷。”
“六爷怎么了?”殷红豆追着问。
“腿受凉,病犯了。”
殷红豆一惊,再不问了,赶紧转头回去,大声朝厨房喊着要热水,便跑进了上房,站在屏风后边,道:“六爷,奴婢进来伺候。”
屏风后边,传来冷淡缥缈的一声:“进来。”
殷红豆绕过屏风,就见傅慎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单衣,披着大氅,腿上盖着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整个人一夜之间瘦削了不少。
地上的铜盆也已经熄透了,屋子里一股子冷气,殷红豆一进去都觉得发冷。
她的心口莫名发紧,走过去将罗汉床上的缎面如意云纹大迎枕拿过去,放在傅慎时背后,弱声抱怨:“奴婢昨儿走之前还好好的,铜盆夜里怎么熄了?”
傅慎时合上眼皮,眉头轻皱,嗓音低哑道:“熄了就熄了。”
殷红豆站在旁边,提起茶壶一摸,水也是冷的,没有放在铜盆里烫着,显然铜盆很早就熄了,她低声道:“奴婢去给六爷换水,六爷早上想吃什么?”
傅慎时两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腿上,声音微弱沙哑:“就喝点水吧,没有胃口。”
殷红豆转身快步走出去,麻溜地换了热水进来,就只是热水,没有茶叶。
傅慎时看着热水,手腕顿了一下才喝了大半杯。
茶性寒,对他的腿不好。
很快胡御医就来了,幸好他今日没有去宫中上值,否则还来不了这么及时。
胡御医诊治,傅慎时将殷红豆打发了出去。
到底是御医,瞧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叹了一声,道:“六公子何必呢……”
傅慎时声音低哑无力:“有劳御医了。”
待廖妈妈来了,殷红豆才在门口听了两耳朵,胡御医说是受凉之后,经脉堵塞,已经针灸治疗过了,随后要用草药热敷,再好生休养,切忌再次受凉。
傅慎时虽不大吃药,但是平日里时砚照顾得好,他也注重保养,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犯病。
廖妈妈心里焦急,领着胡御医一道去了秦氏那边,禀了她这事儿。
秦氏正在看下聘的单子,东西都确定下了,连日子都挑选好了,一听到这个脑袋都是大的,差点儿就拍案而起。
她绞着帕子问胡御医:“几月能好?”
胡御医摇头道:“这次冻得十分厉害,怕是还有风湿之症,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治好了还得好生休养,少说也要三个月。”